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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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道静静地垂着眼睛,没有回答。

    这就是回答了。

    狄未了眨了眨眼,明白了卫道的意思。

    他像从前那样笑道:“既然你早就决定好了,我也不横加干涉,只是,从此还是分道扬镳的好。免得出什么岔子。”

    卫道应了一声。

    既然有冲突就应该避免,不能避免就避开对方,不信任很正常,要是还信他,他都得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是不是从前没注意的时候给人下了迷魂汤了。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吃饭吗?”

    狄未了问。

    卫道摇了摇头。

    狄未了就当着卫道的面吃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并对卫道笑了笑:“你不吃,我也不能浪费,这可都是好酒好菜。”

    卫道看着他吃完,想了想:“我还想睡一觉,等我睡醒了就走?”

    他看向狄未了,其实的是个问句。

    狄未了笑道:“当然可以。”

    他慢条斯理收拾东西:“我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不好搞得剑拔弩张的,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什么都好了。”

    卫道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狄未了又抬眼对卫道笑道:“你要是再睡下去,我都考虑要去哪里搬一个新沙发了。”

    卫道也笑了笑。

    狄未了很快又出去了,卫道依旧睡在沙发里。

    睡醒之后,狄未了正准备出门,卫道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狄未了转头看了卫道一眼,脚步顿了顿,还是先走了。

    卫道习惯性挥了挥手,门砰的一声关了。

    卫道洗了洗脸,开门走了。

    狄未了后来回家还有点不习惯沙发上没有人。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

    卫道在九十九区转了转,哪里还是到处烧着火,废墟和伤员,战乱的样子。

    他又去了八十八区,比起九十九,八十八要好上不少,但比起第九区还是落后极了。

    偷摸和当街拦路抢劫的事情,时有发生,卫道住在旅馆里,夜里都有可能被偷袭。

    门外可能塞进来一张卡片,夸张的配色,放大的字体,模糊的图案,女人和男人。

    有时候会有宣传单,花花绿绿的,随便用胶水一糊就可以贴在某根电线杆子面上那种。

    或是写着激动人心的标语,或是配图摇旗呐喊的青年,和偷偷摸摸发传单的行为完全相反的气质,传播的信息也是在这种地方比卡片更见不得人的东西,各种教派,各种政党,各种鼓舞暴动的谎话。

    窗户偶尔会被夜晚路边砰砰的声音敲响,或是枪声,或是斗声,或是骂街。

    外面黑漆漆的,没有路灯,关门闭户的房子都合着帘子,心翼翼地躲避危险。

    连屋子里的灯都微弱且黯淡,散发着一种久病将死的回光返照感。

    本应暖橙色的光芒都苍白无力。

    住得低矮,窗外经常有人喜欢在经过的时候拿着石子往屋子里丢,破玻璃就跑,完全不管屋主怎么样。

    有些恶劣的男男女女,晚上不回家,不睡觉,也不工作,只是闲逛,到处乱走,玩得不亦乐乎,穿着扮古怪诡异,敲能够得着的窗户。

    砰砰砰——

    如果有人在门外,那就是——嘭嘭嘭!

    但凡能从屋子里捉出一个人来,门外的人是绝不会客气的。

    他们用拳头砸,用脚踹,用枪托警告,用脏话刺激人心。

    今天跟着这个,明天跟着那个,临阵倒戈无所谓,只要活下去。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谁的本事高,谁就是了不起。

    那些街边路旁供人休息的住处,大多沾有些血迹。

    或是星星点点,或是大片大片晕染开的,或是一团又一团,看见就知道从前这里死去的人身体里的血是怎样流出来,怎样慢慢凝固。

    那些闯入的陌生人通常并不整齐,高矮胖瘦不一而足,穿着虽然可以勉强统一为黑色,也不过是因为夜晚需要足够的黑暗,保证隐蔽性。

    他们都拿着武器,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

    出去就可止儿夜啼。

    有些喜欢蒙脸,有些光明正大,有些是本地人,有些是流窜四方的,就像四号。

    各有各的顾虑,各有各的做派。

    动手的时候,谁也不会我不干了这种鬼话。

    但凡得出那样的话的人都是外来,不知哪里的细皮嫩肉送上门,就像包好的礼物自己把自己快递到了别人家门口一样,他们要忍一忍都怕自己下手不够快。

    卫道一开始也被他们认为是那样的人。

    不过,卫道在人群里会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有时候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能晃过去。

    卫道的肤色是很白的,他又穿一身黑,一动不动的时候,就像夜里突然点了一簇白火。

    胆的人第一时候看见只会想到鬼。

    气势汹汹过来的人看见卫道,有时候面对面也看不见似的。

    要是看见了,反应也不一样。

    有些人气急败坏会想动手,但是动手要卫道,未必得过。

    不定反而自己被卫道压在地上一顿之后,只能哭爹喊娘对着卫道鼻青脸肿地求饶。

    要是不动手,卫道也不会主动他们,就那么站着,要是他们能看见他,他就听话。

    比如,一群人闯进旅馆里,老板和前台都鹌鹑似的低着头弯着腰缩着脖子贴着墙,一动不动,那群人一是一,二是二,就算指鹿为马,他们也会点着头硬着头皮夸出个天花乱坠来。

    这是保命的秘诀,等闯进来的人走了之后,他们还会对活着留在店里的人这样解释。

    有一次,卫道住在房间里,有人敲门,没有人回答,他们就踢开门进来,因为明确提前知道,这里住着一个可能的大肥羊。

    有一个人看见卫道了:“出去。”

    卫道很听话地出去了。

    那人不是不想卫道,只是量卫道的时候,心里觉得卫道肯定抗不过他一下。

    万一一不心没收住力气,人被死了,就算不是肥羊,也好亏的。亏本的生意一般是不做的。

    权衡利弊,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回事。

    卫道又这么听话,有些人想还没机会动手。

    几个人憋着一股气在心里头。

    三五个人一队,开门找客人,然后把一群人聚集在走廊里。

    “不懂规矩的!这种时候,不知道看眼色?出去出去,看看他们,早就自己出来站着了,下次再让大爷们看见你不肯动弹,一枪子就送给你,看你活不活得下去就完了。”

    “这是个好货,不知道能值几斤几两,要不咱们今晚掂量掂量?”

    一群人对视一眼,哄笑起来。

    卫道默不作声站在角落里,阴影笼罩着他的皮肤。

    一群人把贴着墙站在走廊里宛如接受检阅一般的客人们看了一遍,某些胆的客人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他们又挨个从众人身上搜出了需要的东西。

    论到卫道,搜查的人转身就走,压根没多看一眼。

    卫道站在角落里,看着一群人离开,一群人哭泣或谩骂或面不改色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等了等,没有人回头找他要什么,他就回房间去了。

    第二天一早,老板带着帮手挨个敲门,伸着手要住宿的钱。

    有些脾气爆,已经要撸袖子起来了,谁知老板那边一挥手,又是黑洞洞的枪口。

    不得已。

    老板敲到了卫道的房间,没有人回应,他就以为卫道是昨晚上就被杀了带走或者带走。

    他们开卫道的房门,某一瞬间突然毛骨悚然。

    可是,没发现什么不对。

    低头的人在墙角发现了许多新长出来的漂亮蘑菇。

    抬头的人在天花板上看见了结网的蜘蛛后背斑斓。

    平视前方,左右观察的人,看见空无一人的床铺。

    床似乎是用过的,还没有理。

    老板挥了挥手,有人上去准备铺床,有人开始搜检箱柜,有人在门外警戒。

    正当某个人得意洋洋弯下腰看向床底的时候,忽然被一双睁开的眼睛惊了。

    “啊!啊——”

    没等救命两个喊出来,那人早就弹簧一样从床边蹦开了,头顶险些接触到正吐丝向下垂着八条活动黑长腿的蜘蛛。

    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这人怕得要死,扭曲着一张脸,瞪着眼睛,指着床底下只能张嘴。

    没有声音。

    老板也被吓了一跳,奇怪地看了人一眼,将信将疑,挥了挥手,另外的人一身黑低下头去看。

    卫道伸出一只手,从床下爬了出来。

    他的手也很白,像下雪天里刚结了霜的叶子,叫人觉得冷,又觉得弱。

    等他从床下出来,老板认出人来:“怎么是你?”

    老板皱了皱眉头。

    卫道拍了拍衣服,站在床边:“是我。”

    他的神态自然,仿佛昨晚就是在床底下睡了一夜没有被扰过的样子。

    老板又觉得奇怪了,可是想了想,那群人来得频繁,每次都刮地三尺似的,怎么可能放过一个明显就是大肥羊的角色?

    他将人又看了看,心想,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他挥了挥手,身边的人将卫道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