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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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晚空闪烁,难得可以多看到几处星宿,理应是夜间纳凉数星的好时候。

    有人也恰着这夜色,步履匆匆,一跨三步地从一道里窜出。

    几声低哑的笛声过后,是男人粗砺压低的催促声。

    “快开门。”

    男人拿着手里的木棒往门锁上心叩了几下,沉闷的动响终于引来了人。

    “谁啊?大晚上敲什么门房?”

    陆家守夜的门房听到了后院偏门的动静,挑着夜灯,颇为警惕地站在门几步外盘问道。

    外头的那个男人撇嘴,“我,老黑,快点把门开了。别耽误事我事。”

    听到这名字。门房脾气一下就硬气起来了。

    “呦呵!你不是被老爷早就赶出去了?手脚不干净的家伙,赶紧给老子滚远点,别来这撒泼,没饭给你讨。”

    男人冷笑:“呵,我没时间跟你耗。我是给老爷带好消息的,你要是误事,别怪我没提醒你。”顿了顿,他又:“我拉了人过来了,可是那位薛神医,你这懒东西,手脚麻利点。”

    陆府内院的几处房间灯火通明,前前后后的在路家主的房间里有不少侍者出入,他们手上无一不拿着些接水的水盆,看见自家少爷也是低头恭谦了一句,又匆匆去忙活手上的事情了。

    陆明德站在一间内屋前,眼神心翼翼的护着自己手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他慢慢走近到病卧床榻上神色苍白的中年男人,陆明知头歪恹恹的瘫倒在软枕上,等陆明德心的给他爹起皮的嘴唇又润了润。

    陆明知才给眼睛掀起一条缝,语气虚弱,“明德,你怎么又在做这种事,下人都去哪儿了?”

    “爹,没事的,是孩儿叫他们先下去的,都轮着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张子他们都顶不住了,我刚好接了汤药过来,你先喝些,我扶您起来。”

    陆明德给他虚弱到已经不能自己起身的爹背后塞了个靠背的,然后从边上把汤药一勺一勺的喂到男人的嘴里,他在暗牢里被砍了一根指头,还是拇指,现在端个碗都废力气,四根手指像是得用上十根的力,才能让陆明德捉住碗勺。

    放下碗勺后,他一点点的用帕子帮他找个病倒床榻上过了许久的父亲擦拭多余的汤药。

    陆明知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难得的清醒,他握着儿子的手,原本康健的五指残缺了一块,这个男人的心全是苦痛,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病加上被那个异族人欺骗的事情,陆酒正的心里全是恨和哀愁。

    “孩子,为父知道你一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时候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直很少关心你,连你初蒙也晚别人一步,之前我的好孩儿又被捉到了那暗牢里受了那么的苦楚,为父一点办法都没有,是我的无能啊,无能……”

    陆明德低眉垂眼的蹲守在陆酒正的床头,他苍白的唇角扯了扯,也一幅深情诉讼的模样。

    “不是的,父亲,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不本分到处寻花问柳,也不会耽误了和曲家娘子的婚事,更不会在那群狐朋狗友的劝诱下天天喝花酒,自然,也不会犯了酒糊涂,被世子捉去牢里是罪有应得的事情。”

    “好孩子,好孩子。”陆明知紧紧握着儿子的手,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临行前有正妻的儿子给他送终,他这些天挤压在心里的罪和悔恨也消散了不少。

    “你这些天要注意多休息些,毕竟不是下周就要公布文试考题了吗,你这些天都在我床前服侍,早点准备下一场吧。”

    陆明德点点头刚要从这个药味熏人的房间出去,他真的是呆够了,本来他给陆明知喝的东西里掺了毒,虽然要看着这老东西确实一点一点喝下去,但多呆些时候对他心里总是不痛快的。

    他就想要这老东西早点猝死,不给他写遗嘱的功夫给他院里那群莺莺燕燕和自己的废物弟弟留家产的,如果不是赶时间但又要一步到位,陆明德哪会和这个老东西天天扮演父慈子孝的本子戏的。

    陆明德手还没搭在门栓上呢,门口就有人来报。

    “老爷!老爷!门口又有一位大夫来了,他还自称是薛神医。”

    陆明德拉开门,黑沉着脸对外边那个下人呵斥道,“你没长眼睛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敢来老爷的院子里吆喝。”着大手一挥就要让人把这个冒犯的下人拖走。然后里屋传来了疲惫的咳嗽声。

    “既然是大夫,德儿,就快快邀进来看一下,不要怠慢人家了。”

    陆明德能怎么样呢?他咬肌鼓起,但还是一副文弱书生样的谦卑的称“是”,然后他亲自到了门房那边,准备看看这个敢深夜拜访的神医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草包最好,反正自从陆家开始寻各路名医开始,陆明知就没想把自己重病的消息隐瞒了,他就连朝堂上的辞呈都准备好了,被人下药暗算开始到现在,找来的那些名医要么就是江湖骗子要么就是悬壶济世功力不够的半吊子。

    陆明德倒是乐得自在,他把自己亲生父亲毒死可不只是为了那么点家产,他的断指之仇,他可不会忘记在暗牢那永无天日的日子,而把自己坑惨成这幅模样的人。

    徐雷,青年一脚踏进门房里,口里死死咬碎这两个字节,陆明德的眼里全是幽暗的光。

    他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下一秒,陆家长子的脸被火烛照清,一幅温和的笑脸迎上了屋里一直转圈的老黑。他扫了眼内屋,然后给了这个手脚不干净被驱逐的老仆人一锭银子,把坐在他身后不话的“薛神医”邀进了陆父的房间。

    一顿诊断之后,这个似乎年轻过头的清秀医师浅浅的,“陆家主的病服下几味药就行了,并非无解之毒。只是这里面的毒有几重叠加,过于复杂,得慢慢调理才行。”

    陆明德的微笑消失了,他阴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这个在纸上写字的大夫。

    “真……真的吗?大夫,我爹有救的是吗?”孝子紧紧捉着薛神医的手臂,面目急切追问着,“不对,为什么是毒,我爹不是因为积劳成疾才倒下的吗?之前的大夫都是这样的。”

    然后,陆明德就听着这个薛神医和他讲得头头是道的,但他的心是越来越凉了,因为都是对的,这个年轻人把他下毒几月初始以及每次使用的剂量都准了。

    顺着激动的陆明知的意思,这个年轻有为的薛神医就被真正的安置在了家主院的隔壁,占用了陆府里最好的客房了。

    陆明德回到自己屋前,他冷着脸色,三长一短的顺序,他的门被里面开了。进了门他直接拿起书桌上的一壶冷茶,直接灌了一杯下肚降降灶火。但怒火冲击着胸膛,一声低吼,陆家少爷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砸了个粉碎。

    “陆兄,何必如此动怒?我好像听到了院落前有什么动静。”

    从暗色里现脸的庞子意语气淡淡的困问道。

    跌坐在位椅上的书生苦笑着摇头,“庞兄,你是不知道啊,刚才莫名其妙来了一个薛神医,然后我爹非要让他进来一探一查,如果都是些之前无用的草包也就算了,但那个人,他是有真本事的。”

    “哦?就是陆兄用的草药也被甄别出来了?”

    “不,他的那些不是我所用的,简直是我闻所未闻,这样看来我父亲瞒我不少,他的重病并非他的为了祭典旧疾复发,而确实是被人下毒了。”

    “这样吗?”庞子意也坐下喝着冷茶。

    陆明德发泄了一会儿,他看着同席的友人落在他脸上的疤痕,目光复杂,他是在一次购药的途中遇上逃亡中的庞子意。因为他手上用的毒药全是从一个巫医的手上买的,那处山里本来就是个萧索的地方,陆明德途径一块乱葬岗的时候遇上了半昏迷中的好友。

    把暗牢的脱逃者和行刺安王凶手之子藏在自己的屋子里,陆明德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但一想他刚才还把掺和了毒药草的汤药一口一口给父亲喂下去,陆明德死死捏住自己的拳头,眼里闪着幽邃的冷光,他早就疯了不是吗?

    宫里。

    温子薄靠在床头也听着王德福对他昏迷这些天的汇报,疲惫的挥了挥手,让寝宫内的所有侍从全部退下。

    冷清的宫殿里,身体刚调休几日的皇帝慢慢从床上坐起,脚踩在冰凉的白玉砖上,温子薄在一处卷宗堆满的书架前摸索了一下。在一块古朴的厚书里抽出一封陈旧的书信。

    温子薄拿着它走近火烛,男人的手在那点火光下颤抖了半晌,厚重的叹气声从这位年轻的皇帝口中泄出。

    他就着那点光,把自己早就翻阅了数遍的笔迹重新又看了一遍。

    见到满行之间熟悉的朱笔批注的时候,温子薄内心的疲惫犹如海涛一样把他对洛将军的愧疚一翻一翻的卷上来。

    谁能想到呢?

    洛叶冰,这样一位尽忠职守为大梁基业抗了十几年的良将,还是死在了皇族的猜忌和恶毒的背刺中。

    还是先帝口口声声的“洛叶冰是他最器重的臣下,洛家出了这样一身孤胆绝艳的勇士,为他大梁的千秋基业的最大功臣。”

    可事实呢?帝王无心,可温子薄一想到自己妹和洛寒珏的事情,他大病初愈的脸色简直不能看了。

    他手里的这张信,是一封来信,字里行间全是梁文帝的决策,温子薄每次看都觉得心惊,但是这些内容里,只是谋划洛叶冰身死悬疑的“平禄之战”的部分,而且这些来信绝不仅仅只会有一份。

    温子薄目光如沉水,他摸着末尾的那个署名。

    ——“阿右。”

    “阿右,要不要来喝一口茶?”

    于令宜端着一杯清香袅袅的热茶轻轻的挪移到自己的对面,“还是子澜手下特意从江南那边摘的新鲜绿尖芽,我觉得不错,你试试看。”

    一只骨肉均匀的女性的手轻轻捏起杯沿,抬起长袖捂嘴任由那口芬芳下肚。

    袖口放下后的秀雅面容对“好友”笑道,“真是好茶呢,我也是少有的喝到如此滋味呢,太子殿下的品味真不错。”

    于相低声笑着:“当年陛下赏给你的好东西可不止这些呢,不过现在就做了个没有诰命的官夫人,委屈了?”

    徐夫人莞尔一笑却也不话,轻微晃动的袖口银铃发出了诡异的轻吟声。

    犹如蛇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