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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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堂众人回望向声音来源,见是郭氏揪着一少年的耳朵骂骂咧咧走了过来,忙让开了一条路。

    郭氏将那少年往堂前一拽,面上带着些愧色对卫渊道:“实在对不住啊,这子太皮了,我一个没看住,就溜进新房里,把合卺给偷偷带出来了。”

    她推了推那少年,“还不快向你卫渊哥道歉!”

    少年梗着脖子不吭声。

    卫渊看着这少年,略略扬了扬眉。

    这子,他认识。

    当初华溪村村民来送百家饭时,就是他嚷嚷着要讨了阮蓁做娘子。

    毛都没长齐,简直是异想天开。

    卫渊刚要开口,却听阮蓁道:“好久不见,顾郎君。”

    神色倔强的少年眼睛亮了亮,“姐姐还记得我?”

    “当然了,”阮蓁笑了笑,学着他当日的话语,“你是顾麦,麦子的麦。”

    顾麦闻言似是想笑,可他一转眼瞧见阮蓁身旁大红喜服的卫渊,嘴一撇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阮蓁不能放下喜扇,只好倾下身子,缓声问道:“麦子,你为什么要拿走那只合卺?”

    顾麦绷紧了嘴角,好半天才不情不愿道:“……我不想让姐姐喝合卺酒。”

    “姐姐可以问一问原因吗?”

    “因为……”顾麦声如蚊蝇,“喝了合卺酒,便算是礼成了,姐姐就不能是我的姐姐了。”

    卫渊一脸警告,“清醒点孩子,她不喝也不可能是你的。”

    顾麦攥紧拳头,瞪着卫渊,“我已经不了!明年就可以娶亲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要不是因为你插足,我和姐姐肯定可以……”

    郭氏实在听不下去,趁他出更多当面挖卫渊墙脚的话之前,红着脸捂住了他的嘴,“实在对不起,这孩子满嘴胡话,卫郎君、阮姑娘,你们别往心里去。”

    阮蓁摇摇头,隔着喜扇对顾麦温声道:“麦子,不管姐姐成不成婚,都会是你的姐姐。”

    成了婚是姐姐,不成婚,也只能是姐姐。

    顾麦听出这言外之意,别过脸去没有话,良久才声讷然道:“对不起。”

    阮蓁摸了摸他的头,转而问道:“婶子,那匏瓜现在何处?”

    郭氏拿出一对杯子,语带歉疚道:“那合卺被他毁了。这一时半会也找不来别的代替,你看我这儿有一对鸳鸯杯成吗?”

    没等阮蓁开口,早有大娘急声道:“没有合卺怎么能成?这可是咱们古来已有的习俗!你去别家问过了吗?”

    郭氏面色惭愧,“咱华溪村不适合匏瓜生长,近年又少婚事,我问了好几家,都没有多余的匏瓜了。”

    “可哪有新人不喝合卺酒的?”大娘急得搓手,“要不我这会儿去镇上问问?”

    旁边的云神忙拉住她,“这一来一回,大半天就过去了,等这么久不吉利。”

    卫渊出声道:“婶子们莫要着急,没有合卺,交杯酒也是可以的。”

    先前的大娘皱着眉,“这于礼不和,我从未听闻交杯酒的法。”

    “是有的。”一旁阮蓁道:“钺国成婚时便是要喝交杯酒。”

    喜堂众人面面相觑,“可那……是钺国的风俗啊……”

    云婶见卫渊一脸深思,以为他不愿意,声问道:“卫郎君觉得呢?”

    卫渊回神,笑了笑,“钺国习俗么?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阿蓁愿不愿意。”

    阮蓁倒是并不在意,“重要的是与我成婚的人,而非成婚时用的哪里的风俗。”

    云婶喜笑颜开,“那还纠结什么?送入洞房吧!”

    两位新人都不介意,其他人也不好再什么,簇拥着两人进了新房后,各自回到酒席旁坐下。

    屋内早已点上了红烛。

    这些流程早有人与阮蓁讲过,于是她一进屋内便十分自觉地要去床边坐下。卫渊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先喝交杯酒。”

    阮蓁一愣,想了想道:“接下来不是该等着你宴完宾客,之后再喝交杯酒吗?”

    卫渊边拉着她往桌边走边道:“等我敬完酒,至少也得半个时辰了,你想顶着这么重的凤冠等我半个时辰吗?”

    阮蓁心中有些动摇,“可是……”

    “这期间你还要一直举着喜扇。”卫渊又道。

    阮蓁放弃挣扎,嘟哝道:“要是给云婶他们知道你这么不看重邻里,等下不得多罚你几杯。”

    卫渊一本正经道:“这不叫不看重邻里,这叫太看重娘子。”

    阮蓁脸一红,在桌前坐下,“就你!”

    卫渊无声笑了笑,在杯中斟满酒,递了一杯给阮蓁,两人手臂交缠,将酒杯放在唇边。

    卫渊看着她道:“阿蓁,喝了酒,你就不能反悔了,这一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娘子。”

    阮蓁笑意浅浅,咬了咬唇,轻声回道:“求之不得。”

    两人仰头,将要饮下时,房门倏然被撞开,一把寒利的长被人掷出,精准地刺中卫渊手中酒杯,而后直直插入墙上。

    一击之下,酒杯瞬间碎为一地。

    与此同时,一群人蜂拥而入,拔剑敌视着卫渊。

    卫渊护住阮蓁,目光寒凉盯着最中间的掷剑之人,“找死吗?”

    那人冷冷开口,眼睛却死盯着卫渊身后,“今日这婚事,恐怕得耽搁片刻了了。”

    阮蓁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捏着团扇的手猛然收紧,脸上血色尽失。她瑟缩般地往卫渊身后躲了躲,根本不敢露脸。

    卫渊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平静回望来人,“我若不呢?”

    那人冷笑,“怕是由不得你。”

    “动手吧。将那新嫁娘带来我瞧瞧。”

    那人话音刚落,周围一众人便提剑上前,烛火莹莹,映在长剑上,霎时间满室尽是刀光剑影。

    来不及多想,卫渊将阮蓁护在身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果盘与酒壶飞了起来,卫渊两手向两个方向一击,散落的瓜果与酒液便冲向了最近的那两个人面前。

    那两人并未当回事,根本躲也不躲,随意抬手相挡。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冲上前来的瓜果与酒水竟似带着一股强力,不仅砸得胳膊一震,脸上也多了几道血口。更要命的是,有一部分酒液像是长了脚,趁两人一不留神,直接撞进了眼睛!两人只觉双眼一痛,齐齐停了脚步,捂着眼睛痛嚎起来。

    后面的人见状不妙,加快脚步冲上前去。见过先前两人的惨状后,再无人敢轻视卫渊,所有人都动了杀招,齐齐攻卫渊。

    剑风激荡,烛火烈烈。

    卫渊沉着脸,踹断一条凳腿掂在手中,主动迎向前,与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然而不过一个照面,手上半朽的凳腿便被泛着寒光的利剑斩为两半。卫渊脸上不见慌乱,趁着对方躲开碎木屑时,赤手空拳地迎击上去,硬生生阻住他前进的步伐。

    阮朝见这人竟以一己之力拖住自己身经百战的手下,眼中不由带上了几分讶异,但很快,他又不甚在意地移开了视线,转而盯紧卫渊身后那抹瑟瑟发抖的红影,森冷的声音微微扬了扬,“凭他一人,敌不过我这么多手下。今日我不欲伤人,只要你肯过来,我便让他们停手。”

    这话很显然是对阮蓁的。

    她咬紧下唇,眼中不由得带上几分仓皇。

    这段时间她过得太安逸了,这样平淡的日子让她逐渐放松警惕,以为自己顺利逃了出来,以为自己侥幸躲过了宫里人的追查,以为她的父兄们终于心软,不算将她推向敌国火坑……

    可到头来,他们从未放过她。

    阮蓁看着眼前的卫渊。同时在五人的围攻下,既无兵器、又要分心护着她的卫渊到底是略显吃力了些。为了保护她,卫渊的衣袖已经被划破好几道,每有人正面袭来,他总是躲也不躲,始终挡在她身前。

    这样下去,卫渊总会有力尽不支的时候。就算他击败了这五人,可阮朝身后,还站着十余人,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只等阮朝一声令下,便会拔剑而上。

    阮蓁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团扇。哪怕她竭力平静,可开口的声音却仍旧颤抖着,“我……”

    “别过去。”卫渊沉声道。“我应付得来。”

    话间隙,一柄长剑从一侧刺向卫渊,他侧身一躲,险险躲开这一剑,可身侧衣角却被割下来一大片,红艳艳的衣衫像一片血,从卫渊身上落在地上,看的阮蓁脸色白了白。

    “这村野匹夫倒有几分能耐。”阮朝冷笑,手伸向一侧。

    一旁侍卫心领神会,将一张黝黑发亮的长弓放在阮朝手中。

    阮朝拉开弓弦,瞄准了屋内的卫渊。

    卫渊心有所感,看向门口处阮朝,和他手上那支黑幽幽的箭。

    两人隔着一众侍卫,遥遥对视在一起。

    卫渊毫不怀疑这这支箭的威力。这样近的距离,自己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想到身后的阮蓁,卫渊心沉了沉。

    他躲开一人的剑,手刀劈在那人手腕上,顷刻间夺下那把剑,挥向另外一人。

    解决完这两人,卫渊迅速后退,将身后的阮蓁挡了个严严实实。

    几乎是同时间,一道箭影直冲他而来!

    卫渊挥剑相挡,剑刃传来的巨大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险而又险地阻断了那支箭。只是那箭上余力并未被完全消解,箭头虽然偏移了方向,却凭着惯例再度向前,刺中了卫渊胳膊。而那用来挡箭的剑刃早已在与箭尖相接时断为两截。

    阮朝见状,露出几分惊讶,“这人什么来路?竟能挡得住我的箭。”

    侍卫早看呆了,此时听到问询,磕磕绊绊:“未曾……未曾听闻有这一号人物……属下来时听过,这人不过是山中猎户……”

    他声音越越,似乎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阮朝冷笑一声,“能一剑阻断玄云箭的,能是什么不知名的猎户?方才那箭虽未用尽全力,却也用上了我八分力气。这阮国境内,能挡住我八分力气的,能有几个人?”

    侍卫咽了咽口水,无话可。

    阮朝看向卫渊,终于认真起来,“再来!”

    他抽箭放于弓上,蓄力拉开弓弦,再次对准卫渊。

    卫渊拔出胳膊中的箭头,溅开的血花很快染红了整个右手。

    他望向再次拉弓的阮朝,眼中一片幽深。

    不能让开。一旦让开,受伤的就会是阿蓁。

    他将断剑横在身前,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即将松开的第二支箭。

    阮朝拉满弓,眼神一凌,就要松手。

    “不要!”

    一道红影扑上前,挡在卫渊跟前,脸上满是泪水。

    阮朝手一紧,放下了弓箭。

    他看着阮蓁,笑得咬牙切齿,“真是许久不见啊,我的好妹、妹,这段时间以来,我可真是找你找得辛苦。”

    阮蓁全身都在颤抖,却毫不退让地看着阮朝,哀求道:“我错了,我不该逃的,此事与他无关,求兄长放过他。”

    卫渊去拉阮蓁的手顿在半空,“……你叫他什么?”

    趁他迟疑的间隙,原本围在周围的人抓住机会,迅速锁住他两只胳膊,剑刃贴在他脖子边,卫渊挣扎间,皮肤被割出伤口,血水下来,染红了雪白的内襟。。

    阮蓁回头,看到卫渊脖颈上了血口,忍不住想要过去,却又生生止住步伐,狠心扭过脸不去看他。

    “我答应跟兄长走,我也答应……”阮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履行婚约,只要兄长别伤害他。”

    卫渊剧烈挣扎起来,“不许!我不许你答应!”

    他完全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连脖颈撞上剑锋也似无所觉。持剑的侍卫并未得令,不敢轻易伤了他,忙向后收剑,却不料卫渊此时竟挣脱了身后人的束缚,惯力之下,居然直直向前倒去。一片混乱中,侍卫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中剑便刺穿了卫渊胸膛。

    血顺剑而下,染红了雪白的剑刃,很快滴落在地上。

    阮蓁再也按捺不住,哭喊着转身就要往卫渊处,几名侍从眼疾手快,将她拦在原地。

    阮蓁尖叫出声,手指扳着侍卫的胳膊,声音因为痛苦而喑哑,“是谁动的手?!是谁伤了他!!!”

    阮朝脸色也沉了下来。

    围困着卫渊的几人齐齐松了手,默不作声低头跪下。

    没了这几人的桎梏,卫渊身形晃了晃,咬着牙用手臂支撑在地,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上那把剑也随之不断抖动,每一次抖动,都让他脸色白了一分,不过几息功夫,冷汗便浸透了鬓角。

    卫渊咬紧牙关,双手握住胸前剑柄,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抽出那把剑,剑身离体的刹那,喷涌而出的血染红了半边墙。

    阮蓁扑到阮朝跟前,竭力压下哭腔,放软了声调,却还是泣不成声道:“阿兄,阿兄……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阿兄……阿兄要罚就罚蓁儿,蓁儿认错,蓁儿全都认……蓁儿保证,阿兄什么蓁儿都听,蓁儿跟你走,蓁儿再也不逃了,蓁儿自愿成婚,但求阿兄……求阿兄……不要再伤害他了……我求你了,阿兄……”

    卫渊体力不支,双手拄剑,半跪在地,望着不远处卑微祈求的身影,双眼都被染上了血色。

    他的阿蓁在哭。

    他的阿蓁,因为他的痛苦而痛苦着。

    他的阿蓁啊,为了他能活下去,低下了头,卑微祈求别人。

    卫渊急促呼吸着,缓过拔剑后的剧痛,扯出一个微笑,张口想要唤一声阿蓁,却不料猛然吐出一口血。

    生机随着大量的血液流出身体,卫渊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他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却还在执拗地望向前方。

    “……阿兄!”阮蓁低下头,叩在地上,“蓁儿保证……以后绝不见他……求阿兄放他一条生路!”

    阮朝阴沉着脸,伸手想要将阮蓁拉起来,语气中压着沉沉怒意,“你的身份和脸面呢?还不快给我起来!”

    “求阿兄成全!”阮蓁躲开他,头重重叩在地上,声嘶力竭,“蓁儿别无他愿,求阿兄成全我最后一次!”

    额头触地的沉闷声传来,阮朝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动他就是。你给我起来。”

    拉起阮蓁后,阮朝沉着脸道:“都听见了?放人吧。不许与他为难。”

    “是。”

    阮朝漠然收回视线,看着阮蓁,“满意了?”

    “多谢阿兄。”

    “给我记住你的身份。”阮朝声色俱厉,“为了区区一个下等人,你连自己的身份都不顾了?”

    阮蓁低头认错,“阿兄教训得是,蓁儿记下了。”

    阮朝看着她这幅低眉顺目的模样,心中怒火愈盛,又不想过多苛责她,只好恨恨地挥了挥手,“把方才那人带上来。”

    门外两名侍卫得令,拖着一人上前。

    那人披头散发,满身狼狈,已然无力站起,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在阮朝的示意下,有人拎着一桶水,对着那人兜头泼了下来。

    那人晃了几下,慢慢抬起头。水冲掉了那人脸上的血迹,阮蓁这才认出来,心中一抖便惊叫出声,“江堰!”

    江堰在这声呼唤中彻底清醒过来,他看了看满脸泪痕的阮蓁,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刚要开口,整个人突然僵硬在原地,眼睛死死望着阮蓁身后。

    “别紧张,还没死。”阮朝冷声道。

    江堰蓦然看向阮朝,一向温和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起来,原本瘫软的身子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竟自站直了。

    “劝你识相点,别做无谓的挣扎。”阮朝刁狠一笑,“你方才那般拼命地想要将我这群手下拦住,为的不就是屋里的人平平安安吗?你若真想拼个鱼死网破,我倒是不介意。不过鱼死了,网会不会破,那可不好。”

    江堰艰涩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是求财,我……”

    “黄白之物罢了,值得我大动干戈?”阮朝不耐烦地断他,将阮蓁拉到身后,“我只想带走我的人。”

    江堰立马道:“不行。”

    “不行吗?”阮朝答道,眼睛却看向了阮蓁。

    “江堰。”阮蓁开口,“我是自愿的。”

    江堰瞪大了眼,呆愣好一会儿才道:“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阮蓁将头上凤冠取下,放在桌上,“我走了。你们保重。幸运的话,以后不要再见了。”

    罢率先转身离去,背影决绝,毫无留恋。

    几名护卫跟了出去,护在阮蓁身旁,连最后的背影都彻底挡住了。

    阮朝笑了起来,悠然转身,走了出去,“再不找郎中,你那兄长怕是真要不行了。你兄长,是个不错的对手。”

    罢,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又添了一句,“对待对手,我喜欢用尽全力。”

    江堰蹙眉,却听最后一句传来,“所以那箭尖,猝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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