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回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鞋屦带起路面涟漪，水纹渐行渐远最后撞到廊下的柱子，终将消散。

    两人走在最后，秦玉突然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临道：“钱府，我被钱府的如夫人下毒，你不出半个时辰便了结了此事，我问过扶苏，他都告诉我了。”

    “我在天庭书上看过，你伤如夫人用的法术与书上写一模一样。”

    秦玉好奇道：“书？仙都日报吗？”

    萧临点点头，想问秦玉如何知晓仙都日报，转念一想，鬼王自然是该有些手段。

    秦玉道：“书上如何我？”

    “书上，血涌金莲，本相极丑，百拙千丑，不堪入目。行事毒辣乖戾最像当年的鬼帝。”萧临拢袖笑道：“可见传言并不可信。”

    秦玉笑道：“萧兄何出此言？”

    萧临道：“行事暂且不论，单是相貌就是天方夜谭。掌管奈何八百里，有些手段很正常，但绝不是滥杀无辜、阴鸷暴虐之人。”

    秦玉自萧临身后徐步跟着，亦步亦趋，走廊之上每隔三两步便有悬挂折扇做装饰，扇面绘画出神入化。

    萧临道：“你到其他鬼王的地界，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鬼界各自为政，互不干扰，就如凡间同一时期的诸多国家各行其事，可若有一天一国的国君隐瞒众人擅自进入敌国地界，怕是会引起动乱。

    秦玉漫不经心笑道：“不会。”

    萧临道：“风景云会让我们如此轻易见到吗？”

    秦玉依旧笑着：“也不会。”

    师延惜、南青枫跟着送酒女郎向左拐进一处走廊，萧临加快脚步跟上。

    萧临身形一顿，手腕迅速秦玉抓住，萧临道；“秦玉你……”

    秦玉道：“风景云不在那边。”

    什么！不在！

    萧临忙道：“那他们……”

    秦玉道：“不会有事，只是分开见人。”

    萧临被秦玉拉着拐向另一个方向，不出百米萧临被秦玉拉着走进一间雅阁。

    层层紫纱帷幔后，一道暗红身影若隐若现，帷幔自动掀起，待两人进入后又自动落下。

    案上茶气氤氲，静置两盏热茶——显然是早早备好的。

    原来过奈何时，秦玉迟迟未到的“有事耽搁”是提前见了风景云，秦玉提前安排好了自萧临进入鬼界后的大琐事，也难怪送酒女郎送的是不算酒的百叶酒。

    “不愧是秦阁主。”风景云雪白纤细的手指挑起紫纱，露出半张轻纱遮面的脸颊，量萧临一眼，自帷幔后缓缓走出。

    秦玉冷声道：“你要找的人就在天音坊。

    风景云端坐桌前，将萧临那一侧的茶盏往前推了推，抬眸笑道：“我自然信得过秦阁主，玄玉元君，请。”

    萧临看了眼秦玉，随后拢袖，正襟危坐，秦玉坐于一侧。

    风景云道：“玄玉元君想问什么？”

    萧临一怔道：“风坊主设计引乐神大人、青枫大人来此，为的是什么？”

    风景云颇有些意外，道：“玄玉元君不问红菱反倒问起别人？红菱之事我必知无不言，可若问起旁的，您还是得问秦阁主。”

    秦玉道：“他们无碍，只是带他们见位故人。萧兄先问心中所疑，之后我会将此事详细告知。”

    即到此处，问便问了，萧临从袖中拿出两枚在水鬼和碛鬼身上发现的黑棋子，道：“风坊主可识得这是何人之物。”

    风景云蒲一捻起棋子，便如实道：“我才疏学浅，并不识得此物，不知玄玉元君从何处得来？”

    萧临收起棋子道：“偶然得到，红菱姑娘与碛鬼交好，风坊主可知此事？”

    风景云道：“知道，不过平日里来往次数多了些，玄玉元君缘何问起红菱？”

    萧临：“红菱结交碛鬼屡次伤害凡人性命，我以为风坊主会对此事略有耳闻。”

    萧临将略有耳闻四个字咬重，语调下降，听起来颇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数十年前，天音坊历经坊主之争，我感念红菱忠心护主，事后便给她划了一片地方让她不必再留在我身边。”风景云顿了顿接着道：“一年前底下人来报，红菱与一名叫碛鬼的男子来往频繁。”

    萧临笑道：“风坊主不止于此罢？”

    给封地却又留人监视，即便萧临被贬三百年也知道鬼界之争从未停过，如今的一派祥和只不过是现任的鬼王实力强悍，待民尽善。

    红菱既掌管一方又怎肯长久屈于别人之下，风景云棋高一着，防患未然。

    风景云笑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出来呢。”

    萧临道：“风坊主可否领在下去红菱住处一观？”

    风景云看了一眼秦玉，随即笑道：“自然。”

    萧临：“那乐神大人……”

    “过后会到红菱住处，百叶酒是天音坊独有，即便是秦阁主的往生阁也不是时时都有的，玄玉元君既喜欢不妨多喝些。”随即侧首吩咐道：“千影，两个时辰之后带秦阁主和玄玉元君去依兰水榭。”

    房内轻纱飘起又落下，一道黑色身影悄然出现，肃然立于风景云一侧。

    千影拱手：“是。”

    风景云这是想囚禁两人在这两个时辰？萧临欲婉拒，秦玉抢先一步道：“那就多谢了。”

    风景云想到什么，走到门前转身笑道：“秦阁主在这，玄玉元君自当安心，千影是我暗卫，无召不会擅自出现。”

    暗红衣角划过门槛渐行渐远，千影向二人行过礼隐匿窗外黑暗。出去时带进星星荧光，自帷幔间翻转飞舞，一只落在萧临肩头。

    秦玉抬手温柔拂去萧临肩头流萤，萧临一怔，抬眸对上秦玉炙热眼神，隐忍深沉，炙热却寒冷，寒冷却炙热，耳根爬上一抹不清道不明的绯红。

    萧临提壶将秦玉茶盏满上，太过慌乱酒不慎洒到案上，胡乱从怀里拿出帕子去擦。

    好不容易收拾好，萧临正了正神色，正襟危坐，红着耳根道；“坐吧。”

    秦玉看着萧临粉红的耳根，心中暗笑，面上依旧带着温柔。

    萧临欣然道：“其实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

    秦玉道：“萧兄是想问你我相遇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多日疑问终得解，萧临心头一紧，秦玉托腮笑嬉道：“萧兄觉得是哪一种？”

    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的估计也只有秦玉，萧临并不生气，想了想道：“一界之主应该不会闲到与我在凡间住数月。”

    秦玉感兴趣道：“那萧兄觉得我是蓄谋已久？”

    萧临并不直面回答，转而笑道：“鬼王可是不会染上尸毒的。”

    秦玉忽的笑了，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支在案上，称赞道：“不愧是萧兄，不过萧兄的对也不对。在武城水师功德一事，萧兄过一座石桥时扶了一对并蒂莲，萧兄可还有印象？”

    确实有这回事，萧临见那对并蒂莲被的凄惨有心扶了一下，萧临捏着杯子如实道：“记得，顺手而为。”

    秦玉坐正身子娓娓道：“我因缘际会见这一幕，便想萧兄对一池莲花尚且如此，对人定会坦诚相待。”

    萧临闻言一怔，脑子里坦诚相待四个字反复循环，原来身为能在鬼界一手遮天的鬼王也有自己的难处，心下一酸。

    秦玉慢慢将身子缩回去，低下头，就颇有些可怜道：“鬼界盘根错杂，几百年里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往生阁，萧兄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萧临好像没有，甚至还有些高兴？

    萧临镇定道：“没有。”

    秦玉闻言抬头看着萧临，神色熠熠，哪里还有方才半点可怜样？！

    秦玉忙不迭殷勤将自己面前那杯酒推到萧兄身前，狡猾道：“萧兄不生气就好，百叶酒萧兄喜欢，多喝些。”

    有那么一瞬，萧临觉得被秦玉狡猾的样子骗了，奈何贪杯唤酒非酒的百叶酒，便也懒得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