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谷师妹,巫师伯,二位在我玄天宗闲逛,逛的可还尽兴?”
熟悉的声音在角楼大厅回荡,让本来还在翻看碧落遗书的谷草和巫娆悚然一惊。
是张道玄。
“哎,你们实在太不了解玄天宗。卓卓很是爱护门下弟子,不过少了一只灯笼,上报后再去采买便是,他们根本不会被责罚,用得着在角楼这里偷工减料吗?”
张道玄并未现身,谷草两人只闻其声,便已是头皮发麻。
没想到王知了那里收集来的线索,竟然真的是个圈套,不过张道玄一朝得手后,非要炫耀出来的德行,也还是没有变。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吧,一步算错,满盘皆输。永别了,二位。”
张道玄言毕,只听墙壁内机关运转,齿轮铁链声哗哗作响,天花板以力破千钧之势压下。
关键时刻,谷草反而沉下心来,为今之计,他们稀里糊涂入了局,还须多掌握一些消息,才有机会破局。
她故意高声喊道:“等等!灭花师弟,楼上巨石随时可以落下,我们已是在劫难逃,临死之前,还请你为我解答两个疑惑,看在同门一场,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张道玄没有搭腔,天花板却不减下坠之势。
机关运转声如同催命符,在耳中无限放大。
瞬间虽很短暂,之于二人却过得非常漫长,谷草死死盯着天花板,因为过度紧张,心跳加速、手足冰冷,额头不知不觉沁出汗意。
天花板已经离他们头顶不过几寸距离。
巫娆不准她再抬头看,伸开双臂将其紧紧护在身前,两人狼狈翻滚在地,谷草埋头在他胸前衣衫,雪松清冷的香气弥漫鼻端。
于此同时,胡不归如同流星一般划出一个抛物线,飞速向大门出口处撞去。
机关声戛然而止,天花板险之又险的停住。
嘭的一声,胡不归撞上大门,又被门板弹开,也不知道这门用了何等材质,哪怕这一撞冲击力巨大,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发现天花板已经落到一个过低的位置,以至于不得不略微低头才能站稳。
“你你有两个问题?恰好你们的表现让我有些满意,我可以考虑回答一下。”
张道玄似是非常欣赏两人这副狼狈挣扎的景象,语气中透着愉悦兴奋。
谷草没跟他客气,立刻问道:“碧落遗书上的内容是真的吗?丹黄宝难道和碧落仙是同一个人?”
张道玄发出一连串桀桀怪笑。
“不错,你们现在拿到的就是真遗书,碧落仙是你们祖师爷丹黄宝在外行走的化名。我很喜欢这个剧情——临死之前窥见深渊的一角,为此特意将碧落遗书留给你们。”
谷草不给任何喘息时间,接着提问:“你是不是故意在仙人墓操控万川调换遗书,让卓卓看到一篇假消息?!”
张道玄好像得到什么惊喜:“啊,你是想问这个,很敏锐啊。卓卓那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总想着匡扶正义,如果不给元宝派加个反派设定,她就不会那么听话了。”
原来卓卓竟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谷草又问:“张道玄,你到底跟元宝派有何仇怨,要对我整个宗门赶尽杀绝?!”
张道玄语气中充满高高在上的怜悯和不加掩饰的恶意。
“唔,很可惜。你的两个问题已经回答完了,这个问题留给你自己想吧。不过,带着一些悬念去步入死亡,会更有美感一些,不是吗?”
天花板毫不留情的向下碾压而去。
巫娆抱紧谷草,带着她迅速向大门处跑去,同时指挥胡不归在大厅空间上下乱撞,企图能够撞出一点缺口。
但是这里的确是专门为二人所布下的杀局,墙壁门窗都能够硬抗胡不归冲击而毫发无损,天花板迅速的坠落。
于此同时,四处的黑色蛟龙图腾扭动起来,它们挟裹着冲天怨气,纷纷脱离墙壁向谷草两人扑去。
谷草入魔后,对魔气颇为敏感,蛟龙离墙的瞬间,她便感受到九千余条被迫而死的冤魂力量,简直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狠辣。
张道玄对这次围剿势在必得,没有留下丝毫疏漏,甚至上了双保险。
天花板已经压得仅剩一条窄缝,两人在靠门处艰难贴地爬行,空间过于狭窄,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窒息感。
谷草感觉腿部火辣辣的刺痛,应该是皮肤贴地摩擦破了皮。
门前有一层台阶凹陷,空间相对更宽敞一些,巫娆伸着双手将谷草尽量向前推,连碧落遗书掉在地上也顾不得了。
胡不归加速撞击着门板,把整个空间撞到摇晃震荡。
“碧落遗书掉了。”
“别管了。”
谷草没听他的,一把捞起地上掉的残简,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块碧落遗书,不料灵识处仿佛被千刀万剑刺穿。
“好痛!”
猝不及防间精神收到重击,谷草捂住脑袋,面容瞬间变得煞白,冷汗涔涔落下。
无数讯息如同庞大的浪涛卷来,不容反抗地淹没了渺灵识。
谷草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
万年前,妙缘峰顶。
那时许愿树还未被挂满红绸,树后的洞府匾额颜色是如此鲜亮,“欢喜地”三字中透着股落拓风流的笔意。
这是一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树上最高处,栖居一只凤凰,金红色的尾羽流光溢彩,从树梢一路落到树下。
天空雷雨云低沉凝聚不散,不时有手腕粗的电光在云中猛然闪现,是修士渡飞升劫前兆。
大抵许是劫雷太过危险,元宝派的弟子早已收到通知,不得靠近妙缘峰顶,就连那些山上的动物也趋利避害,远远躲开了,如今山顶唯有雾气缭绕为伴,颇有几分冷清。
空山静谧,凤凰眯着眼睛盹。
山道上响起脚步声,一个人影穿过重重烟雾行来,山顶的风吹走雾气,来人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秀的少年。
他穿一身利落的玄色短,腰系银灰罗带,一双剑眉入鬓,身姿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挺拔朝气,整个人如同一只出鞘的利剑,锐利摄人。
少年走到树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师尊。”
树上的凤凰睁开了眼睛。
“梦化仙。”
她看着地上温顺跪拜的少年,眸光清冷。
“你逆天而为,早已不将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此时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少年沉默,随即似是再也隐藏不了心中不满,极为桀骜地抬头质问。
“修仙本为超脱天道规律,终得大圆满大自由,徒儿自知修为驽钝,在大限之日为求一丝生机,托魂他人转生,增添一些寿数,求得飞升机会,有何不可,再——”
凤凰闻言暴怒,赤色羽毛炸开熊熊火焰,不管不顾就揭开了眼前人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混账东西,你这不是求生机,你是在夺舍!夺的还是你那些同门师兄弟的舍!你看看你如今模样,这是你吗?这是你玄师侄经元的皮囊!”
梦化仙眼底透着疯狂,舔了舔唇角。
“可是师尊!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苍鹰搏兔、猛虎嗜人,他们不如我有手腕,将性命贡献给我自是理所应当。”
“就像您,师尊,您身为这修仙界最后一只凤凰,身负先天道体,修炼如同饮水吃饭一样容易,不管您那些同辈修士再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也不可能超越您。”
“甚至您现在就已经修至顶峰,即将飞升为仙,再不受天道束缚,这公平吗?!”
梦化仙眼底泛上晦涩的不甘与愤懑。
“您是不世出的天才,甚至有着有涅槃重生的神通,不会老也不会死,根本不可能懂得普通人在这世间苦苦挣扎的艰辛!”
凤凰浑身燃烧起熊熊烈火,火团中探出一双玉足,树上站了一位身穿鹅黄衣衫的妙龄女修,一头红发如枫叶般热烈,但是容貌竟与谷草一般无二。
她手中托着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正是胡不归。
梦化仙资质的确平凡,到一千来岁的时候修为始终不得寸进,拖到大限将至、溘然长逝,那时他还是丹黄宝最心爱的徒弟,为此她惆怅难纾,再也没有收过弟子。
丹黄宝从来没有想过梦化仙居然没死,元宝派乃当世天下第一修仙门派,弟子约有上万人众,以至于让他藏在其中,经过好几世的脱胎转生都没有被发现。
“我真后悔,没有早些发现。”
梦化仙仰起头,目不转睛看着树上无双姝丽的女修,热烈的红色头发在他眼中燃烧,像是要将她永远的刻在心底。
“真怀念与您在市井间游荡玩乐的日子,您还您要起一个和我很像的名字,这样仿佛就成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妹。”
“碧落仙,梦化仙。”
少年唇齿间呢喃着两人的名字,因此分外缱绻情深。
“那时我们也的确是形影不离的一双知己。”
梦化仙起身,用眷恋的目光痴缠着她、描摹着她。
“我也很遗憾,您即将得道飞升,被劫雷锁定,为了守护山门其他弟子,不能离开这棵梧桐树。早晚有一日,我将找到飞升的办法,可惜您却不能见证这个过程。”
天际风起云涌,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第一道紫色电光劈下,散发着无上威压。
丹黄宝只来得及拿出一只玉简,匆匆写下一段揭示前因后果的文字,抛向昆吾境方向,那里有她闲暇之际,常去玩乐的一个城池。
劫雷一道接着一道下,玉简也被成许多块碎片,顺着丹黄宝输送的灵气,零星光点消散在远方。
梦化仙此时已经背过身去,缓步走下山道,寒雾吞噬了他的影子,像是将万古的寂寞熔铸于他一身。
丹黄宝手掐法决,身下踩着的梧桐树干上出现了一个孔洞,她将胡不归封存于树内,等待有缘人的出现。
凤凰悲鸣一声,展翅翱翔,向着好像没有尽头的高空飞去,那里只有凶狠的电光与雷鸣。
……
又过了些许时日,妙缘峰顶已是物是人非,栖居梧桐之上的凤凰已经得到飞升,杳无仙踪。
梦化仙看着荒芜干枯的梧桐树,眼中氤氲风暴。
他仰头眺望高空无尽云端:“您竟敢借着飞升的时机,毁掉了登仙道,为了阻止我飞升,宁肯让整个修仙界为我陪葬,让所有修士再无飞升的机会。”
师尊啊。
这是何等自私,何等荒唐。
但是我偏偏天生不肯认命,又怎会让你称心如意呢?
天道阻我,逆天;仙若阻我,诛仙。
梦化仙踏上飞剑,用冷酷的神情,俯首看尽宗门内数座山峰连绵起伏:“没有了登仙道,但是联通此界的遗留气息还在,我早晚会寻到那登仙道阵基遗址,找到飞升之法。”
他已经决意叛出师门,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门派——玄天宗。
……
元宝派山门下,几个弟子跪地相迎,掌门躬奉在梦化仙身后。
“玄天老祖大驾光临,元宝派真是蓬荜生辉、不胜惶恐。”
梦化仙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似笑非笑。
“有何好惶恐,所谓风水轮流转,不定几千几万年前,你们元宝派也曾是修仙界第一宗门呢?”
那掌门闻言有些呆滞,尴尬笑道:“这,这,您笑了,这自然是不可能,我们就是一个破落宗门,没什么钱、也没什么人,诺,您看这徒弟都不太成器。”
梦化仙似是听到极为好笑的一个笑话,顿时哈哈大笑。
掌门陪笑,本来有些紧张气氛和缓些许,他这才试探问道:“不知您来我们元宝派是有何贵干?”
梦化仙道:“你们元宝派中有一座阵基,我曾经对其有过加固改造,这阵基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如今百无遗憾、万事俱备,只差将其遮掩起来。”
……
磅礴灵气倾泄而出,一座山峰拔地而起,渐渐围绕着白玉阵基合拢,山峰高耸入云,无人能看出山腹内还藏着一座阵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