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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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成不成,当衙门是善堂,什么人都收?”

    听罢话,牛师爷决然摆手,大步往外走。莫轻轻不死心,三步并两步随在后头。

    “可师爷,民女真不认识他。毕竟男女有别,他总这么跟着,让人瞧见,不定什么闲话呢。”

    “再,养这么大的孩子丢就丢,他家里得多担心?知县大人宽厚爱民,您又是大人的耳目心腹,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吗?”

    家里担心?

    牛师爷心下一阵冷笑。

    这傻子除了费点口粮,还有什么用处?要他啊,指不定是人家特意撇下,也就这个傻丫头倒霉给摊上了。

    还想留在衙门吃白食?想得美!

    禁不住她消磨,牛师爷停下,精明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抚着胡须思量:“你若执意留下他,也不是不可。衙门没地方,那就去牢里与犯人同住,可愿意?”

    “啊……”

    看看不知自己就要被抛下依旧憨笑跟着她的傻子,莫轻轻徒然生出许多不忍。

    “可他也没犯事,还很听话。”

    闻及,牛师爷气势更足,背手而立。

    “路只有一条,看你选不选了。”

    正话间,傻子俯身将脸埋在她肩上,“娘子,脸热。”

    什么脸热,分明是这会儿太阳出来,在外头站太久,被晒得脸颊发烫罢了。莫轻轻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傻子单纯不谙世事,若真进牢房,到时还指不定给人欺负成什么样。不管怎么,醒来后,也是他一直趴在床侧守着自己……

    挣扎几个来回,她咬咬牙,“那师爷,您看这样,人我先照看,您帮着给他贴告示寻寻亲,成吗?”

    “寻亲啊……”牛师爷下巴微压,作思考状,实则在掩饰嘴角的喜色,“也行,你领他再去描张画像,大人自会派人贴公告,帮你寻着。”

    寻亲好,寻不寻得到就听天由命了。

    不知牛师爷所想,莫轻轻连连道过谢,又在衙门里捯饬好一阵,才领着傻子悻悻然离开。

    出了县衙,一路往回走。

    正午时分,闷热的天还出了大太阳,晒得人头晕目眩。她原想先回家,趁此想想今后算。不料才下拱桥,就被只强有力的手给抓住。

    “莫家丫头,你可让我好找啊!”

    来人是个肩宽腰粗个子壮的妇人,双眼直瞪过来,若非有记忆,她险些以为是来挑事的。

    “你这头……唉算了算了,这两日都去哪闲散了?还有这么多衣裳等着你呢。”

    唠叨间,拽起她便走。

    此人叫孙翠香,大伙儿唤其孙大娘,至于为何找她……照前世的法,孙大娘算是个包工头?就是凭借门路,将一些人家的脏衣裳揽下,收取工钱后,转头再雇佣那些年轻女娃娃来洗。

    原身便是靠洗衣赚取家用。

    手腕被攥得生疼,莫轻轻正欲甩开,却见一个身影先窜到前头,啪地一下,拍掉孙翠香的手。

    像护鸡仔一般,傻子将她护在身后,凶巴巴瞪着眼,“不准欺负娘子!”

    “诶你这人……”

    冷不丁挨一下,孙翠香揉着手背就要发火,结果对上那张俊脸,半句话噎在喉咙里,转而却是将他好一通量。

    “你又是谁?怎么此前从未见过?”

    果然,又是一个不认识傻子的。

    怕她横生猜疑,莫轻轻忙适时断,冲孙翠香微笑道:“大娘,不是还急着洗衣裳吗?再不去天都要黑了。”

    一语点醒对面人。

    万般事都抵不过活计重要,孙翠香转眼就忘记自己要什么,忙领着人继续走。只是这次,断不敢生拉硬拽了。

    去的是北区一家院,破落的院子里,堆积着几箩筐脏衣裳,每只箩筐边缘,还悬块木牌,写明这是哪家的。

    五个与莫轻轻同等年纪的姑娘,水搓衣,忙得不可开交。孙翠香指了旁处两只箩筐给她,才又风风火火离去。

    人刚走,姑娘一个两个上前听。

    “轻轻,你这两日怎么都不来?”

    “你额头的伤,是出事了?”

    你一言我一语,问得起兴,莫轻轻正思忖着该怎么回,就听有人冷不丁问了句:“他是谁?”

    问话的姑娘紧盯她身后,脸绯红。

    “你怎地还带个男子来?”

    一道道探究的视线齐刷刷刺来,傻子怯怯往她身后躲。

    “诶,轻轻,他样子有些怪。”

    莫轻轻嘴角微抿,旋即勾出一抹笑,“是个痴儿。”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两句,这才纷纷摇头散开。

    傻子有什么好议论的。

    莫轻轻也不多,看看四周,将傻子安置到阴凉处,嘱咐他不要乱跑,随后便撸袖在木盆前坐下,挑了件较轻便的衣裳笨拙地搓揉。

    要弄口吃的,倒不是件难事,可要洗衣裳,她还真不大行。不过想起兜里仅剩的十文钱,一咬牙,还是得为生计屈服。

    她边奋力搓衣,边听几个姑娘唠嗑。原身本就寡言少语,眼下她一句不吭,倒显得更寻常。

    这些姑娘都是些能言善语的,愣是从今日吃了什么,聊到昨日见了什么,甚至漫天长谈起家里给亲的事,好不得空。到最后,竟还感叹起工人的不易。

    有人叹气,“诶,我们一件衣裳一文钱的洗,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可不是嘛,还不如去大户人家做丫头呢。”

    可很快又有人反驳,“丫头也不是好做的,我跟你们……”

    之后的八卦,莫轻轻都没怎么听清,只是垂眸盯着被水泡得发白发皱的双手,神色不大痛快。

    一件衣裳一文啊……

    可原身得洗两件才能拿到一文……

    烈日灼身,满头是汗的莫轻轻,全身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苦可以吃,辛苦赚取的工钱可不能任人克扣啊。

    想着想着便入了神,直至突然感触到一片阴凉。

    她抬起头,只见傻子站在一旁,边展开衣袖为她挡太阳,边满头大汗地冲她傻笑。

    倏然间,烦躁的心也安定下来。

    她勾了勾唇,埋头继续苦干,才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洗完两箩筐衣裳。

    数了数,拢共三十件。

    孙翠香回来,一一清点查验完,扯着满意地笑便招呼,“好好好,排队来领工钱。”

    丫头们一拥而上,乖巧排起队。人还是那么些个人,就是哪里觉得有些别扭。再一仔细看,往日总安静躲在队伍最后一个的莫家丫头,今日却积极站在队伍前头。

    孙翠香瞟了一眼,暗暗惊讶,却没吱声。

    很快就轮到莫轻轻,十几个铜板哗啦一下落进她手心。莫轻轻草草扫一眼,没等孙翠香喊下一个,便毫不含糊惊呼:“错了!”

    一声咋呼,刚要跨出院子的丫头收回脚,排在后头的也纷纷探着脑袋往前看。孙翠香盯着眼前丫头,问道:“错什么了?”

    “孙大娘,您算错了,我洗了三十件,怎么只有十五文呢?一件衣裳一文,那应是三十文才对。”

    从前半晌都挤不出一句明白话的人,今日非但高声直呼,还三两句将事得明白。

    孙翠香面色微变。

    “那等会你留下,我们再仔细算一回。来,下一个。”

    不料莫轻轻并不让开,还扯开一脸笑。

    “不用了,大娘,这笔账好算。一文钱一件,三十件就有三十文,准没错。”

    罢,手再次伸出,“还差十五文。”

    莫轻轻自是不会留在最后,评理要债这种事,得趁着人多。等人都散了,她还不是任宰割的一块肥肉,随孙翠香怎么克扣?原身便是吃了这个亏。

    看了眼七嘴八舌的丫头们,孙翠香神色不悦,却也不好多,只能愤愤地再数了十五文啪嗒塞进她手里。

    “是,是大娘算错了。”

    莫轻轻这才扒拉着手心的钱仔细数一通,满意一笑,“没事,大娘日后再仔细点就好。”

    罢,脚步轻快,牵着傻子便扬长而去。

    有了工钱,回家途中,她还买了两个猪肉咸菜烧饼,和傻子一人一个,边大口嚼着边往回走。

    洗衣裳这活儿不仅工钱少,还不是每日都有,眼下她得抓紧重新谋求生路才是。正想着,已经到了家门口,就要推门而入,隔壁的院门却突然被拉开。

    李月英走出,瞧见二人时,面上一片惊喜。

    “轻轻啊,你可算回来了。”李月英上前握住她的手,待瞧见被水泡得皱巴巴的指腹时,不由一阵心疼,“你伤都没好,怎么还去洗衣裳了?”

    莫轻轻莞尔。

    “婶婶放心,我的伤好多了。”

    旋即又想到另件事,她转头看向傻子,“对了,婶婶可知他是谁?”

    闻言,李月英望向还在大口嚼饼的傻子,诧异地摇摇头。

    “你不认识?那他怎么口口声声喊你娘子?”

    “……”

    院中,听李月英讲完前因后果,莫轻轻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

    长洛县有个民间组织,称作宴社。与京城的四司六局类似,收取工钱,专门为人操办大宴席。而李月英,便是宴社一员。

    两日前,恰逢他们去外县替人操办宴席而归,结果在镇外碰上两人,正是莫轻轻和傻子。

    彼时,她昏迷不醒,傻子背着她漫无目的地四处走,李月英便是在这时将二人带回。

    此后,她足足昏迷两日,而傻子,便寸步不离守了她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