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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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沉的天色比雨天更恰到好处,吹着冷风,叫人瑟瑟发抖,又忍不住想顿住脚步停在路上感受空旷与寂寥的真实感受,不能空气干燥,此时仅仅能让人感受到无处不在漂浮着的水润的气息,却无一颗圆润的雨水,这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天气。

    这种时候,人类就适合躺在家里,眯着眼睛,关好门窗,留一丝透风换气的空隙,慢悠悠哈欠,面前播放电视节目,随着声色变换,感受玻璃外,似乎一直不为所动的云,世界就是那么安静地散发着美感的诱惑,一边让人想看,又让人想出去,但只能诱惑一些心志不坚的人。

    想一想现在的温度,要出去的人就会裹紧自己的被子,根本不愿意迈开一步。

    有事情的人不必催促也会自己出去,但这个行为是否自愿就难以明了。

    自愿补课和自愿加班那样的自愿呢?

    还是喜欢安静就自愿坐在一边,喜欢热闹就有人在生日时帮忙庆祝,自愿感到由衷开心和祝福时,那样的自愿呢?

    这是不一样的。

    谁不知道真正的自愿应该怎样呢?

    要是不出于自己的意愿,再怎样让人类表达我是自愿的情况都会带着古怪的滑稽。

    像一群劫匪站在道德制高点向着某些弱者开枪,于是谁也看不清楚拿着枪的人长什么样子。

    不仅如此,你还要感谢他们,将自己的钱财与时间一并交付出去,作为自愿的代价。

    “我、我是自愿的吗?不,不,不!我绝不可能是自愿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自愿!”

    男声呜咽着哭啼,给这样的环境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我才不要读书,我恶心死他们了,凭什么非要我去?我什么时候过自愿这种话了?我根本没有过,我不要读书,我就是不要去,我凭什么要去?

    他们要收钱,要占掉我玩的时间,要骂我,要对我翻白眼,要指责我,要对我甩脸色,要拉着我关起门来做题问话,要我有问必答,要我挨受骂,凭什么?就因为他们不是我?他们可以是老师,可以是学生,可以是学校的任何一份子,总不会是我。

    他们只管自己高兴,谁会理我?偏偏还要作出一副施舍的模样,好像他们对我翻白眼脏话甩脸色都是为了我好,要我感激涕零,要我依依不舍,要我与他们亲密无间,这可能吗?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我明明就过我不愿意。

    我从幼儿园的时候开始,我学的时候也这么,初中依旧这么,到了高中,我还是这么,我从来都只是,我讨厌上学,我不想上学,我不想去学校,谁理我了呢?谁听我的话?谁当真了?

    幼儿园的时候,我是孩子,学的时候,我不懂事,初中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高中的时候,要质问我究竟想怎么样?还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我了,我明明就了好多遍,可是,没有人听见,没有一个人理我,没有一个人肯承认我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们跟我不一样。

    他们从来都跟我不一样!

    他们才不会理解我,他们跟我相处都是高高在上,两句话就纡尊降贵了,看一眼都嫌脏。

    他们怎么可能听见我在什么?

    即使我一百遍一千遍,也没有人听见一个字。

    我想贴抄着课本散文的便签,他们一张一张撕掉了,贴上了那几张陈旧破烂带着灰的奖状。

    我想贴喜欢的人物海报,他们每天都要叹气,对我,又丑又不吉利,赶紧丢掉好,还要我同意。我同意……什么?我不愿意!你们谁理我了?

    我想睡在平稳安静的地板上,他们大半夜站在我的床边,掐着腰对我,就不该让你这么任性,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当猫狗猪,你看看别人家的孩,谁会像你这样。你是猪还是狗?只有猪狗才会睡在地上。

    他们给我睡的床,有四次,一次是木质沙发,摊开来,睡着睡着,床底塌下去两三块断开的烂木头,一次是竹制沙发,摊开来,从前用了许多年,晚上翻身,靠墙的那面会塌下去,很大的声音,我会从床掉到落满灰尘的地板与沙发的缝隙里卡住,或者,前后两头,睡着,不知道哪一边会掉下去,还是很大的声音,前半段或后半段都会猝不及防落下去,惊醒。

    一次是木质床,比寄宿制学校的双层上下床还不如,几乎不能翻身,宽六十厘米,长一百八十厘米,木板空旷而疏离,间隔开的部分足以掉下去一块横着的手机,我睡在里面,盖上床帘,外面的人伸出手从两边把我的帘子架起来,要我出去,跟着他们走。

    他们商量好了,要送我去学校的决定,一个字也没告诉我,直到坐在到达目的地的车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躺在床上而要被人带出来。

    一次是稍微宽一些的木质床,宽一米二,长一米八,我还没躺上去,床板就翘起一根绣花针一样细的钉子,一条床腿转出一寸长的螺丝钉,我躺了不到半个月,床开始烂,先掉下一块床板,再塌掉一根横梁,整个后半截都垮在地板上。

    我不要,他们修一修就好了,我喊了几个时,他们修了几个时,一个字也没有听见,我拿出去丢掉,他们除非我拿出五百块钱来,睡了不到一个星期,又掉下去一块横梁。

    他们反正没有烂,再睡就是了。

    他们管我死活,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了。

    我喊不要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听见,只有出他们愿意听见的话来,他们才能听见我发出了声音,他们就,全都是我自愿,让我不要反悔,不要出尔反尔,不要给大家添麻烦。

    呜——

    我想要一只猫,他们把猫赶走了。

    我想要一只狗,他们把狗送给了亲戚。

    我想要好看的衣服,他们让我穿上最丑的那一件,等我长大了,就把时候的好看的衣服,转手送给别人家的孩。

    我想要自己选择学校,他们控制着我,让我听话,盯着我回答,要一个自己满意的结果,还要冠冕堂皇地,那是你的决定,决定之后就不能更改了,你要想清楚。

    那你们为什么看着我?为什么只有不到半个时给我做决定?

    难道不是早就决定好了,现在不过走个过程而已,我的意见重要吗?之前什么时候告诉过我?现在要我回答,我能怎样回答?我在第一所学校过得很好,你们要我换到第二个去,天天被人骂,天天哭的时候,你们就不管不顾了,只当是没有我难过的那些时候,跟从前不是一样?

    有什么区别呢?

    难过的只有我。

    你们也难过,装模作样的难过,我哭几十次,你们哭一次,猫哭耗子,假慈悲。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连这一点都没有。

    你们会问我,为什么不肯听话。为什么不喜欢学习。为什么不愿意好好过。为什么还不满意。

    我有什么可满足的呢?

    被人骂的时候?被人翻白眼的时候?被人嫌弃捂着鼻子皱眉头看的时候?

    这些事情,我过,你们谁听见了?

    你们只是,你比从前听话多了。

    现在又我不听话了,既然心知肚明我是不听话的,为什么要我听话?

    那些事情,一天都没有减少过。

    要我怎样才能过下去?!

    凭什么呢?

    别人就能过得那么好,家里有钱,自己长得好看,学习有天赋,工作有本事,指挥有人听命令,做事有人捧场,话有人应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好看的脸,没有天赋,没有学习成绩,没有工作经验,没有可以帮忙的亲戚,没有高兴的事,没有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权利,没有诚实守信的品质,我什么都没有。

    呜——

    为什么我这么差?为什么当初要我活着?早点杀了我,不好吗?

    我这样的人,正应该去死才对。”

    这个声音终于停下来。

    那种蚊蝇蜂鸣般喃喃自语的声音主人从废弃的公园那堆起的水管里爬了出来。

    平白像厉鬼。

    前一夜下了大雨,这个人浑身都湿透了,气温下降,一夜都不回家,冻得瑟瑟发抖,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睛早就被哭肿了,眼里的红血丝密密麻麻,暴露在衣物外的皮肤发出死人的青紫色,行动僵硬且缓慢,目的却十分明确。

    他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眼神因为残存的泪光略有些朦胧,不可置疑的认真和毋庸置疑的肯定却在眼神里,随着步伐前进,而一点点绽放出宛如回光返照的坚定,以至于走在路上,气势比之前躲起来偷偷哭的时候强了十倍不止,即使看见的路人也下意识避开了他。

    或是看见他的眼神的人,怀疑他有心害人而没发现论理应该被他跟踪的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