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丁昀霁将无人机升高,从空中俯拍下来的玉门关像是一方破碎的棋盘,昼夜不停的风沙在其上刻下累累经纬线,记下千年来无数势力间的对弈。
卓诗岚站在棋盘中央,像是一颗的棋子。
当丁昀霁将镜头给卓诗岚看时,卓诗岚突然来了灵感。她召集了剩下的人,找出为了防风沙准备的黑白两色帽子,让一部分人带上黑的,一部分人戴上白的,散布在台上一角。
她让丁昀霁拍一组长镜,将无人机逐渐升高,最后所有人都成了的黑点白点。
“这是……围棋?”看到最终效果时,罗辰津第一个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卓诗岚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知道这是什么吗?”
罗辰津下下象棋还成,围棋完全不行,只能摇摇头。
“这是围棋死活题中的连环劫。”卓诗岚解释道,“就当是节目留给观众的一个彩蛋吧。”
所谓“死活题”是一种围棋训练题,即在一个给定的区域内,让其中一方先走,以杀死或救活这个范围内的指定的棋子。而卓诗岚设计的队形是双活连环劫,即黑白双方都是活棋,谁也无法轻易杀死对方。
曾经无数人便如棋子般,在这关前排兵布阵,相杀又共生,血和泪湮没在沉沉的黄沙下,只有风呼啸而过。
罗辰津不知她心里所想,却知道她是所有人中唯一见过玉门关往昔盛景之人,担心她心里难受,便问道:“所以……你的想法是?”
见他关切的神色,卓诗岚觉得有趣又有些感动:“我有些庆幸。”
庆幸四海承平,庆幸寰宇澄清,庆幸天下终得一统,庆幸各族得以和乐,庆幸这玉门关外静悄悄。
他们沿着古疏勒河谷向西行,沿路水草丰美,兽鸟成群,途径至汉长城、烽燧等古迹时,他们又下车取了些景,随后便继续向西,直到见疏勒河谷沼泽逐渐干涸,河谷被戈壁沙漠所湮没,周围的风光逐渐荒芜,只剩零散的沙漠的植物显示着此处仅存的生机,雅丹魔鬼城就是在这时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像是突显的海市蜃楼,起初让人觉得惊奇意外,突然一座宛若中世纪的古城堡出现在面前,黑色的戈壁滩、黄色的碉堡城,分外醒目,人在其中,只觉得渺。
他们到的时候恰在午时,袅袅青烟正从中升起。
大漠孤烟,空城日圆。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原怿,他从包中取出胡笳,盘腿坐在黑沙之上,风动似是他的伴奏一般。
卓诗岚也曾听过他吹胡笳,但今日他吹的曲子分外不同。胡笳声裹挟着盘亘在城内的风,却丝毫不露怯,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旅者,被突然的暴雨淋了个湿透,却只抖了抖披风,再次轻松启程。
这种温柔环抱着城中的唯一暴躁的力量,将辽远空旷的城填满,城墙、街道、广场、教堂……都静默在胡笳声中。
戈壁的植物微微低了头,像是在向他致意。
那是株矮植物上开出的淡黄色的花,每朵花都有五片亮丽的花瓣,地理老师曹向笛告诉他们,那是株叫做“半日花”的植物,在百余种的半日花科的植物中,唯独这一种的分布区延展到了甘肃、新/疆和内蒙。
等回到鸣沙山时,已至傍晚时分。但因为敦煌落日时间晚,因而天还大亮着。
这个时节有很多沙漠露营旅行团,卓诗岚已经提前联系好了,他们一行人到达时,团长刚好牵着骆驼过来:“你们来的时候可真是巧,什么项目都刚好能体验一遍。”
骆驼的性子温顺,时不时会垂下脑袋,能够很轻易地看到它们长长的睫毛和湿漉漉的双眼,似乎与承载了满篇历史的黄沙一般的厚重。
团长是个热情粗犷的西北汉子,见这一行人是卓诗岚当家,便问道:“这位女士以前有没有骑过骆驼?第一次可能会觉得有些害怕,不过很快就能适应。”
他话音刚落,卓诗岚已经翻身上了骆驼,顺便招呼其他人就位。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团长也吃了一惊:“真是好身手。”
卓诗岚谦逊地笑了笑:“骑马更厉害些。”
驼队由团长在前头带头,走得并不快,尤其在鸣沙山中,夹在驼峰之间,随着骆驼一脚深一脚浅的步子,晃晃悠悠的如同山间抬轿的一般,万分惬意。
他们的营地在沙漠深处,人烟罕至,却很适合露营。离日落还有些时间,团长建议他们试试鸣沙山的鸣沙。
相传从鸣沙山上由上往下滑时会产生轰隆轰隆的声音,鸣沙山也因此得名。想要体验鸣沙的感觉,就少不得进行滑沙。
滑沙,即乘坐滑板从沙山顶往下滑,双手撑住滑沙板,身体前倾着往下滑,随着下滑速度的加快,刺激感也剧增,是近几年来相对热门的项目。
团长有意想撺掇卓诗岚试试,他早看出来卓诗岚颇有些实力,刚好卓诗岚正有此意,便干脆喊上大家一起。
罗辰津自然是要跟上的,原怿犹豫片刻同意了,曹向笛表述无所谓,莉兹沉默片刻拒绝了,丁昀霁表示拍完他们的样子他就上。
卓诗岚当然知道他是敬业,但也想要趣他:“手握我们的丑照,你就能放心滑了?”
一贯老实的丁昀霁也被她激出几分脾气来:“哪能呢,我的平衡性可是一流的。”
他干脆将摄影丢给团队,自己也上阵了。
原本寂静的鸣沙山一下子热闹起来。
罗辰津是单板滑雪的爱好者,对纯靠板子的运动相对熟悉。他见卓诗岚有些茫然,便手把手指导她用力技巧。所幸卓诗岚运动细胞还不错,很快便领悟了。
曹向笛曾去过非洲,在滑沙的发源地体验过这项运动,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丁昀霁则在叮嘱他的副手多为他拍几张照片。
趁他嘱咐的时候,卓诗岚和罗辰津已经乘着滑沙板直线向下,曹向笛也不甘示弱,一转眼,丁昀霁竟成了最后一个。
他也无意与他们去争,他们先行一步就当给他清场了。
热浪裹挟着沙尘在耳边翻滚,阵阵沙声如雷鸣,与风静时的细响截然不同。卓诗岚坐着滑沙板的时候带这收声设备,很完整地收录下略有些嘈杂的沙响。
越接近沙底,滑沙板速度越快,她微微偏了偏,板子拐了拐,最终平稳落地。
早就到了沙山脚的罗辰津伸出手拉起她,卓诗岚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掌心已经攥出了汗。心脏砰砰跳着,大脑里晕晕乎乎有大半块空白,意识悬浮在半空,脚步轻飘飘的。
这是极端刺激之后的余味。
她稍微平复了番心情才有空去看别人,曹向笛比她稍慢点,着陆的姿态却比她好看很多。他似乎是个格外精致的人,做什么都不紧不慢,也显得游刃有余,就连这样的项目也能玩出几分闲情逸致来。
丁昀霁的情况则不太好,滑沙板有些不受控制,他往沙地里滚了滚,才静止了下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尘,也不在意形象,第一句话便是问助手的:“拍下来了吗?”
助手将相机递给他。
他看了看,最后选了几张,将其他都删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月牙泉边上,近距离看月牙泉才能看清这弯泉水的全貌,像极了偌大沙漠碧蓝色的眼眸,含笑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月牙泉的水量是敦煌生态环境的缩影,曾有过月牙泉露出沙地的情况,时至今日,月牙泉的水位仍让许多人操碎了心。”
比起单纯欣赏美景的旅人,曹向笛显然多了几分担忧,他本职是地理老师,对生态环境本就要重视得多。月牙泉的形成与其独特的地形息息相关,是自然赠与的瑰宝,谁也不忍见其逐渐走向衰落。
丁昀霁的摄像机再次转向了月牙泉,这鸣沙山、月牙泉是千百年来留下的财富,谁也不知再过个千年,这里会是怎样的模样。
若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惟愿能让人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
在他们游玩的时候,团长为他们搭好了烧烤架:“时间不早了,我们边准备烧烤边等待日落吧。”
团长准备的烧烤食材以羊肉鸡翅为主,还有些红薯玉米土豆面筋,团队里的男人们去了些搭帐篷,卓诗岚和莉兹以及其他剩下的人一起准备烧烤。
烤架下燃起的是无烟果木炭,腌制过的羊腿肉和羊尾油按比例排布在红柳木签上,刚烤上不久,便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
她在西北时也试过烤羊,却没这么讲究。不在行军时,逢年过节,她的二哥也会牵只羊来,整杀整烤,烤熟后用匕首大卸八块,分着吃,作料也没如今这么丰富。
那时羊肉的香气几乎没在她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记,但她却记着大家围着火把大啖羊肉的欢欣模样,那是一年里难得的愉悦,也有擅长胡笳和羌笛的士兵,会吹些大家爱听的曲子,为节日助兴。
如今,一切都变了,她的亲人都留在了旧时,唯有她还能见证如今的海晏河清。
天边渐渐泛起橙色,将金色的鸣沙山染上一片橙红。那轮夕阳浑圆通红,一点点向山头隐去。
终于到了,日落时分。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