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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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迟暮,晚风拂柳,一号拖着行李箱子,箱子轮子骨碌碌在石子水泥地面滚动着,她的肚子也发出咕噜噜的叫声,鞋底踏出的脚步声反而最是微不足道的那一种。

    她深吸一口气,眼圈早就红了,只是张着嘴呼吸,不肯落泪,也抽不出空手擦眼泪鼻涕。

    她总是这样,浑身上下带着贫穷和野蛮的粗鲁,这种寒酸落魄的气息从她有意识起伴随至今。

    她喜欢挑最便宜的东西,总是穿着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鞋子,更加重了身上那股老旧腐朽的气质,仿佛一截诡异的枯木,从腐烂的内里长出一棵青青草,随风摇曳,带着尸体的腥臭,令人不由自主作呕和远离,老得已经死去,又焕发蓬勃生机。

    按年纪来,她一直很年轻。

    至今不能算在老年人的范围。

    可她就是有这样暮气沉沉的样子。

    似乎是因为眼神,又似乎因为气质,或者喜好行为,究竟是因为什么,其实不清楚。

    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时候,父母在外拼,努力要给姐姐最好的生活环境和未来。

    意外怀孕的母亲,烦躁不耐的父亲,商量之后,二人准备去医院,掉这个不速之客。

    即使从生理的角度来,这个胎儿也是他们的孩子。

    那个时候,还不算身份不明。但,不管是男是女,都该死。

    医院检查,母亲的身体因为近期劳累,不适合堕胎,如果一定要掉,身体就会受到很大的损伤,很有可能落下一辈子的后遗症。

    即使母亲已经是个生育过的妇人,听到医生详细描述那些病症,也会感到害怕。

    医生这些话,无疑是在阻止夫妻掉这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胎也是一笔钱,尤其是对于当时正处在艰苦奋斗时期要给大女儿创造美好未来环境的夫妻来,本来就应该能省一笔是一笔。

    要不是出现胎儿这个意外,他们还能去赚更多的钱,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出现在医院,不会对未来近一年的时间提前感到如此疲惫。

    应该怎么办?

    医生得很明白了。

    夫妻就改变了主意。

    二人并肩走回家去。

    这本来就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存在。

    这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意外。

    夫妻做好了一切措施,竭力避开这个可能,根本没想过这个时候还要屈辱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这是一顿来自生活的毒。

    “今天浪费了太多时间,生下来之后怎么办?”

    “丢给老人家养吧。养不活就算了,养大了再。”

    “费用,再养一个孩需要的费用太贵了,我们根本没办法提供足够的钱。”

    “没关系,我们已经有一个女儿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如果活不下去,当然是……”

    点到为止。

    生产的母亲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医生没有把话清楚,如果当初掉这个胎儿,她会落下后遗症,而她生下这个胎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早产,难产,新的危险的意外,撞在一起,落在这个母亲身上。

    她厌恶极了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准备掉的时候,医生那些话,她早就甩开这个现在根本没办法丢掉的包袱了。

    她开始不自觉对比起来,大女儿乖巧又听话,温柔又可爱,时候懂事会帮忙,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都不错,长大了也好看,讨人喜欢,生产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如今这样的困难,这个二女儿从一开始就令人生厌。

    作为胎儿闹得她精神不振,作为婴儿又丑又呆,只要看着,就会让她想到一大笔将要对外人支付出去的钱财,痛苦的感觉还在身体内部与神经系统中残留着给她带来影响。

    即使作为母亲,她也发自内心厌恶这个孩子。

    父亲比母亲更加喜爱大女儿,这段时间内对妻子的照顾和婴儿的安排,也都是经过他的手眼,一步一步加剧了他对这个二女儿的厌恶感,如果是个儿子,还可以,儿女双全,勉强养一养,既然还是个女儿,那就没什么必要了。

    如他当初所,已经有一个聪明伶俐活泼开朗的大女儿,二女儿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他想,不管是谁,拥有这样好的一个女儿,也不会再将自己对子女的任何一点爱分出去,那更是个极大的错误,没人能绝对公平,我们本来也做不到平等,如果可能,那简直可笑,不过是随口哄人的鬼话,谁要是相信了,谁就是被食尸鬼掏空了脑子。

    父亲看了一眼,尚且在襁褓中的婴儿,皱了皱眉,感到恶心。

    他猛吸了一口手中夹住的卷烟,室内氤氲着烟草的味道,门外有人敲门。

    “进。”

    “那边都安排好了。”

    “尽快带走,不用再报告了。”

    “是。”

    一号就这样,住到了五十一区。

    二十一区处在奋斗中的普通人和三十一区的某些稍有失手而显得落魄的贵族之间,生活环境和流动人群对一个孩带来的影响,还可以,相差不大。

    而五十一区,即使最富有的那一群人,也只不过是挣扎着不能向上的普通人,在上位者看来,也都是些随便可以用鞋底碾碎的蝼蚁。

    夫妻都是从五十一区前后来的。

    他们的父母住在那边,年纪大了,身体不支持长途跋涉,只想安稳养老,看着儿女都有上进心,生活和睦,感情融洽,性情相合,事业蒸蒸日上,又有人见人夸的好孩子,子孙也不愁后代了,他们就放心了,并不一定要跟着出去,他们活到那样的岁数,对见世面早就没兴趣了。

    养老生活就是要安稳安静些才好。

    夫妻也知道对于养老来,五十一区还算合适。

    毕竟,他们的事业不至于捉襟见肘,除了自己随便对付一下的生活和大女儿务必精细养大的环境必要支出以外,还有些余钱,这些余钱,足够他们给双方父母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更多的挑选的余地。

    这一次,夫妻把二女儿送了回去。

    “请拜托两位老人养一段时间,不需要什么好东西,养一天算一天。”

    “你可以回去了。”

    母亲的母亲死了,父亲的父亲死了。

    所以,一间大屋子里住着两个老人,一个是母亲的父亲,一个是父亲的母亲。母亲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人,只希望女儿上进。

    父亲的母亲有些神经质,带着一点刻薄寡恩的面相,颧骨略高,看人的眼神有审视而无仁慈。

    父亲的母亲和母亲的父亲相差无几,他们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在教育子女这方面,只要上进就够了,越努力越好。

    两位老人没有一点慈祥的样子,周围的孩但凡见过他们都要避开走。

    但他们不会多管闲事,别人家的孩随便玩闹疯,他们心情好也许给一颗糖。

    所以,这屋子周围的人群密度还算正常。

    两位老人接手了一号,并把她养大。

    也没有短缺过什么,衣食住行,一号的生活环境都和两位老人是一样的,不会有哪里特别好,也不会有哪里特别不好。

    只是,一个父亲的母亲能养出一个父亲,一个母亲的父亲能养出一个母亲,父亲和母亲结为夫妇,成了夫妻之后更是如虎添翼,疯狂工作,努力上进,除了赚钱和养孩子,余事不闻不问,当然,养孩子的孩子,不包括一号。

    或许是负负得正的缘故,两位老人住在一起互相照料,偶尔受到儿女寄送回来的东西和钱,要求和年轻时养育自己的亲生子女也是一样的,一号承受了双倍的压力,但她既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她触底反弹了。

    两位老人怎样对她严格要求,她就怎样反其道而行之,要怎么做得好,她就怎么理解不好,要她学习偶尔会跟着父母回家的姐姐如何好,她就越发与之相反叛逆。

    父母对她的态度和对待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她也觉得很好。

    要是一上来就哭着什么我们对不起你,那肯定都是在做梦,还是噩梦。

    要是见到这对夫妻牵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她更加只会觉得恶心头晕,怀疑自己发烧。

    不管从内心还是表象来,她都是这样。

    既不是故作成熟,也不是有意虚伪,她从前是这样,那会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变化。

    “因为,我已经孤身一人了。”

    眉眼尽是风情挑逗的一号看了看卫道,浑身技痒难耐也得忍住,她记得清楚,上面的命令明确过不许她对卫道下手,除非卫道自己主动或者违背规则,不限制她发挥,也不限制她找死。

    一号的鼻梁架着一副轻度近视眼镜,端着一杯温热的咖啡,明明是最优雅的坐姿状态,却仿佛参加上流舞会刚回家,卸下防备,又随时准备,精挑细选,又满不在乎。

    她对卫道笑了笑:“除我以外,他们早早都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