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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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洄已是病入膏肓,他的身子骨,再不能经得住分毫折腾。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闹市之中,可偏偏他就在这儿,如何能不让姜芙诧异?同时也让她为沈溯忧心沈洄的身子。

    沈溯自是再清楚不过沈洄的状况,可看着沈洄那双满含期盼的眼时,他却又如何都狠不下心来拒绝他。

    “阿洄他想来州桥大街走一走。”沈溯看着前方同家伙牵着手的沈洄,语气温和,神色平静,“他从未来过这儿。”

    阿洄虽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可这京中闹市,他却从未曾来过,皆是因着他自幼羸弱的身子。

    沈溯之所以由着沈洄的性子到这热闹的州桥大街来,乃是他昨夜想明白了。

    阿洄好不容易才自侯府里出来,他不该同所有人一样一心只想着劝阿洄好好养病,哪儿也莫去,他若是也这般,如同将阿洄拘在牢笼里有何异?

    阿洄只是想像寻常人一样,能够随处去,看一看生活诸色,尝一尝市井食的味道。

    哪怕这一路自外郊走到城里来极为艰难,他也想让阿洄如愿一回。

    他担心极了阿洄会回受不住,未曾想阿洄竟是凭他自己,同他与阿珩一道走到了这州桥大街上来。

    不过是走得缓慢,一路上停下来歇上数回而已。

    但这终究是他凭自己之力走完的路。

    “阿珩是昨日.我同阿洄自侯府回去的路上遇着的,不愿意回家,我就只能先照顾着了。”沈溯的视线落到正拉着沈洄的手的家伙身上。

    姜芙恍悟,“他就是姜顺的那个半道上拦住你们马车的那个泥团子。”

    泥团子?沈溯想到昨日见着家伙时他一身泥污的模样,确实就是个泥团子,再想到姜顺昨日一脸的不放心,不免有些惭愧道:“姜兄弟都同酥酥了。”

    “岂止是都了,姜顺还让我好好管管你呢。”想到昨儿个姜顺满脸忧心的模样,姜芙便禁不住想笑。

    沈溯不解。

    姜芙笑道:“姜顺他阿溯你啊,自己的日子都清贫得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可劲地往家里带人,真真是给自己的贫苦日子雪上加霜。”

    “姜顺可没念过书,字都不识几个,阿溯你却是让姜顺将肚子里那无数不多的字儿全给抠出来用上了,可见他多忧心阿溯你的日子。”

    “……”沈溯再次涨红了脸,羞愧得手心里俱是汗意,“我,我……”

    “可我就喜欢阿溯这样啊。”沈溯局促的模样令姜芙笑得眉眼弯弯,手也悄悄地由勾着他的尾指变成了牵着他的手,“阿溯本来就是温柔且善良的郎君。”

    自己明明受尽苦难,却总是将柔情予以旁人。

    沈溯脸红更甚,哪里敢与姜芙对视,忙别开脸去。

    前边的沈洄与家伙这会儿正双双回过头来看他们,窃窃地笑。

    沈溯:“……”

    本是酥酥一人总让他紧张便罢了,如今连阿洄也总趣他,便是才相识的不点儿,竟也时时让他无言以对。

    沈溯虽觉尴尬又无奈,可也觉这般也没甚么不好的。

    他抬起头,瞧见沈洄与家伙已站在他所的面馆前,家伙可劲朝他招着手,“阿溯阿溯,是这儿吗?”

    姜芙此时已松开了他的手,往前走去,见他不动,她便转过身来看他,笑着唤他道:“阿溯,走呀。”

    看着他们三人面上的笑意,沈溯也渐渐扬起嘴角,往前走来,一边应着家伙道:“是这儿。”

    他话音才落,家伙便欢喜地冲老板道:“大伯伯,我要一碗你们这儿最好吃的面!”

    面馆很,在一条巷子口,没招牌,只有一张绣着一碗面条样儿绣花的幌子。

    铺面里是两口锅,一口煮面,一口熬汤,两张案,一张揉面擀面,一张置着料,一对中年夫妇正在铺子里忙活,铺子外的巷子里挨着墙排着三张桌子,每张桌子旁是四条长凳。

    一切都既陈旧又不起眼,却又每一样物事都干干净净,就像铺子里正忙活的夫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身上的衣裳是洗了又洗的发白样儿,可他们干起活来认真又有序,显然他们做这一营生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

    听得家伙脆生生的叫唤声,正在案台前用力揉着面团的男人回过头来,笑呵呵道:“俺这儿啥面都好吃,娃娃你要吃哪一个啊?”

    “都好吃?”家伙诧异地眨眨眼,拧着脸一边思考一边念叨道,“虽然我都想尝一尝,可是阿溯赚钱可辛苦了,我不能浪费阿溯的钱,那我就要一碗羊肉汤饼好啦!”

    家伙完,已经扒拉着身旁的桌子,麻溜地爬上了长凳。

    “呵呵,娃儿瞧着不大,就会体贴人了,是个好娃儿!”男人夸赞完家伙,转头同一旁的自家媳妇儿道,“一碗羊肉汤饼!”

    “其他几位客人吃点啥?”男人看向沈溯三人,好客道,“俺和俺媳妇儿的手艺,保证好味道!”

    “我要一碗丝鸡面。”沈洄点了自己的面后也在家伙身旁坐了下来。

    姜芙紧跟着道:“我要三鲜面。”

    她边道边大方地在家伙身旁的另一张长凳上坐下。

    看他们三人俱是自然而然的举动,沈溯愣了一愣,欲言又止。

    阿洄他是明白的,阿洄向来是个温和的人,是不会嫌弃这粗陋的市井之地的。

    可酥酥与阿珩……?

    酥酥自锦衣玉食,阿珩虽然年幼,但却是出身富贵,他们也都……不介意?

    “兄长?”“阿溯?”见他发怔地杵着不动,已经落座的姜芙三人纷纷朝他看来,异口同声。

    “来了。”沈溯回神,笑了笑,也同老板道,“店家,给我来一碗鱼丝面。”

    他想这些做甚么?他们若是心有嫌弃,便是他这个人,他们便不会多加理会。

    “阿溯,你在想什么?”姜芙歪歪脑袋,盯着他问。

    沈溯就坐在她对面,他们能清楚地看得着彼此。

    沈溯摇摇头,“没甚么。”

    “仙童不是梁京人吧?”姜芙点点头后看向身旁的家伙,愈瞧愈觉得自己真真见过他,可又着实想不起来在何处见的,他又是谁人,“虽然你的梁京话得很好,但这羊肉汤饼……可不是梁京人喜欢吃的。”

    “你是从西北那边儿来梁京的?”姜芙极力于自己脑子里搜寻同家伙相关的记忆,她隐隐有一种家伙牵系着某件重要之事的感觉,她必须了解清楚了才行。

    “是的呀。”家伙点点脑袋,回答得很干脆,显然他心中已然将姜芙认定为好人,并无猜疑之心。

    沈溯并未离开过京城,也不曾了解过他地百姓的喜好,是以他并未猜想过姜芙方才的这些。

    沈洄虽阅万卷书,可毕竟还年少,也一直居于京城,仅是猜想了家伙并非梁京人,不曾想过他从何处来。

    至于姜芙,她虽也不曾去过西北,但姜家本就是西北驻军,她见过不少姜蒲曾经的将士,姜蒲身上亦带着不少西北一带百姓的习惯,对此,她自是比沈溯兄弟二人要敏感。

    譬如这羊肉汤饼,姜蒲平日里就极是爱吃,道这是西北一带家家户户都爱食的,他也已经吃习惯了,隔三差五就要厨子做,若是好几日未得吃,他就浑身难受似的不得劲。

    阿兄自是觉得美味,她与阿嫂却是如今都还接受不了羊肉羊汤里的那一股子膻味。

    若不是久居西北之人,是喜爱不了这一道食物的。

    “那你跟谁来的呀?”姜芙见家伙并不关着话匣子,便又紧着问。

    “跟我爹爹来的。”家伙撇撇嘴,“我知道酥酥你和阿溯一样,想问我爹爹在哪儿,我干什么不回去跟着爹爹,不然爹爹该担心了。”

    “可我还不想回去,爹爹也才不会担心我,爹爹很忙,他都没有空管过我。”

    “我喜欢阿溯和他的家,喜欢会给我讲故事带我一块儿睡觉的阿洄,也喜欢爱笑的酥酥,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和你们多待几天。”

    “我不想回去。”

    家伙一共了三次“我不想回去”,脑袋也完全耷拉了下来。

    姜芙再未多问什么,只是抬手摸摸他的脑袋,“你的羊肉汤饼来了。”

    家伙一双手捧着大碗,尝了一大口汤,抬起头来又是笑得开心的模样,好似方才的低落不曾有过似的,“好喝!”

    沈洄的丝鸡面也端了上来。

    可他的面色却忽然变得惨白。

    家伙与姜芙并未察觉,唯独沈溯一眼便发现他的一样,心慌得当即就要站起身来。

    他的鱼丝面正好端上来。

    沈洄在桌下按住他的手,冲他浅浅一笑,平和道:“兄长,面要趁热吃,才好。”

    沈溯正要话,却听沈洄再次道:“兄长,吃面。”

    沈溯不得不拿起筷子。

    沈洄亦夹起一筷面条,缓缓送至嘴里。

    面入嘴,却有一滴血自他口中落入碗里。

    “阿洄!”沈溯终是惊慌起身。

    只见沈洄仍是冲他平静一笑,抬手捂住嘴,摇摇晃晃地巷子外走去。

    待出了巷子,并拐了个弯,他才终是再控制不住,一大口血自他口中涌出,瞬间染红他的手心与五指,顺着他的下颔滴滴答答落到衣襟上。

    他不能让他的血落在了那个面馆里,会让那儿少去许多生意的。

    百姓的本营生,不容易。

    沈洄意识已开始恍惚,模模糊糊间他只听到沈溯惊慌失措的声音。

    兄长的事情,也已经妥当了,姜殿帅会助兄长振翅高飞的。

    他可以……安心离开了。

    “阿洄,阿洄!”沈溯扶住失去意识的沈洄,浑身颤抖,连声音都在发颤。

    “阿洄你怎么了?阿洄你不要这样……阿洄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呜呜呜呜——”家伙也被沈洄下颔与衣襟上的血吓得直哭,只见他忽然紧紧抓上沈溯的衣袖,边哭边急道,“阿溯,带我去找我爹爹,就能找到能救阿洄的人了!”

    “我、我爹爹叫周煜!”

    姜芙狠狠一怔。

    周煜……周煜!

    她想起来了!想起来这个孩子是谁了。

    他可是信阳王周煜的独子,信阳王府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