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笔生意
相较于惯用的长篇大论式的公文, 穆空青的表格自然更加简单明了。
谢青云笑眯眯地受了这个人情,并提示了一句:“若是日后户部公文皆如此般,想来钱大人和圣上都要省心不少。”
穆空青闻言一笑:“若谢大人有心, 自可如此办了。”
既然要送人情, 那就送个彻底的。
横竖东西是从他这儿出的, 不过是表功的人换一个, 一得面子一得里子罢了。
穆空青将明面上的事落实完了,就到了他此行真正的重头戏了。
第一批玻璃数量不, 足够装备秦以宁那艘四千五百料的大船。
自家船只,于情于理都得排在头一批。
各家都有自己的门路,也都早早得了消息,是此行有一位穆大人, 手中握着远航利器。
只不过这利器究竟是何物,没有一家能得个确切消息。
在穆空青一行人还没到广粤之前,这些人便都秉持着宁错信不放过的心, 一波波地同秦以宁套上了近乎。
而秦以宁一个生意人, 自然也懂得与人为善的道理。
凡是此次得到了船引的人家有意相交,秦以宁也都素来笑脸相迎。
不过这做事留三分的道理, 也是人人都懂得的。
这些商人虽介于秦以宁的身份对她多有奉承, 却没有一个直接开口问询玻璃之事的。
谁知道这东西究竟效用几何?
只要没到上船试用,让他们切实见着结果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冒这个风险。
秦以宁对穆空青有信心。
她知晓穆空青并非空口胡言之人。
所以秦以宁面对众人这般态度,也是半点都不着急。
提前定下是一个价格, 待到效果出来之后,那可就是另一个价格了。
当然了,在穆空青一行人抵达广粤之后,已经众人心中的疑虑已经消下去了不少。
更有那机灵的商户, 在察觉到此行南下的队伍中,居然还有隶属于工部的造船匠人之后,便直接同秦以宁预定了足够装配一艘船只的玻璃。
工部的人可不是穆空青能够调动的。
就是秦以宁她祖父秦老大人都不可能。
能够劳动工部的工匠一同南下,那么传言中的远航利器,十有八九是确有其事。
对比起一次出海能赚到的银子来,订购这不知名“利器”的银钱,根本不算什么。
就这样,在玻璃厂的成品还没出来之前,秦以宁便悄没声地赚了一大笔。
现在终于到了要将玻璃装到船身上的时候了。
不秦以宁和穆空青二人,包括那些已经下了预订单的商户,以及依旧处在观望状态的人家,全部都将目光牢牢钉在了那几大车盖着棉布的东西上。
此次出海的船只几乎全部停在同一片港口,船只要动工改造,自然是瞒不住旁人的。
工部的造船工匠早早便得了上头的话,知晓自己此行是来做什么的。
穆空青也在启程之前,就将自己对于海水淡化装置的设想,全部都落到了纸面上,供这些专业的匠人研究。
如今到了实地,有了实物,这些匠人们一手拿着船只的构造图纸,一手拿着穆空青提供的装置图纸,又对着船只和玻璃细细研究了一番,重新确认了安装玻璃,以及收集淡水的水箱的位置。
待到一切确认完毕,那几大车东西也被直接拉到了船上,工匠们这才开始动手。
从大车上船起,这艘船周围的船只上,便站满了各家前来探消息的人。
还有那提前下了订单的人家,一见这头要动手了,立刻便笑容满面地朝穆空青应了过来。
“穆大人!人久闻穆大人盛名!”一个满脸堆笑,瞧着活似个弥勒佛的中年男人冲着穆空青深深一揖。
秦以宁凑在穆空青耳边道:“这人姓范,是宫中那位淑妃的亲弟弟,也是头一批同咱家订玻璃的。”
皇商范家,此次出海远航的领头羊,还是自家玻璃厂的头一批客户,穆空青自然是要给人家三分面子的。
穆空青略略侧身,并没有受这位范先生的礼。
人家即便是个商户,本人却是称得上一句皇亲国戚。
他一个做臣子的,还是谨慎些的好。
穆空青清楚范先生的来意,也不多废话,直接开口道:“范先生想必是同内子有生意上的事要谈?”
范先生本还有些为难。
是同一位朝廷命官谈生意更冒犯?还是当着人家夫君的面,要寻你夫人话更冒犯?
谁成想这位穆大人居然这么好话!
范先生面上的笑,当即便更热情了几分:“是极,是极!正是有些生意上的事。若是穆大人不介意?”
穆空青微微一颔首,左手摆了个“请”的姿势,对范先生道:“自是不介意的。内子手下的船队也要出海,路上还得托范先生多多照看。”
范先生自然无有不从,连声道:“应当的,自是应当的。”
随后便跟着穆空青一道儿上了船,近距离观看这传中的远航利器,究竟是个什么奇物。
几人都上了船,前头的大车也已用石头塞住了车轮,在甲板上停得稳稳当当。
几名匠人上前,将车上一直罩着的棉布被掀开,露出了大堆大堆的干草。
范先生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穆空青请到了位于船尾的高楼上。
一艘四千五百料的大船,收尾相隔能有数十丈远。
即便此时还未扬帆,那向下看去,也定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的。
范先生面上的笑有些僵住了。
这位穆大人是什么意思?是防着自己瞧去了什么不成?
但他也并未多什么,只是跟着穆空青一路走。
倒是穆空青在心中纳罕。
即便家中女儿再不受宠,那也是永兴帝亲自提的淑妃。
要知道,永兴帝可不是喜欢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帝王。
从周家,也就是曾经的安国公府的那位皇后去了,永兴帝的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也就是贤淑德宁四妃了。
可再看眼前这位范先生,身上穿的还是棉布衣裳,见了自己也执平民礼。
如今遇见自个儿这不明所以的举动,他甚至连质问一声都没有。
不怪这范家能从一介商户走到今日。
待到几人走到窗户前站定,穆空青一招手,便有厮送上了几支管状物。
穆空青拿过一支望远镜,递给了范先生:“范先生,可以此物,向远处望去。”
穆空青给他示范了一下。
其实这望远镜还是非常容易用的。
一头宽一头窄,从稍窄的那头往外望就是。
范先生将信将疑地将望远镜举到了眼睛跟前。
随后,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只见下头那些原本只有蚂蚁大的人,瞬间就清楚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甚至可以看清楚对方拨弄干草堆的动作,还有他手上拿着的木锉刀。
范先生惊异之中一时忘记了言语。
他做出了如先前的秦以宁一般的动作。
先是抬头看看底下,确认那处的人是切实存在的,又低头凑到望远镜前头,仔细查看望远镜中的画面。
但很快,范先生就没有心思去感叹望远镜的神奇了。
他看到,底下的那群匠人们,居然从干草堆里,扒拉出了大块大块的琉璃!
那可是琉璃啊!
居然还是剔透无色的琉璃啊!
就这么,被随意地放在了干草堆里?
范先生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他放下望远镜,自个儿冷静了一会儿,又抬起望远镜继续看。
确认自己当真没有眼花之后,这才转头望向穆空青,单手指着下头,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这……这是?”
穆空青笑道:“范先生莫慌,此物名为玻璃,原是番邦传进来的,也唤作番邦琉璃。虽比不上我大炎的琉璃色美,但却比琉璃更坚固些。”
范先生看着底下那几大车,再想想城郊那刚建起来的厂房,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穆大人这是挖着一座金矿了,都是不为过的。
范先生平复了一下心情,只当底下那些都是石头块儿烧出来的东西,牢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以及先前付给秦以宁的银子,再次仔细观望了起来。
底下的匠人们分工明确,很快就将一块块玻璃牢牢嵌在了船身外头,从上方看去,就像是这船多出了一条裙边似的。
可一来那玻璃透明,二来延伸出去的部分比起庞大的船身来,实在是不起眼得很。
待到匠人们已经将玻璃装到船尾的部分时,范先生再去看前头,除了那被反射出的点点亮光外,已经瞧不出什么痕迹了。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正是中午日头最好的时候。
若是在京城,这十月里的温度,怕冷的人兴许都已经穿上了棉衣。
可在广粤之地,也就恰好处在不会叫人出汗的季节。
穆空青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但因着秦以宁和范先生两人都是一脸的专心致志,他也就没有开口催过。
直到有厮来报,是午膳已经备好了,穆空青这才开口断了两人。
范先生这会儿哪儿有什么心情用午膳?
他满脑子都是现场围观用琉璃嵌船身的震撼。
匆匆用完一顿午膳,范先生还想再去楼上看看。
穆空青却拦住了他:“范先生不想知道那些玻璃的效用如何?”
范先生愣了愣。
他最开始是被望远镜的效用惊到了,也认定自己花了十万两银子买来的“利器”只怕就是手上的望远镜了。
后头又被穆空青的财主行为震撼,满脑子都是那些玻璃能卖多少银子。
如今一回想,穆空青再财主,也不会没事干往船身上嵌银子,他竟完全忽略了穆空青将这些东西嵌上船身的目的!
随后,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想法,便涌了上来。
莫非……他那十万两银子买来的,还不止望远镜这一个物件?
很快,穆空青就映证了他的想法。
经过一上午的暴晒,最先嵌上的那批玻璃上,已经凝出了一层水珠。
穆空青带着范先生到了船头的位置。
这里的玻璃位置最高,也看得最是清楚。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玻璃上凝出的水珠,正一点点顺着斜坡滑落下去。
滑到底部,被弯起的半圆管接住,又顺着圆管继续向船尾的方向滑去,一路上不断有水珠汇入填补。
穆空青带着几人来到尚未装完的断口,起初那点点水珠因着一路上的补充,如今已经汇成了一股细流。
穆空青伸手,边上的厮递来一个酒器般的长杆空杯。
这是穆空青提前叫人备下的。
他的玻璃要卖出好价钱,总是需要宣传的。
眼前这位范先生,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出现的时机,全部都刚刚好。
穆空青没让旁人动手,自己探出长杆,接了半杯水上来,当着众人的面,倒入一旁的茶盏中。
穆空青端起茶盏,对范先生道:“范先生尝尝?”
范先生虽不知穆空青是何意,但却依言接过了茶盏,抿了一口。
这也无甚特别的,不过一碗普通的白水罢了啊。
范先生纳闷。
不对!白水?
范先生低头,又喝了一大口。
不错!是白水!
范先生又一次被惊住了。
在海上远航时,能有源源不断的淡水,这意味着什么?
任何一个出过海的人都明白。
范先生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咽了口唾沫:“穆大人的意思是,此物便是……便是?”
穆空青微笑颔首。
赚大了!
范先生此刻,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直到下了船,范先生才反应了过来,颇有些手忙脚乱地冲穆空青和秦以宁二人比划:“这,这物件,不,是玻璃,我范家还需得再订一批,还望穆大人行行方便!”
先前秦以宁给出的预订价,乃是十万两银装备一艘两千料的海船。
对于范家这样了解市场的豪商来,十万两银,不过是船上多装几个白瓷瓶的事儿。
可有了淡水,省下的地方能装载的货物,又何止是几个白瓷瓶?
穆空青同秦以宁对视了一眼,笑道:“我素来不插手这些事,范先生若有生意,还是同内子商谈吧。”
关于玻璃的消息,在这日之后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遍了港口。
除却早先便预定下的那几家之外,余下要买玻璃的,秦以宁统一咬死不卖。
只这玻璃建造不易,唯恐现在应下了,到出海时还拿不出货来。
如果想要,那便等吧。
等到前头的船队全部装完,再看有没有剩余。
穆空青知晓之后只默默给秦以宁比了个拇指。
这头一批玻璃产得慢,主要是炉窖还没建完。
眼看着又是一排炉窖起来了,这玻璃厂的生产力,还能再往上提一提。
一时半会儿产不出这么多那是实话。
几个月后还产不够,那就纯属饥饿营销了。
先憋他们几个月,憋到临近出海了,到时候要开什么价,还不都得听秦以宁了算。
此间既已事了,穆空青也要收拾收拾回京了。
广粤的玻璃厂眼看着蒸蒸日上,京城哪儿可还只有庄子上的一个窖呢。
穆空青将望远镜留了五个下来。
这也是他提前同永兴帝报备过的数量。
领头的范家两个。
自家留两个。
剩下的一个,则是留给永兴帝掺在商队中的人手的。
至于剩下的,穆空青自然是要全部带回京城,交给朝廷统一调度的。
临行前,穆空青将参与生产凹透镜和凸透镜的匠人、模具全部带走。
此物若是用得好了,在军事上发挥的效用不弱于火器。
万一落到别国手上,必定是要出大事的。
除此之外,那几个他从京城带来建炉窖的匠人,也都被穆空青带了回去。
经由这回的玻璃生意,穆空青突然就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起来,石灰石的用途,也不仅仅是烧玻璃这一项。
穆空青反思了一下自己的不务正业。
但转念一想,他若是当真只务正业,如今怕是还在同邹大人互相揪扯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从广粤启程回京时,正是十一月初。
回京的路上很赶,生怕再晚一步就入了深冬。到时候港口码头上了冻,总不能叫他们丢下官船,从冰面上溜回京城吧。
所以这一路上,船工们的号子声几乎就没停过,听得穆空青也莫名有种自个儿也划了一路船的感觉。
穆府的大管家很是会办事,早先听了穆空青要返程的消息,这几日日日都派人在码头守着。
一见着官船来了,立刻便迎上去询问是哪位大人。
所以穆空青这头一下船,还没来得及感叹京城的凛冽寒风,便乘上了暖融融的马车,直接回了自己府上。
而一早得了消息在家中等着穆空青的,除了他爹娘妹妹之外,还有穆白芷和穆白芍二人。
穆空青记得,他大姐和二姐在他成亲时是过,今年除夕会来京城过。
但这会儿就到了,是不是也有点儿太早了?
不像是他这两位姐姐的作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