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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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两日之内,京城中死了这样多的大人物。”

    王石在街头寻了个临时工作,以抵上在京城中过活的开销,都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他也越发觉得,倘若有真本事的人,总归是可以走些别人从未走过的路。

    他或许还是稍微保守了一点。

    京城里不好出头需要个会是不假,但他总不能空等着会掉到自己头上来。

    他一向是个很务实的人。

    同样收到消息的还有诸葛神侯。

    这一次他的神情上的变化,丝毫不加掩藏地呈现在了他的几个徒弟面前。

    那仿佛是一种,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垂垂老矣之人的感觉。

    “**青龙与元十三限毙命在六分半堂门前,霍剑君又拿的是天子旨意,想来也是一件好事,起码蔡京下又折损的一员干将。世叔也不必”

    无情出言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他转念想到元十三限到底是师父的同门师弟,如今闻听到他的死讯,自然是在心中会有些感伤的。

    世叔一直希望能将这位同门感化,令他回头是岸。

    遥想当年,懒禅居士还在京中的时候,这一门四兄弟便是当年的四大名捕。

    老一代的四大名捕之间彼此配合默契,在江湖上惩恶扬善的时候,或许也有那么一段岁月中无可替代的时光。

    诸葛神侯或许如今想的并非是元十三限不该死得这样潦草,而只是在缅怀自己过去的那段日子,其实也得过去。

    “罢了罢了,这些事情我会想通的,你方才的有一点不对。”诸葛神侯直起了身子,走到窗前,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霍凌霄拿的是天子旨意,这话不对!”

    “她从不奉别人的命行事,二十多年前不会,如今也不会。与其这是奉命,不如,这是她从天子书中接收到了个信息,而主动做出的决断。至于丹书铁券,她又让人送了回去,这就把主动权掌握住了。”

    人是杀了,但不是接下了礼物,而是知道了他们做的龌龊事后激于义愤所为。

    在别人看来真正的礼物,则被送还了回去,表示这番拉拢就这般了。

    可赵佶却看到了一点希望。

    因为在被送回来的东西里,他那张信纸上,被霍凌霄写下了一个回复。

    那是一个“谢”字。

    现在这支回复过赵佶的笔,则在桌案前匆匆写了一封信,被她卷入竹筒中由信鸽传递了出去。

    狄飞惊看得到她衣袖扬起的一道白弧,却猜不透她要将这封信寄往何处。

    就像他在婚宴之前也不知道,她居然还能调动方歌吟门下人马一样。

    赵佶的示好被她拿捏住了应对的尺度,从中他更是看出了几分霍凌霄的腕。

    她绝非是那种朝饮晨露,夕宿山风,居处天地日月间不理俗务的剑修,而分明是个人心洞察分明的掌控者。

    “从江湖到朝堂,十步一杀固然可行,却不能杀个一地凌乱。”

    霍凌霄走回到桌边,在狄飞惊的面前摆着一桌棋局,那本是前几日两人筹备婚礼之事,闲暇之中打发时间的消遣,现在这局棋又被狄飞惊翻了出来。

    这一次他换到了霍凌霄的位置上。

    棋局中可见人心。

    她当时蓄势待发,看似身处局中为人所引导,一步步走到了被围拢的地步,实际上——

    他从棋盒中摸出了一子,落在了棋盘上。

    局势翻覆也不过是在片刻之间发生的事情而已。

    “我没想到你还会思考这些。”狄飞惊看着棋盘上的黑子形成的摧枯拉朽之势,不由苦笑了声。

    “有些时候不做不是因为不能做,而是不想做。”

    她当年便曾经与方歌吟探讨过这个问题,杀个皇帝不难,难的是这朝堂终究不是杀服了就行的地方。

    方歌吟这人倒是想法挺多,甚至问出了“既然皇帝的全力没了制约,便如当今一般猥持国柄,为何不能干脆让皇帝是百姓选举撤换的”()。

    然而事实上这种跳跃对当前局面来同样没什么好处。

    她的目光在腕上的进度上看了眼。

    二十多年间不动的数字,在这些时日间已经渐从个位数到十位数,再到现在的二十多人,也不知道这一番下来还能增长多少。

    方歌吟的法子不妥,她还是得按照循序渐进的节奏来。

    最好用的工具人,一个是狄飞惊这个宣判者,一个便是那位道君皇帝。

    蔡京所估计的不错,赵佶这爱之欲其生的情绪上头的时候,他脑子里会过滤掉相当多的东西,只剩下了自己想看到的。

    而当他真觉得霍凌霄乃是天上仙君,人间剑君的时候,他就连觉得元十三限和**青龙死后那夜的春日阵雨,都是天公作美,洗刷掉六分半堂门前的罪恶血迹。

    又被拉过来议事的林灵素都给听呆了。

    他发现赵佶想给人找补的时候,本事可能比他还要大得多。

    赵佶甚至将信纸上的那个“谢”字给裁剪了下来,装裱在了画框内。

    霍凌霄笔走龙蛇的行字落笔中,有剑道气韵,还不是一般的气韵,而是她千年的剑心落笔。

    赵佶一看便觉是仙家段,生怕其中还藏匿着什么对他的考验,每日早起与入睡前都要看上一眼。

    而等到斋戒七日以表诚心后,赵佶重新找来了蔡京,询问还有何人可以作为此次送礼之人。

    按照赵佶的法便是,古有刘玄德请诸葛亮出山的三顾茅庐,我如今要请出的是一位当世之星君,便是三请四顾也不为过,只是再去一趟又如何?

    “但这次这个差事,就算吩咐下去,可能别人也不敢接。”蔡京有些头疼地回道。

    有元十三限这个案例在前,接到任务的人又怎么还会觉得自己是去做什么美差的,那分明是个要断头的生意。

    倘若这安排下去的人再有些前科,便更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去送死的。

    谁都不乐意当个炮灰,有点本事的更不乐意。

    要不是蔡京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他绝不会将自己府上的新一代七绝神剑,如元十三限一般当做礼物送出去,他毫不怀疑自己的七个保镖会当场取了自己的人头,然后逃离京城。

    不定还能因为除掉了蔡京这个大奸臣,在霍凌霄那里把自己的名字给划掉了。

    不,这事不能细想。

    蔡京原本觉得推出一个元十三限,外带六个禽兽徒弟,这一波定义成江湖恶人的示好,应该能让自己安全了,现在他看着自家下的脸,都觉得他们可能没在好好拱卫自己的安全。

    比如罗睡觉。

    他虽为七绝神剑中的师弟,剑道天赋却排在第一位,甚至可以在梦中也能修炼剑道,更别他本来就给自己修炼的剑术取名为梦中剑。

    但如今的情况下,蔡京却觉得他在偷懒。

    罗睡觉活生生被扣了个睡觉偷懒的锅,他自己知不知道姑且不谈,蔡京现在要面对的还是赵佶提出的新问题——

    到底将谁当做第二份礼物送上门。

    “自发登门的肯定是不必考虑了。”蔡京沉思一番后回道,“不如让四大名捕当使者走一趟。”

    赵佶觉得可行。

    他虽然很嫌弃这个总想着要把他扭到什么正道上去的太傅,但不得不,他门下出来的,可以个个都是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是个好人的,尤其是四大名捕。

    再者,先前送去的元十三限等人与诸葛也算同门,岂不是正好明,我赵佶果然是个明君。

    干坏事的送来让剑君取了性命,行善事的则是上门送礼的使者。

    赵佶拍了拍蔡京的肩膀,夸奖他的左元仙伯果然脑子很灵活。

    那么问题来了,送去当礼物的人又该是谁。

    “这次还是要给那位看到您的态度,斋戒七日本就是天家最尊崇的礼节了,礼物上只要意思到了便够了。”蔡京心中已有盘算,出口的话也便没有了犹豫,“何况,人越送越多,反而令人觉得,天子脚下有失管束。”

    赵佶品味了一番蔡京所的话,很觉是这么个道理。

    “官家可能不知道,方应看的底下收拢了不少江湖人,当日剑君只除首恶,留下了不少人。”

    八大刀王他暂时有些舍不得,毕竟能跟七绝神剑一般为他所用,也不似元十三限一般到底有些桀骜不驯。

    但有两个本就更亲近方应看一些的,现在也还有一条退路选择,明摆着不会投向他的,倒是正好来当个祭品。

    “其中有两个人,一个叫做张烈心,一个叫做张铁树,都是在老家就犯了事杀了人的,托庇在迷天盟下,后来又投靠了方应看。”

    赵佶点了点头,“蔡卿所言甚是,就让四大名捕送这两个人去见仙君。”

    神侯府中接到消息的人都觉得,这事实在充满了玩闹之感。

    刚经历了戚少商连云寨一事,对官府公门忽然生出了几分怀疑情绪的铁更是这样觉得。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眼看着那个昏君,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将恶徒一个个剿灭的样子,好像也——

    不完全是个坏事。

    “我平生第一次觉得荒唐事偶尔也有真效用。”铁叹了口气。

    他此前不曾登门六分半堂,毕竟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前去一趟。

    四大名捕不是登门缉凶,而是将人押解到别人门前,这事谁听了都觉得像是个笑话,然而这事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刘独峰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一趟出行回来的两位下属,总算从失去了同袍的情绪中走出来,打算去看了热闹,也挥了挥随便他们去了。

    同样想去看个热闹的,还有与王石抵达京城相差不多时,现如今投靠了师兄苏梦枕的温柔。

    她来得晚,便翻上了附近的房顶,目之所及正是一片神霄教派的旗幡以及天子御赐仪仗。

    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坐在四剑童所抬的滑竿抬轿之上,另外的三人则骑马出行,将这六分半堂的门口变成了一片何其热闹的场面。

    在这种阵仗之中,被擒拿来此,当做献给霍凌霄礼物的铁树开花两兄弟反而无人在意了。

    她忍不住低呼了声,想着倘若是她一开门见到这样的场面,怎么都该要惊诧一下的。

    可在这六分半堂开启的门扇之后走出的白衣剑客,却仿佛对此等场景司空见惯。

    她目光朝着场中逡巡了片刻,温柔便有种自己与这种神目如电的锐利目光正面相对的错觉,惊得她险些从房顶上跳下去。

    好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个人,将她给按住了,才让她免于从房顶上摔下去。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个神态灵动的白胖俊子。()

    他一按住了温柔,一却在漫不经心地挖耳,朝着那一片嘈杂的中心看去的时候,笑容极像个孩子,但谁也看不分明他目光中到底带着什么意味。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摔下去就看不到热闹了。”

    他年纪虽,温柔却看得出来,他的武功绝不可能低。

    温柔自己没什么本事,看出对方的是一双发暗器的好倒是容易。

    “你又是什么人?”

    那尚未满双十年纪的少年狡黠一笑,“都是来看戏的,姐姐为什么要问我是谁?我若自己出自雷门姐姐信不信?”

    温柔不信。

    但现在她信与不信都没什么要紧的了。

    她明明是在看着底下的好戏的,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脚都不听自己使唤了。

    少年的动作一般漫不经心,实则已经在看起来寻常的打招呼中,将毒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成了个提线木偶!

    她刚有些庆幸自己身在屋顶之上,这受控于人的场面应当能被人看到,却忽然发觉,那位被她寄予厚望,明察秋毫的剑君,在的确如她所希冀的那般又看过来的时候,居然好像是跟那个胖子交换了眼神。

    让她确认这一点的是她听到了身边这家伙来了句“姐姐再见”。

    什么再见?

    反正不是跟她分别的意思!

    因为她已经被人从屋顶上带了下去,转瞬之间消失在了此地。

    耳边风声呼啸,只能听到身边这少年嘀嘀咕咕地出声,“你以为我很乐意来把你劫走吗?要不是你离家来京城,此地马上又要有乱局,姐姐知道洛阳王不放心,又正好需要洛阳王爱将温文来京城一趟,才不会达成这个交易。”

    “不过你得先等等,我还要先去找唐零一趟。”

    “早听闻温大姐不省心,好在我是个本事人。”

    少年得意地把人塞进了暂住的客栈。

    温柔狠狠瞪了他一眼,奈何他人胖皮厚,自己出身雷门都得顺溜,又怎么会怕这么点眼刀。

    更不必,他本就来历不寻常——

    他出自蜀中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