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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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渊发现,自从云兰来过这里,给阮蓁留下几本书之后,她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对劲。

    比如,她开始旁敲侧击地问起江堰的信息。

    比如,她听到自己叫江堰名字的时候,会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再比如,她看到江堰跟在自己身后,试图帮他干活时,总会露出某种难以形容的神态,那副对某种意料之内的事十分了然的模样总让他忍不住心中发毛。

    而有时候他与江堰稍微靠近一点,她更是激动的脸都有些发红,笑容诡异地盯着他俩。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卫渊觉得原因很可能就在那几本书里,可惜阮蓁捂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容他人窥探半分,他也只能作罢。

    这日卫渊正要出门,算将其前几日翻晒好的草药背到镇上售卖。

    江堰一直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试图接过那一背篓的药,替他背过去。

    云兰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看着拉扯的两人,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赶紧为他们让开了门口,跑去和阮蓁凑在一起,一起往这边张望。

    卫渊见到这古怪而熟悉的笑容,手下动作顿了顿,本想出门的步伐掉了个头,折返回了院中。

    他面色如常,寻了个离她俩不远不近的距离,将木板搭起来,取下背篓,重新翻晒起来。

    江堰还在绕着他转,“哥,这不是前几天晒好的药吗?为啥又要重新晒一遍?”

    “哥,要不让我来吧,您去旁边歇着。”

    “哥您热不热?我帮您擦擦汗……”

    “闭嘴。”

    “好嘞。”

    云兰听着两人的对话,捧着心口看着阮蓁,“他俩关系,看起来很不一般。”

    阮蓁也按奈不住上扬的嘴角。“我也觉得。很明显不是兄弟。”

    云兰看了看卫渊,又看了看阮蓁,犹豫了一下,问道:“阿蓁,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嗯?”阮蓁没反应过来。

    “就是……卫郎君毕竟是你的未婚夫,我却带着你关注他和另一名男子的关系……你会不会生气?”

    “我倒是不会生气,”阮蓁摆了摆手,面上有些严肃,“不过这件事我们自己私下聊着玩玩就好,不必要直白去问他们,也不必要广而告之,以免因为我们的私心,给他们带来困扰。”

    云兰也正了正色,“我明白的,我会只代入话本角色,不会真个将现实联系在一起。”

    阮蓁笑了笑,“果然还是你懂我。”

    “对了,”云兰道,“今日有花市,你想去逛逛吗?”

    阮蓁的脚伤得并不重,再加上这几日修养的好,已经能下地少走几步了。此时一听可以出去走走,她阮蓁眼睛一亮,“当然想去。”

    两人将那几本书放好后,高高兴兴走向门口,却被卫渊拦住,“你们去哪?”

    阮蓁笑道:“我与云兰去花市逛逛,很快回来。”

    卫渊有些不赞成地皱起眉,“你脚刚好就走这么远,不怕落下病根?”

    阮蓁一心想去透透气,闻言并不甚在意,“我走慢点,走几步就坐下歇歇,不碍事的。”

    但这番话显然没能劝动卫渊,他抿着嘴一言不发,表情看上去不大乐意。

    云兰瞧了瞧他,笑道:“卫渊哥真关心姐姐。”

    卫渊表情一僵,“随口一罢了,她爱去不去,我又拦不住。”

    他确实没什么立场限制她出门走走。

    想到这里,卫渊莫名有些烦躁,冷着脸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阮蓁和云兰手挽着手,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卫渊面上淡淡,走进了屋内。

    就连一向迟钝的江堰,此时也明显感觉到殿下的情绪不对。

    他不知道原因,只好远远地躲起来,生怕殃及到自己。

    挑来挑去,他找了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那里堆着些干草与木材等物,刚好可以躺着歇歇。

    还没等他走过去,里面突然跳出一只活物,跟他迎面撞上。

    江堰差点没直接动手,好在他见到对方只是只羽翼未丰的鹌鹑,这才止住了手。

    那只鹌鹑也是吓了一跳,与江堰大眼瞪眼愣在原地。

    卫渊一出来就刚好看见了这一幕,“你在干什么?”

    一人一鸟同时转过头,看着卫渊。

    这一幕分外眼熟,他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几日前与同一只鹌鹑对峙的阮蓁,嘴唇抿得更紧了些。

    “这有只幼鸟,”江堰指着那鹌鹑,“方才它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这鹌鹑来了几天,胆子大了不少,都敢扑楞着翅膀往江堰身上靠了。

    可它力气不够,只飞到半空变要往下落,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江堰赶紧上前接住它,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板着脸教训它,“这翅膀一看就有伤,还敢这么乱扑腾,早晚飞不起来。”

    鹌鹑轻轻啄了啄江堰的手指,歪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它。

    江堰挠了挠它的下巴,“这鸟是殿下养的?”

    卫渊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江堰抬头还欲再问,却见他家殿下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他忙将手中鹌鹑放下,拔腿追了过去,“殿下,殿下,您去哪?”

    “去将身上有伤还乱扑腾的人带回来。”

    江堰一头雾水,跟着他出了门。

    *

    华溪村户户种花。每月逢初四、十四、二十四时,每户人家便带上几篮盛放的鲜花,到镇上去兜售。

    云兰顾及阮蓁的脚,没敢让她多走,两人坐了一条船,沿水路晃晃悠悠往泉泽镇而去。

    沿途所见的船只,大部分都载满了花,就连水上也飘荡着片片花瓣。船只越是靠近泉泽镇,花香就越浓郁,吆喝声也越发清晰。

    不久后,两人弃船登岸,云兰边走边给阮蓁介绍道:“凡是带到泉泽镇的花,都是仔细检查过的,严格按照成色分在不同的篮子里,而每一批里都总有成色非常好的几支,就会被单独挑出来,作为散花来卖。其他篮子里的花,则被带到这里,像胭脂铺子、酒酿铺子之类对花需求比较大的地方,会派人来主动挑选议价。”

    街道两旁的花农将鲜花摆放在周围,不同颜色的花朵挤在一起,浓烈而骄傲地盛放着,放眼望去,一整条街都挤满了花,香味浓郁,形态各异,饶是见惯了花团锦簇的阮蓁,此时也有眼花缭乱之感。

    云兰一边心护着她不被人流挤到,一边道:“我们慢点走,可以在这里逛一逛,等下我带你去卖花女售卖散花的地方。”

    阮蓁笑着应下,跟紧云兰,听她介绍泉泽镇的稀奇事物。

    云兰惦记着阮蓁的脚伤,走了一会儿后,带她去了一座拱桥前,让她在桥墩上坐下歇歇。

    阮蓁刚坐下不久,隐约瞧见桥对面似乎有人,正在对这边招手。

    云兰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观望了一会儿,面上浮现些喜悦,“姐姐先在这坐一坐,我去跟朋友个招呼。”

    阮蓁了然,“去吧,我在这等你。”

    街上往来的商贩大声吆喝着,卖力招揽人上前;不远处有个卖花女,正试图服青年买下一枝花,赠予身旁羞涩的姑娘;另一侧炒栗子的婆婆和捏糖人的爷爷正笑着什么,甜蜜蜜的栗子香混着欢声笑语传出很远……

    阮蓁闻着这甜香,嘴角也不自觉翘了起来。

    若是能在此地长久地留下来,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她冒出这个想法后,不由便想起那个面色冷淡的男人,想起两人毫不退让的针锋相对,想起他每一次的不松口和每一次的纵容,嘴角的笑容便愈发扩大。

    不断有人在经过这里的时候,对端坐桥边的少女侧目。不仅仅是因为她那能让整街花朵黯然失色的容颜,也因为她面上温柔浅笑的神情。

    有三两个幼童经过,叽叽喳喳窜进人群里。

    街上行人并不少,其中一名幼童走的太急,一下子撞上一名灰衣男子,捂着脑袋直抽冷气。

    那男子一把将幼童推开,一脸嫌恶地拍着自己的衣服。

    幼童站立不稳,一下子被推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阮蓁被哭声吸引,望向那抹着眼泪的幼童,紧接着,便看到了他旁边的灰衣男子。

    霎时间,阮蓁的笑容僵在了嘴边,面上一丝血色也无。

    那人对她来,印象极为深刻。当初她坐马车逃离永都时,就是这个人与另一名车夫商量,想要将她卖给别人做妾,借此从中牟利。她绝不会看错!

    阮蓁下意识就要站起来逃走,可她很快便意识到,这样突然站起离开,反而更容易引起注意。

    于是她遏制住逃走的欲望,匆匆低下头,微弓着背转过身,背对着街道,假装欣赏河边风景。

    阮蓁僵硬地坐着,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暗暗祈祷那人并未发现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从她转过身后不久,就有一道目光长久地注视着她,令她如芒在背。

    阮蓁不敢回头,也不敢有其他动作,只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那人并未看见她,一切都只是猜想罢了。

    可还未等她心下宽慰,一道影子突然出现在她身侧。

    随着影子越来越靠近,阮蓁愈发清楚地感觉得到,身后有人正在越来越靠近她。

    那人走得很慢,但确是在向她走来。阮蓁感觉到一道比先前更加专注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后背。

    阮蓁咬住嘴唇,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起抖来。

    是他发现自己了吗?她该怎么办?直接呼救吗?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

    阮蓁瞪大双眼,猛地扭过头,急促地惊叫了一声。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卫渊看着她满脸惊惧的模样,脸色沉了沉,语气却不自觉放轻了许多,“有人欺负你?”

    阮蓁看着面前这张微微皱着眉头、脸上总是带着不悦的男人,紧绷着的情绪却瞬间放松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声道:“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吓到我了。”

    卫渊看着她泛红的眼角,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低声安慰道:“嗯,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心,不会吓到你。”

    阮蓁眼眶一热,连忙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只闷闷地应了一声。

    卫渊耐心问她,“还能走吗?”

    阮蓁摇摇头,瓮声瓮气道,“腿软了,走不动。”

    她话音刚落,便觉整个身子一轻,自己被卫渊抱了起来。

    阮蓁将脸埋进卫渊胸口,不给人看到自己的机会。

    眼睛看不到,耳朵便愈发敏锐。阮蓁听到周围的抽气声,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以及卫渊每一步落下时的轻微脚步声。

    她羞赧至极,将头埋得更深,逃避似的闭紧了双眼。

    即便没有睁开眼,阮蓁也知道卫渊走得极稳。

    或者,从第一次见面至今,他都走得很稳,一次又一次,将她从困境中救出,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

    每一次步伐落下,阮蓁都听得到耳边强有力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越来越难以忽略,一时间掩过了耳边其他声音,震得阮蓁整个人手脚虚软。

    直到走过很长很长一段路之后,阮蓁才恍然意识到,那原来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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