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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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最多只出门四次,杀四个该杀之人的西门吹雪并不会知道,远在山西珠光宝气阁的一场酒宴上,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怀疑多了个姑姑。

    也可能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甚至反应还不如疑似被阎铁珊开除霍凌霄侄子籍的霍天青反应大。

    不过实话,陆凤之前也是这么觉得的。

    作为西门吹雪为数不多,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一只数量的好友之一,陆凤无疑是很有发言权的。

    霍凌霄的剑势很惊人。

    在她的剑中更有一种与西门吹雪极其相似的,与寻常俗事之间有所隔阂的感觉。

    ——这是一开始的感觉。

    等到陆凤与霍凌霄多上两句话,尤其是在看到她与霍天青和阎铁珊的交流模式后,他又不这么觉得了。

    她给人的那种凌绝于众人之上的感觉,其实不是因为她修剑道远遁尘世,如西门吹雪一样,是个不爱出门,只在必要时候出的人。

    这种状态更像是对任何事情都称得上是游刃有余,对自己的实力和筹谋有足够的自信。

    霍天青身上其实也有这种自信。

    但是他有弱点,更让人捕捉到了这个弱点,这才让这种很像是他这位姑姑的特质在他身上被冲淡了。

    外加上他在霍凌霄面前天然处在弱势

    不过陆凤肯定不会跟霍凌霄这么他的这种感觉。

    尤其是像阎铁珊这么直白地出,觉得西门吹雪像她晚辈这种话。

    一来陆凤自认和西门吹雪算是同辈,莫名其妙把霍凌霄往上抬一辈算个怎么回事?

    他又没这个爱好跟着叫一声姑姑。

    二来,女人的年龄绝对是不能触碰的话题。

    就算按照山西雁给出的时间线,霍凌霄在和霍天青的父亲天禽老人认个干亲的时候,他甚至还没出生,她的年岁与她的面容不符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并不会有什么例外。

    他还需要点时间来想明白,自己对霍凌霄的好感,到底是源于她那种足够给人深刻印象的出场方式,加上她那张人间绝代的脸,还是因为她那种在举投足之间的人格魅力。

    又或者他其实还是更适合跟她继续保持距离。

    太过危险和神秘的女人对陆凤这个情场浪子来简直是头号不能接触的。

    不管是哪一种,他自然不想在还在思虑的时候给人留下什么坏印象。

    “阎老板笑了,”霍凌霄对着他举了举杯。“西门庄主大约不会想要莫名其妙多个姑姑的。”

    阎铁珊是喝醉了不错,总算脑子还有点转动思考的空间。

    霍凌霄的话中含着一丝隐晦的警告,这让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若是这话传到了西门吹雪的耳朵里,自己是不是就要上他那个每年出行解决的四个人的名单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西门吹雪所谓的该杀到底是个什么评判标准。

    他才从霍休的算计之下,因为一点意外才逃过一劫,好像不应该太过相信自己的运气。

    从水榭外吹进来的池上潮气,在夜色中稍稍褪去了几分暑热,也成功让阎铁珊更加清醒了几分。

    “霍姑娘的是,西门庄主确实不适合编排”

    阎铁珊到一半又开始琢磨着,他就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西门吹雪的长辈问题。

    那是因为谁都没见过这位剑法超绝的西门庄主的上一辈,万梅山庄完全是因为西门吹雪而出名的。

    这换了谁不得在看到霍凌霄这种气质有点像的人的时候,有点联想。

    要是换成来了个红披风、风流倜傥的,阎铁珊还敢怀疑怀疑是陆凤的长辈。

    毕竟他也身份成谜。

    他端着酒,憋着那股子想八卦的酒劲,又重新往自己的座位上走,顺便看了眼他这乱发散的思绪想到的陆凤,正好看到他在用一种略显微妙的眼神看向霍凌霄。

    在这个俊俏的年轻人脸上,被水榭烛灯映照出了唇边一缕松快的笑意,更照出了眼神中不容错认的几分关注。

    阎铁珊觉得自己虽是个太监,却并不会看错这种并不寻常的眼神。

    但这个目光很快就被收了回来,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凤又没有喝醉,怎么会让自己有什么失态之处,更不会在自己都没想明白问题的时候,给别人造成什么误解。

    他的酒量一向不差,在酒宴散会后,外边的夜风一吹,便将酒劲吹散得只剩下了一丝了。

    这一点酒力变成了缠绕在血液流动之中的轻微躁动之气,却不至于让人的头脑彻底混乱,正是一种对陆凤而言极为舒服的状态。

    举目四望所能见到的珠光宝气阁的园林景致,不像是此地的名字一般俗气,反而有种地处山西,放旷又别致的独到韵味,正是个赏花观景的好地方。

    更加之阎铁珊的客人不多,方才连带着府上的西席苏先生也都在酒宴上被灌醉了,还没有人打扰他这种雅兴。

    他一个人自在地在园中走了大半个时辰,酒力也彻底散尽了,便驻足在了园中的紫藤花架下,又折了根花枝在指尖把弄,顺带赏赏今日的明月。

    然而他一抬头便发现,在这花架的繁密绿藤之上,隐约露出了一片青白色的衣角。

    上面有人。

    巧的很。

    陆凤是没什么避讳的意思的。

    他纵身而起,灵巧地翻上了花架顶,果然看到霍凌霄闲适地仰躺在藤萝枝蔓之间,在此地乘凉。

    美人赏月,他陆凤就赏美人。

    她指尖勾着一缕花枝,将浅紫色的花团引到了身边。

    在头顶的明月流照中,这种紫色氤氲成略显泛白的颜色,但在她颊边的玉色对比下,又分明还是浓淡交织的紫。

    听到有人上来的动静,她偏过头来朝着陆凤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一缕月光交汇在她眸光中,这种不似人间的模样里又分明有惊心动魄的潋滟。

    “你司空摘星是个猴精,我看你也差不多。”霍凌霄道。

    “踏月寻芳,流连盛景,此乃人生乐事,怪不得我。”

    陆凤必须承认,他方才有一瞬差点被霍凌霄的目光所蛊惑。

    但他毕竟是个风月老,又一向是个很能想的开的人,自然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一抖自己的披风,坐在了花架之上。

    这浓艳的红色铺开在了摇枝花影之上,活像是一团流火,偏偏陆凤的轻功又极佳,坐在这儿也依然带着一点反复随时可以腾空而起的轻盈,这种奇怪的矛盾感让霍凌霄觉得有那么点意思。

    “霍姑娘,有没有人过,你这个打量的目光太过于直白了。”陆凤怎么会没注意到这种打量。

    霍凌霄注意他的次数未免太多了。

    即便她过陆凤的那句当杀对她而言很重要,更是要重酬感谢,也还是显得探寻意味太重。

    若非这个投来观察目光的人是她,陆凤几乎要自恋地以为是自己又得到了什么人的关注。

    但霍凌霄的这个目光很特别,特别到让他有一种异常奇怪的直觉,好像她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又或者是在做什么对比。

    而即便是在看别人,陆凤发觉自己也很难对她生出一丝半缕的不满情绪。

    当她认真看过来的时候,那双含着清明冷冽之气的眼睛便只将自己所关注的那个人看在眼里。

    陆凤甚至觉得她的眼中有一种蛰伏不发的暗火。

    可他又忽然之间分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一种并未展露出来的性情特质,还是不巧的很,他这披风的红色正好映照在了她的眼中,形成了将浅淡瞳眸着色的鲜妍。

    他错开了目光转向了天穹,头顶的星斗被明月映衬得有些暗淡,一时半刻间也找不出到底是那一颗让她驻留了目光。

    “那么陆公子是觉得这种留意让你觉得困扰了吗?”霍凌霄问道。

    “算不上困扰。”陆凤摇了摇头。

    看她躺在这花蔓之上颇为舒服的样子,他也有样学样地躺了下去。

    他越发确认,霍凌霄的这份关注并不代表她对自己有什么情感投射。

    虽两人之间还有那么一段距离,更有一蓬生得异常繁茂的花枝或许是因为垂落得有些拖沓,被修剪这花架的人缠绕了上来,形成了此刻陆凤和霍凌霄之间隔着的这一段升高的枝叶团簇,但这毕竟是几乎接近于并肩躺着的状态。

    陆凤看得很清楚,她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局促和不自在。

    也对。

    从她连问个当不当杀都要将剑架在别人的脖子上便看得出来,她是个惯于处在掌控位置上的人,怎么会觉得这个在她放任之下的靠近,是什么让她觉得不适的举动。

    “但陆凤就是陆凤,霍姑娘还是不要用这种让人误解的方式看我好一些。”陆凤得很坦白。

    他也一向是有什么就什么的性格。

    而他也并不太意外,霍凌霄听到他这句话,并没有露出丝毫生气的意味,反而突然轻笑了一声。

    “不,你们不一样。”霍凌霄回答得异常肯定。

    陆凤和狄飞惊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她不会因为陆凤所的霍休当杀,引发了在霍休死后她上进度条的变化,而将这两个人合在一处看待。

    一开始陆凤所感觉到的她在对比,或许是对的。

    在破碎虚空后来到此间,依然是过了二十多年才遇到这个与自己的任务紧密相关的有缘人,就算霍凌霄对此事抱着相当豁达的心态看待,也难免有这个试图找寻出一点规律的想法。

    所以她在对比这两个有缘人之间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规则所认可的。

    但她一向没有仗着自己武道造诣登峰造极,便不拿别人当人看的意思,更知道对任何人来,被人当做是别人的替代品都无疑是一种侮辱。

    哪怕她处在更加强势的地位也不例外。

    所以陆凤的对,他便是他自己。这一点霍凌霄从未想岔过。

    不过她也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起到底有何处不一样的意思,而是转而开口起了另一件事。

    “我一向听陆公子在江湖上的红颜知己不少,我本以为你是个会以迂回方式出这个想法的人。现在看起来,必要的时候你好像并不那么拘泥于语言艺术。”

    一个坦诚的人总是会更让人觉得没有距离感的。

    霍凌霄忽然有些理解陆凤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朋友,就连事实上只跟陆凤只有同游泰山交情的阎铁珊,都觉得陆凤是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方才宴会散场后她跟霍天青聊了两句,便听他提到了此事。

    按照霍天青的法就是,前来督办调查此事的金九龄,都并没有得到这个待遇。

    阎铁珊已经能算是和老油条都有这种感觉,霍凌霄其实更是这种感觉。

    “这算是褒奖还是损我?”陆凤有些俏皮地问道。

    在问出这话的时候,他隔着花枝看到了霍凌霄半边沉静的面容。

    虽然不像是她第一次意外出现的时候,那种让人在一瞬间被震慑住的美,却好像因为被花影流光所钟爱,而另有一种美感。

    “那么陆公子觉得呢?”霍凌霄没有回答,而是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陆凤将方才折的花枝搁在了胸口,将臂交叠枕在了头下。

    不知道为什么在方才霍凌霄斩钉截铁地出不一样的时候,他好像心绪也松快了不少,所以现在也很自然地给自己找了个更加舒服的谈话姿势。

    “怎么呢,可能因为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是从山西雁那里,天禽门的人是个什么作风霍姑娘也知道,除了霍天青这人我了解得不多,不好妄加评判之外,我认识的天禽门门人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

    “仗义每多屠狗辈。”

    陆凤一想到这些有意思的朋友,唇角便不自觉地上抬了几分。

    “所以我想霍姑娘能得到这些人的拥戴维护,应当不只是因为是天禽老人的义妹,是天禽门的恩人,还是因为你与他们一样是个爽快人。”

    “所以跟霍姑娘话,自然也是有什么什么,直白些来要更加合适。”

    陆凤不愧是陆凤,这话的,夸人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讨好逾矩的意思。

    霍凌霄有片刻的沉默。

    陆凤看得到她的人,却听不到她的呼吸和回话。

    他几乎要以为在月光之下,这白衣青袍的剑客美人已经化作了这花枝中的一束,或许还是他胸前的这一束。

    但她又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在这个动作中她眸中忽然灌注的神采,从陆凤的视角看去绝不会错认。

    但与其这是他对了话的愉悦,又并不那么吻合,更像是一种发觉了有趣目标的兴致。

    “你的不错,跟爽快人就应该爽快话,既然陆公子都跟我实话了我也应当更直白一点。”

    霍凌霄的指尖也捏着一支掐断了的花枝,现在在她的中转动。

    花枝虽美,陆凤的目光却绝不会从这张脸上挪开,尤其是那双现在当真剥离了对比意思,只看着他一人的眸光,更让他没有了挪开视线的力量。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的眉眼间有一种恶趣味的情态,让人觉得她紧跟着要的“直白话”可能并不那么简单。

    “陆公子,比起思考我是不是在透过你看另一个人,我觉得你应当要担心另外的问题才对——”

    “我突然发现,你可能又有一个朋友要被我拎到你的面前问,他该不该杀。”

    陆凤:“”

    这话真够直白的。

    好好一个花前月下的场面,陆凤现在差点吓得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