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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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文会临近, 整个书院的气氛都火热了起来。

    三年一届的盛事,无人能不为之动容。

    江南文会于十月十五召开,至十月十八结束。

    一共三日, 每日一场。

    各书院指派下场的学子在这段日子里, 皆尽居于寒山寺内。

    而旁的前来观赛的学子, 则须得自行解决食宿。

    穆空青与永嘉书院其他几位欲要下场的学子, 都是在十月初出发的。

    永嘉书院本次与会者共九人,其间擅诗画者五人, 擅骈杂散文者四人。

    这九人中,包括穆空青在内,也只有两人是未过乡试的少年秀才。

    叫穆空青意外的是,张华阳居然也在与会的队伍中。

    张华阳手中的折扇一转, 揽着穆空青的肩得意一笑:“你华阳兄我平日里虽活泼了些,但在这永嘉书院中,谁人不知我书画双绝?”

    穆空青作为一个正在长个的少年人, 闪身避开了张华阳搭肩的动作, 调笑道:“那可能是华阳兄平日里盛名太过,这才压过了这一遭。”

    看张华阳同穆空青的熟悉过程便可知, 这位绝对是个交友遍天下的人物。

    而能和张华阳成为朋友的, 应当没有没受过罚的。

    穆空青这话一出,当即便有学子冲他竖起了拇指:“可见贤弟真知灼见。”

    张华阳听了这话,转头就去同那学子动起手来。

    别,这两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举子比划起招式来, 还当真是有模有样的。

    “好了,莫要胡闹了。眼下时辰不早,我等还需得在天黑前到达驿站。”

    一个气质温文的学子见这二人闹起来没完,当即出声阻拦。

    那学子名叫孔怀玉, 今年二十又六,乃是上一届应天府乡试亚元,也是本次前往江南文会的学子中,年岁最长的一位。

    因着资历与学问具是佼佼者,因而本次永嘉书院参加江南文会的诸人,便自觉以孔怀玉为首。

    有了老大哥发话,张华阳也收敛了几分,乖乖应了声是。

    见人已到齐,孔怀玉也不多耽搁,一声令下,九人翻身上马。

    九人虽是文人,此刻却具是一身利落骑装。

    不仅如此,这九人中佩剑者有之,佩刀者亦有之。

    便是穆空青,也在马背上挂了一把弯弓并两只箭筒。

    乍一看去,这一行人倒像是什么江湖侠客更多。

    永嘉书院向来是不虞学子摆出弱不禁风的作态的。

    不提旁的,只看每年乡试会试,一个八月酷暑,一个二月严寒,若是没有一副强壮的身子骨,怕是没等出号房,便要生生熬死在贡院内。

    更不必学子赶考一路山高路远,连贡院都进不去,便直接死在赶考路上的学子,更是多不胜数。

    穆空青觉得,自己此番能挤进这九人的队伍中,除了如杨山长所言那般,他于杂文一道上却有几分水平,也未必没有他精于骑射的原由在。

    永嘉书院这一行九人是前往参加江南文会的,若是自个儿没个自保之力,难道要书院一路派仆从马车护送不成?

    天色将暗,九人赶路的速度慢了下来。

    “前头便是永安驿站。今夜我们便歇在永安驿站中吧。”

    孔怀玉眼见天色不早,特意掏出地图比对了一番,确认此处确实有着一处驿站,这才开口道。

    两三年前,穆空青只是在马背上坐了一天,便觉浑身酸痛。

    而现下,穆空青赶了一天的路,却依旧还是神采奕奕,甚至比同行的诸位同窗们都要少上几分倦意。

    见其他几人的面上多少带着疲色,穆空青主动马上前,同孔怀玉先去前方探路。

    这一来一回虽麻烦,却没有一人出言抱怨。

    莫要以为他们行的是官道,便一定是安全无虞的。

    孔怀玉本是岭南人士,同穆空青一般,也是千里迢迢来到永嘉书院求学。

    只是岭南至永嘉水道复杂,路上不少偏僻路段,都常有水匪出没。

    因而孔怀玉求学赶考时,都是半走水路,半走陆路。

    论起在路上的经验,在场当属孔怀玉最为丰富。

    他曾吃过官道边假驿站的亏,是以在这方面也更为谨慎。

    在场学子泰半都是江南人士,也少有出远门的经验,在这方面,自然是唯孔怀玉马首是瞻。

    穆空青与孔怀玉一路疾驰,在驿站四周略一量,便可见驿站后院中隐约停着一辆挂着官旗的马车。

    再看马厩中的马匹,各个都是精壮的良种,不是普通白身可以买得到的。

    此处应当就是永安驿站无误。

    穆空青同孔怀玉对视一眼,二人确认之后便策马扬鞭。

    此处即是永安驿站,那便快些告知同窗消息,也好叫劳累一天的众人早些休憩。

    因着这一行九人中有七名举子,住在官驿中自然是不需要另付食宿银钱的,甚至连带着穆空青与另一位少年秀才也一同免了去。

    眼下也无甚要事,驿站中空着的客房不少,几人草草洗漱了一番之后便直接入睡了。

    只是睡到半夜,穆空青却突然被外头的动静惊醒了。

    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驿站中动起了手。

    那声音离他的房间很远,但穆空青怕是有歹人正在与他的同窗动手,也不敢耽搁,当即取了弓箭推门而出。

    却不成想他这一推门,便见四周的房门都被推开了。

    九人皆是匆忙起身的模样,还不晚带上刀剑,这一推门出来,彼此更是面面相觑。

    “这是?”穆空青迟疑道。

    孔怀玉见诸位同窗皆在,却是长舒了一口气,手中已经出鞘半截的长剑也收了回去。

    “你们无事便好。”孔怀玉道。

    只是他们确实无事,这刀剑相交的动静却未曾停止。

    有学子有些迟疑:“这官驿中若非朝廷命官及其家眷,也该是有功名在身的学子。眼下驿站中有歹人,我等可要前去相助一二?”

    此刻要他们权当不知继续回去蒙头大睡,确实不大可能。

    曾经意外卷入朝堂党争之中的穆空青却要谨慎得多。

    这里可是官驿,敢在这里动手的,可未必是图谋钱财的贼匪。

    眼见着有同窗已经收拾好了外衣,欲要下楼一探究竟了,穆空青赶忙拦人。

    “学兄莫急。”穆空青指了指楼下漆黑一片的大堂道:“此刻贼人应是与人在驿站外动起了手。这黑灯瞎火的,我等学子贸然出去,怕是反倒给人添乱。”

    至少也要知晓,这外头同人动手的,究竟是驿站的官兵,还是什么人的私卫。

    没等穆空青继续下去,孔怀玉直接断了他。

    “空青,你可还记得我们白日里见过的那面官旗?”孔怀玉同样是见过险恶的,他在第一时间亦是冷静了下来,开始察觉了此事的异样。

    穆空青思索片刻道:“是黑字蓝底旗无误。”

    大炎官旗都是黑字蓝底,上绘不同纹路,用以分辨官职。

    只不过穆空青并不知晓何种纹路对应何种官职。

    穆空青不知晓,孔怀玉却是知晓的。

    “那官旗上绘的是刑狱纹。”孔怀玉道。

    “大理寺!”

    “大理寺?”

    显然,在场有不少学子虽未注意过那面官旗具体是何模样,但却是听过这纹路是何人所用的。

    穆空青立时没了出手相助的念头,当机立断道:“若当真是大理寺的官员夜宿驿站却遇截杀,此事便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张华阳平时虽跳脱,但脑子也最灵活。

    他家中父祖都在朝廷为官,他自然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

    “空青得不错。此事我等最好还是莫要掺和。”张华阳出声应和,直接伸手拉住了那预备下楼的学子。

    大理寺掌刑狱重案,手上的案子就没有和官员不沾边的。

    别管是为公案还是为私仇,在连对方身份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贸然出面,就是在那自己的身家性命玩笑。

    “那,难不成我们便要佯做不知吗?”那学子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此事若是大理寺查案,那必然是查出了些结果来。我等不是更应当出手相助?”

    穆空青与孔怀玉对视了一眼。

    他们先前也只是推测,谁知外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用刑狱纹官旗的,也未必就是大理寺的官员。

    此处的若是官员家眷也有可能。

    往大了,是朝堂上的官司。

    往了,也可能是官员家的阴私。

    但无论是哪一种,被他们这群外人撞见了,他们都讨不了好去。

    只是这话该怎么出口呢。

    正待这几人僵持中,却听外头的刀剑声已经偃旗息鼓。

    一道清亮的女声传入了几人耳中。

    “我名秦以宁,便是秦家人……”

    隔着一层,那女声听不大真切,却也能清楚辨认出那女子口中所言的“秦”字。

    秦家,大理寺。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哪怕是在场这些尚未入仕的学子们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当今大理寺卿,可不就是一位秦大人吗?

    看来那挂着大理寺官旗的马车中载着的,确是秦大人的家眷。

    此事不是大理寺的公案,而是秦大人家的阴私。

    现下看来,应当也是那女子占了上风,并未叫前来截杀的歹人得手。

    既然如此,几人便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便是那起先欲要援手的学子,也老实地不再多话了。

    “我等明日早些动身吧,同这位秦姐错开些。”沉默片刻后,孔怀玉道。

    几人都以为此事乃是秦大人内宅之事,现下正尴尬不已。

    听闻孔怀玉此言,自然连声应是。

    穆空青知晓这位秦老大人出身广平秦家,也就是那清水镇中的秦家的主支,却不曾知晓这位秦以宁究竟是何人。

    不过,对于此事,穆空青倒是有几分猜想。

    周秀才曾同他提过,广平秦家在产业上的主事人,已经成了秦家主那个合离的女儿。

    秦姐新官上任便大刀阔斧地改动了不少地方,清水镇秦家也因此并回了主支。

    是以他家的那份契书也相当于是同秦家主支签订的了。

    这样一来,穆家所得的分红数量,自然也就会随着秦家的生意铺开而水涨船高。

    这笔银子的数额不,周秀才便为他瞒下了一部分面上的,以防在旁人眼中穆空青同秦家牵扯太深,日后不好掰扯。

    而今日楼下的那位,虽不知是合离的秦姐,还是传闻中那位改回母性的秦姐的女儿,但她遇袭的原因,倒也不难猜想。

    财帛动人心。

    广平秦家累世公卿,手上的产业怕是半点不输豪商巨贾。

    现下这些东西都落到了一个女子手上,秦家其他人能甘心才怪。

    穆空青回到房中,却并未立即入睡。

    他浅浅地将窗户开了条缝隙,由那缝隙向外看去。

    淡淡的血腥味被微风裹挟,自缝隙中挤了进来。

    月色抚女子的乌发上,映出了清凌凌的光。

    窗外的那女子定定站在原地,看着身边的仆从将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直到那片地面再无半点血色。

    第二日清早,穆空青一行人的早膳都是在马背上啃的馒头。

    张华阳顶着满脸的倦色抱怨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妇人间的争斗犯得上在官驿中动刀子吗?也不怕秦大人知晓发落了她们。”

    一学子了个哈欠应道:“早知这般,我定然要将耳朵堵得死死的才是。”

    穆空青听见这番话便知晓他们定是误会了。

    穆空青淡淡道:“未必是妇人之争。”

    “除了那些鸡毛蒜皮还能有什么。”张华阳满不在意地喝了口水。

    穆空青却并未再多言,只是岔开了这茬:“我们路上快些吧,今日若是能进城,晚上便宿在城中客栈中,好好休息一夜。”

    孔怀玉点头:“后头若是能赶得及,尽量都宿在城中也好。”

    他们为了赶路才未进城,本以为官驿中应是安稳的,却没想到还能碰上这样一桩事。

    既然是要进城,那几人赶路的速度必然也就慢了下来。

    这样一来,原定十月初八便能抵达姑苏的行程,却是硬生生叫他们拖到了初十。

    而此刻,大炎境内的各大书院,都已先后宣布停课数日。

    穆空青一行人入姑苏城时,城中随处可见长衫儒巾的学子。

    “在姑苏城中好生休息一夜,明日我们便上寒山寺去。寒山寺中都是各大书院精于书画杂文的学子,届时谈文论道亦是一桩雅事。”

    孔怀玉三年前也曾来过一次江南文会,此次也算熟门熟路。

    “你们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也记得今日一并吃个够。寒山寺中可只有素斋。”

    张华阳也是第二次参加江南文会,此时便嘻嘻哈哈地同几人调笑。

    一行人一通笑闹,便已经到了客栈前。

    “是永嘉书院的?”

    穆空青耳尖地听到了永嘉书院四字,不由地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穿着青色士子服的学子正聚在一处,目光直直地向他们投来。

    “定是永嘉书院。”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这话也谈不上恶意,但穆空青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些学子的声音并不,其他几人也都有听见。

    一时间,几人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永嘉书院怎么了吗?

    怎么好似所有人都认得他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