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神奇的物种, 在苏沐向江羡云抛出橄榄枝的那一刻，江羡云明明发自内心的抗拒，但她却不出拒绝的话。

    因为这本来就是正道的使命, 苏沐的要求并无不合理的地方，只不过她以后要彻底和咸鱼日子告别了, 从此走上一条身不由己的路。

    但这一点点下沉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内心深处有声音在疯狂叫嚣着不要, 可耳边却有人不断劝她答应。

    就在江羡云快要陷入魔怔的时候，夜非渊恢复往日不羁的模样, 开玩笑似的和苏沐：“可是本尊不久前才答应江黎以后都不派她女儿出去了，看来你想让本尊言而无信。”

    苏沐要是看不出夜非渊眼里毫无温度，他就白被他压迫那么久：“江黎会明白的，我是在保她女儿, 当万灵宗的弟子总比做一个魔修东躲西藏来的好, 难道师尊你要让她走她爹的老路？”

    江羡云从嘈杂的思绪里回神：“我爹的老路？这是什么意思。”

    江羡云终于想起还有一人和她拥有相同的能力，他既然和娘亲在一起必不会选择苏沐给出的道路，不然爹爹在修真界的名号该如雷贯耳才对, 在抗击魔修一事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反而是夜非渊。

    见话题引到了别处, 夜非渊干脆换了个方向贫嘴：“谁做万灵宗弟子的唯一方法就是得杀杀, 江羡云她爹可是本尊亲自拉来做掌门的，人家不照样娶了魔尊的女儿。”

    苏沐话的语气虽然怯懦，内容上却是在反击夜非渊：“可是师尊, 他有正式在万灵宗露面吗？还不是知道天下人对他们夫妻的身份有意见, 时至今日，很多人提起万灵宗掌门只当这个位置还空着, 况且江羡云和他虽是父女, 到底有所不同, 江羡云多出的抵消能力就是关键，她是真的有可能铲除魔修。”

    掌门是她爹？被吵闹中的二人忽视了的江羡云突然听到一则猛料。

    夜非渊提醒苏沐：“所以他和江黎不是努力让世人接受他们吗？”

    苏沐发出灵魂三连问：“然后呢？有用否？成了吗？”

    此话一出，意识到过火的苏沐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夜非渊陷入久久的寂静。

    江羡云趁机索要真相：“所以就没人愿意透露我父母究竟做了什么？还有我爹最后怎么了？”

    夜非渊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本尊年少时过于狂妄，”他叹了一口气：“正魔两道水火不容，我以为自己可以让魔修彻底消失。”

    江羡云傻了眼，她没想听夜非渊的故事，而且他现在也挺狂妄的，更恐怖的是，如果夜非渊眼里容不得魔修，那为何能与她父母玩到一处。

    夜非渊替她解了惑：“可是本尊碰到了硬茬，本尊曾单枪匹马闯入魔域，以为他们和其他头目一样好对付，结果差点死在那，是你爹遇上本尊顺手把人捞了出来，当时本尊就很疑惑，一个有能力在魔域救人的家伙怎么没想过救济苍生，于是从来不屑和人组队的本尊破天荒邀他入伍。”

    江羡云点头，示意他下去，不管听几遍她爹救了夜非渊还是觉得好神奇。

    “结果本尊被他秒拒，不仅如此，本尊还听到了有生以来最好笑的话，他居然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过度干预局面，他在等降生魔域的真命天女，当时他在本尊心中的高大形象就一落千丈。”

    夜非渊指尖轻点前额：“本尊以为他这里有问题，既然他偏要在魔域找个道侣，干脆直接告诉本尊他只想娶魔修女子得了。”

    “本尊还试图劝他来着，天下那么多女子，他何必等一个还在娘胎里的，多少有点道德问题，再后来他居然在我眼前消失了，”夜非渊摇头：“一般只有会折寿的保命法术才能做到凭空消失，本尊寻思着就是嫌本尊聒噪到也用不着拿命表达，没想到此次一别竟是二十载。”

    这是江羡云第二次破天荒从夜非渊眼里看到悲伤，接下来发生的事绝对不简单。

    夜非渊自嘲道：“大概这是你第一次没从本尊身上闻出酒气，反正上次也被谢盛辰那个子给看见了，本尊懒得再喝到找不着北。”

    着他了个响指，江羡云本就不习惯没了嚣张气焰的夜非渊，此刻亲眼见到他身上溢出魔气更是惊叫出声：“你！”

    夜非渊黯然神伤：“本尊被人诅咒了，每日过了辰时，修为就会被魔气污染，那酒是本尊根据多年对邪术的研究特制的，就是为了遮掩住邪气，讽刺吧，万灵宗身为匡扶正道的第一宗门，它的创立者却浑身冒着魔气。”

    不待江羡云问他缘由，夜非渊就自己招了：“你是本尊座下第三个弟子。”

    不久前还在和夜非渊呛声的苏沐登时责怪起了另一个人：“我不会承认这个师弟，他就是个白眼狼，当初自己无父无母，师尊好心收留他，可他却做出那等令人不齿之事。”

    江羡云越听越懵，事情的走向离她爹越来越远了，真难以想象夜非渊竟也会做些好事。

    “本尊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杀了他的家人，他亦是用邪术诅咒了本尊，本尊和他早已恩断义绝，此人不提也罢，多亏了他，本尊大病一场，心魔横生，甚至专门去魔域向当年救下本尊的人求助，结果还真让本尊见到了他，他身边已有了佳人相伴，正是魔尊的独女江桃燕。”

    “后来本尊被这对夫妻的观念洗了脑，过去那些执念也就放下了，本尊决定安定下来创立宗门，将来也好助这对夫妻一臂之力，然而谢含玫却被有心之人利用酿成悲剧，江黎也落得个任务失败的下场。”

    了一大堆，不过是她以前从苏瑶那听过的详尽版，江羡云想知道的事反而都没有着落。

    可是萦绕着眼前两人的淡淡悲伤让江羡云欲言又止。

    苏沐身上的传音符突然有了反应，原来是苏瑶，女儿的话让他的脸色凝重得像是要去奔丧，苏沐拱手向夜非渊请辞：“宗门里出事了，我必须赶去处理，师尊你身上的魔气没有压制还是不要出现了。”

    苏沐走之前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江羡云，嘴里念念有词：“我给你的提议你最好尽快考虑。”

    苏沐前脚刚走，后脚夜非渊就换了副面孔，还是平时里趾高气扬的模样，他拔高了音调招呼门外的谢盛辰：“子，你进来吧。”

    谢盛辰镇定自若地走进来，实际上他的内心风起云涌，江羡云的家人是他想象不出的复杂程度。

    江羡云怀疑起了夜非渊：“你刚才是装的！”

    “那些事本尊没有诓骗你分毫，本尊既然放下了便是真的放下了，”夜非渊望向两人的目光平静如水：“与其在意本尊的私事，不如多了解些你爹的事，不定对你用。”

    江羡云在心里念叨一句，夜非渊的私事她才不关心，又不是她让讲的。

    “苏沐比不得本尊开明，我不想让他知道太多，长话短，你的娘好像一直在完成任务，而你爹就是给她各种指导和开外挂的，如果任务没有完成，不好意思，你爹就要回天上去了。”

    夜非渊一口气完就好整以暇地盯着江羡云，似乎在表示不管她能不能消化，反正他只讲一遍。

    有个词夜非渊提及了好几次，江羡云问：“我娘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夜非渊的眼睛闪烁了下：“本尊曾经奉行斩尽天下魔修，谁知本尊那二弟子和他妹妹就是魔修的孩子，不同于她哥哥敢于掩藏身份随正道修习，那个女孩一直呆在老家，你也知道，本尊那时年轻气盛灭了魔修几个老巢，或许其中哪一个就住着他的妹妹。”

    “本尊有段时日与两个弟子同吃同住，感情亲密无间，苏沐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可惜太闷，那孩子倒是个会耍宝逗趣的，”夜非渊顿了一下幽幽道：“本尊不知道他死去的妹妹是不是害过人，但那孩子为人如何本尊尚且心中有数，这件事让本尊看到了此前想法的另一面。”

    “后来本尊认识了江黎，她告诉本尊，有些‘魔修’并不想过上杀人炼尸的日子，他们被称为‘魔修’只是因为他们没法选择出身，还有一些人比较特别，他们灵根太弱，几乎和废人无异，而魔修的功法没有门槛，为了不成为被世界抛弃的人，他们选择走上歪路。”

    “你的父母希望破传统的正邪之战，不管是正道还是魔道，坏人理应受到惩罚，但好人也需要被接受，所以他们劝正道接受愿意改邪归正的魔修，也劝魔道不要再用夺取性命的方式来修炼。”

    这不是废话吗？哪一边都不可能配合的，江羡云只觉得头疼，她以往从宗门接受的任务就算要命，至少也是可以完成的，但她娘亲的任务简直离谱，地狱级难度见了它都得闪一边。

    夜非渊却显得相当接受：“本尊倒是十分欣赏他们的想法，和魔修斗来斗去的生活本尊早就厌恶了，你不杀他们，他们会夺取更多人的性命，可你要真的动手，某种意义上你做了和魔修一样的事，真烦呐。”

    “对了，本尊好心给你个忠告，再不做出抉择你的噩梦就要开始了，”夜非渊同情地看了一眼江羡云，而后笑嘻嘻道：“不过你很幸运，有本尊这么一可靠的队友。”

    江羡云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