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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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地狱到天堂也不外乎如此了。

    陆凤恨不得把这张传信的纸张给裱起来多加欣赏一番。

    可惜现在的情况大约并不适合这么做。

    更不用他身边的花满楼可能差点怀疑那个送信的人送来的是个噩耗,否则他为什么这好半晌也没出声。

    “没事,是好消息。”陆凤道。

    他完便领着花满楼往人群里走。

    在西山之上,天子早已经让人搭建起了四座高台,好在比起周遭的看台也算不上太高,虽有些仪式感,还不至于让人觉得影响观看比斗。

    而这四方高台的中间,又有一座稍一些的圆台,再抬起了一些高度。

    在圆台之上已经布置起来了一座剑架。

    陆凤将此地的情况描述给花满楼听后道:“那里恐怕就是要用来放置金虹剑的地方了。”

    他越发觉得这个皇帝有点意思。

    金虹剑若是直接放在他的身边,难保不会有人剑走偏锋,雇佣了如司空摘星这样的人去偷盗。

    可若是放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意于此剑的人都不可能放任这东西失窃。

    更何况,四座高台的比斗中,那座高台都是看得到的,简直就跟——用不怎么文雅一点的比喻——两只狗打架的时候旁边放了块肉骨头没什么区别。

    有霍凌霄那张信笺,陆凤现在也有了点开玩笑的心情。

    虽他又反应过来,这么个比喻好像是把他的几位朋友也内涵进去了。

    从这座一些的高台上,有一道空中桥梁通往了南侧一些的看台。

    那一处看台上仪仗列宿,一片明黄色,分明就是那位皇帝的观看之处。

    陆凤看了看天色。

    他来的还算早,显然还没到论剑开场,更没到当今天子出现的时候。

    于是他很干脆地看向了周围。

    来的路上听到的消息确实不错,司马紫衣带着自己的弟子正在看台最前列的位置,但因为这看台和比武高台之间的高差关系,这个最近的位置反而不像是个最佳的观看地点。

    看太平剑客和他身边的弟子声商量着什么,大约是想要考虑换个位置。

    有参比意愿的剑客,最负盛名的几个陆凤这么一看也都找到了。

    木道人和他的老友古松居士两个人果然很没有胜负心地站在了看台靠后的树荫之下,老实和尚凑在这两个人的身边不知道在打听什么。

    身负刀剑双杀绝技的峨嵋掌门独孤一鹤,领着自己的弟子三英四秀都来了,这一大眼看过去除了这个当师父的气势稍显凶悍了些,其他几个都是男俊女俏的,竟然是最显眼也最有排场的一个。

    也不对,陆凤琢磨了一番觉得可能还是叶孤城的排场大一点。

    这位甚少踏足中原的白云城城主,头顶镶有明珠的檀香木冠,面如冠玉,容姿不凡,身边带着的侍从也显然武功根基不浅。

    不过陆凤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其中一个侍从的脚步稍显得虚浮了点,比起另外的护卫更是眼神活络得多。

    但想想以叶孤城的武功八成也并不需要这些护卫,其中夹带个出来见见世面的关系户,应当也不算太奇怪。

    既然看到了叶孤城,陆凤就得找找西门吹雪的位置。

    事实上他的位置也并不难找。

    他的目光在场中逡巡了一番就发觉其中一块空出来的地方,正是西门吹雪抱剑而立的位置。

    这个家伙显得太独也太孤冷了些。

    直接清理出去了一片周围的人。

    或者他那个一年杀四个人的习惯也吓退了相当一部分人,毕竟今年也才过半不久,还有两个待杀名额。

    等扫到了西门吹雪那个方向之后,陆凤这才看到了霍凌霄和宫九的位置,正好在他完全对面的位置。

    看到了人,陆凤却没觉得有多惊喜,反而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霍姑娘显然在这个时候不想太出风头,将自己的头发又给染了,这不奇怪。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霍凌霄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按理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还跟先前在路上见到的时候一样促狭,跟他开开玩笑,另一种便是已经玩笑开够了,按照那张送给他的纸条一样,等着他晚上来自荐枕席,表现出一点饶有兴致的意思。

    但这两种都不是。

    她眉眼间神光清冽,仿佛天上谪仙人,看向他的目光更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其实并没有在人群中注意到他们两个。

    她反而短暂地看向了西门吹雪的方向,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对对的评判。

    等看到她中的摇光剑的时候,陆凤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那绝对是一把无人能够模仿得出的剑。

    虽然这把剑今日显得不那么璀璨锋锐,感觉有点像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又虽然她和宫九之间的站位距离好像稍微远了一点,但总的来——

    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是不是在好奇那个人是谁?”李燕北投了不少钱在这个论剑之会的赌局上,当然不可能不来看,现在也干脆找到了陆凤话。

    他知道陆凤近来在追个姑娘,却没跟对面那个对上号,他的也不是霍凌霄,而是宫九。

    “那就是收到了邀请函的最后一个人,奉旨进京的太平王世子。”李燕北道,“实话,把这个人和名字对上号的时候,我觉得可以给他押点注了,这人的剑法听很邪门,但确实是配得上那张邀请函的。”

    “他之前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天子面前他肯定不敢藏私,原本我们还这算不算是皇家给自己人一点脸面,现在看起来没这么简单。”

    陆凤愣了愣。

    倒不完全是因为宫九的身份,而是因为今日那马车上霍姑娘扼着他的下颌,这位宫九公子也没反抗,实在很难让人想到他是太平王世子。

    这么起来,霍凌霄他乖也没错。

    不对,他还是别这么想为好。

    陆凤在心里呸了一口,寻思着要不要混到霍凌霄那一边的看台去,又想着他这个人怎么都是朋友满天下,难免有点麻烦人,给她惹来麻烦就不太好了。

    何况——

    天子到了。

    在这仪仗队列的掩映下,一开始也只能看到一道明黄色的影子。

    但很快,护持的队伍散开,当今天子便彻底露出了真容。

    身着九龙十二章纹五色云的明黄朝服,下幅八宝立水裙的当今天子,面貌看起来格外的年轻俊秀。

    如果到场的那五位收到了邀请函的江湖剑客,没有让同为习练剑法之人失望,那么这位皇帝就应当没有让任何希冀于见到天颜的人失望。

    他面相上的年轻,丝毫也无损于他在行动之间表现出的风姿气度,即便他身上没有一星半点的习武之人的气势,在那双眼睛扫视过台下的时候,俨然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渊渟岳峙之感。

    心思深沉又不合适,那更像是一种绝难模仿出的天家气度。

    在他转身朝向那座台的时候,从陆凤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明黄朝服之上,领前与左右交襟处的金龙,被日光照出了那两点鎏金之眼,却还是不如这位皇帝本人的目光炯然有神。

    他人一到,便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雷厉风行地朝着那座放有剑架的高台走去。

    一瞬间台下都陷入了沉寂。

    原本还有的交头接耳之声都消失无踪了。

    谁都看得到,他的上握着一把剑。

    那便是被梦中所得的法吹上了天的金虹剑。

    金虹剑的颜色本就是在日光之下最为绚烂的那一种,这种通透的金红色被这一照,更像是刚从锻造它的熔炉之中取出一般灼亮而艳美。

    执此剑的人又偏偏穿了件明黄色的龙袍,那种明黄映衬在金红之后,带着一层反射出的日光,更助长了这剑上辉光。

    如今的制剑确实多走的古拙的风格,可谁也不能否认,金虹剑一出,光是在卖相上就赢了!

    而谁也不会觉得,这拥有如此特殊的灼亮之光,仿佛剑也有灼人之势的剑,会是一把寻常的宝剑。

    当这位年轻的帝王走到高台中央的时候,他突然将中的金虹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

    谁都知道当今天子并不修剑。

    他身上也无一丝半缕的剑意,甚至连内功的底子都没有。

    可当他拔剑而出的时候,一道惊人的剑气从金虹剑上迸发了出来。

    那一道从剑鞘中蛰伏到了极致而发作的艳红色剑光,在出鞘的特殊嗡鸣声中,更令人同时看到了一种天地为之失色的凛冽。

    还不只是如此,在剑光萦绕,嗡鸣大作的奇异景象中,这把长剑又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铿然之声。

    如果在场有人见过霍凌霄剑斩方应看的那一道“剑来”,便一定会认出,那便是她操纵自如的御剑之术。

    在铿然声动之后,便是万剑齐作。

    这些寻常的剑器虽不曾从这一个个剑客的中脱离出去,却也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无形的感召一般,完全不能用寻常道理解释地发出轻颤。

    剑一多,这种轻颤便聚集成了一种几如雷霆震动,万马奔腾的可怕声响。

    即便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等人的剑也不例外。

    这些人当即变了脸色。

    这种有若应召而去的样子,分明就是对那把金虹剑的臣服。

    陆凤中无剑,倒是还有几分多余的心思关注着霍凌霄的方向。

    他发现在她中的摇光剑,或许是唯一没有对这把“神剑”做出任何反应的剑了,只是在发出忽明忽暗的有若抗议的幽光。

    但在这样声如擂鼓的万剑齐鸣中,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种异常。

    陆凤不由替她松了口气。

    他又将目光重新转向了高台。

    这一出异变的始作俑者,握着中的金虹剑,仿佛早知其神异之处。

    在他毫无避讳的抬眸中,那道金红色的剑光几乎将他琥珀色的瞳孔都染成了血色,却在眼眸中依然藏着一派波澜不惊的稳重。

    果然是帝王本色。

    在剑光渐渐收拢的光影中,他平静地将剑收回了剑鞘之中,双托举此剑,将其搁在了剑架之上。

    当金虹剑彻底落定在剑架上的那一刻,万剑齐鸣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就像是方才的应和都不过是众人的幻觉而已。

    可任何一个中握着剑的人都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幻觉。

    高台上的天子朗声道,“神剑有灵,能者得之,列位修剑多年,今朝一试而已。金虹剑已在此,莫让朕失望。”

    他话毕,便转身折返往看台的方向走去。

    下一刻,像是为人所封缄的人群中,终于在长久的沉寂之下爆发出了一道高声呼喝,“神剑!当真是神剑!”

    不错,能引动出万剑臣服的齐鸣的剑如何不能称之为神剑!

    这等景象并非能为人所作伪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便是实打实的证据。

    即便人人都知道什么,修剑之人不必重视外物,古有剑客不过一根柳枝一把木剑也能伤人,但谁又能拒绝一把神剑呢!

    有此等剑势的神剑无疑能让他们的剑术更上一层楼。

    原本还觉得皇帝弄出论剑之会属实是多余的人,现在也不免觉得,倘若是自己换到了他的位置上,一定不舍得将这样一把剑托付给外人。

    这样来,这皇帝是个能人,这论剑盛会也当真是师出有名——

    唯有最强的剑客才配拥有这样的一把剑!

    回到了看台上落座的天子,从高台上能清晰地看清所有人的神情。

    更是在这一个个剑客的相对而视中,看出了这些人势在必得的心理。

    他已经知道,这出盛宴的开场便算是开得完美了。

    只不过一转头就看到了太监王安的那张老脸,还是让人不免觉得有点倒胃口。

    王安的脸上难掩惊惧之色,他颤抖着声线问道,“陛下为何”

    为何这把剑会有这样的天威!

    但王安不能这么问,他问的是,“陛下为何要将这样一把神剑送出去?若是这把剑在陛下中,陛下虽不会武功,却也足够靠着这把剑防备刺客,保护陛下安全了。”

    他明面上着的是遗憾,听着他完这话的人却听得出来,这其中反倒更像是惊喜。

    或者是一种幸好没选择更早时候动的庆幸。

    “神剑自然有神剑的职责,朕为天子为何要违逆天意。”

    年轻的天子似乎对这位太监总管的态度颇为不满,他一皱眉,王安便忍不住想到了他方才执剑之时的样子,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从他头顶传来的声音,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喜怒,“再者了,若当真有刺客行刺,居然要朕亲自拔剑,这些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话的不无道理。

    王安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答道,“陛下的是,是人目光短浅了,陛下自然有陛下的用意。”

    王安的目光斜斜看向了台下叶孤城身边那个,被陆凤觉得是关系户的侍卫,却发觉对方丝毫也没察觉到他看过去的意图,甚至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的余威之中。

    和这位陛下相比,他实在不是个能当大任的人。

    王安在心中暗暗想着。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比起这位天子,当然还是平南王给得更多。

    “你还不起来?”皇帝冷声问道。

    王安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发现台下已经在潇湘剑客魏子云等人的管理下,开始抽签比试了。

    有了刚才的那一出神剑显威,整个论剑场地内的气氛明显要比刚才等待的时候,还要活跃得多。

    魏子云已经将规则下去了。

    场中四个擂台,自然要尽可能地将强分散开来,免得一开始就遇上了。

    每个擂台决出一位获胜者。

    拿到了单独邀请函的前四人就各自归属于一个擂台。

    而至于宫九——

    他在抽签后被分到了木道人的那个擂台。

    这让很想看看宫九和叶孤城打起来的霍凌霄有点不太开心。

    不过还是有让她觉得有意思的分组的,甚至不该只是分组有意思。

    一号擂台的首位对决的双方踏上比斗高台的那一刻,身在看台上的“皇帝”托腮侧首,满脸兴味地看了过去。

    在擂台的一侧是执摇光剑,顶着她的脸的“女”剑客,而在擂台的另一侧,是个几乎快把西门吹雪模仿了个彻底的少年剑客,也就是那个名号武当白龙的叶孤鸿。

    这叫什么!

    父亲打儿子可能打不起来,但是父亲打低配的儿子绝对不会下留情。

    毕竟现在扮演霍凌霄的实际上是玉罗刹,而叶孤鸿模仿谁不好,非要模仿玉罗刹没相认的那个儿子。

    这不打狠一点很难收场。

    霍凌霄伸遮了遮日光,身边服侍的随从便飞快地将华盖撑起在了她的头顶,又有人送来了茶桌茶点,将这一个高台布置得舒适无比。

    虽在司空摘星的帮助下,她顶着的是朱棠的脸和身份,但这个独一无二的视角和待遇,却是她在享受。

    她现在有种当年为剑宗魁首之时,看宗门大比的感觉了。

    不得不,还挺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