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A+A-

    “什么?”孟医生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我没听错吧”的表情,难以置信道,“你认真的?”

    “当然, ”傅沉语气笃定, “我很清醒。”

    孟医生看了看茶几上的药瓶,皱眉道:“吃了几片?”

    “两片。”

    孟医生沉默。

    他正了神色,许久才道:“我认为,暴露疗法不适合你。”

    傅沉:“你不是我符合条件?”

    “你确实符合条件, 但是风险太大,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傅沉抬起眼来:“你不相信你自己的水平?”

    “……”孟医生“啧”了一声,“你少激将我, 我可不吃这套, 不是我不相信我自己, 是我不相信你, 或者,我对你了解得还不够深, 因为你刻意向我隐瞒一些东西, 咱们之间,无法建立起完全的信任。”

    顾舟听得一惊。

    咨询记录里傅沉的辞,都能自圆其,这样却还骗不过这位心理医生,孟医生确实有两把刷子。

    当然, 没有两把刷子, 傅沉肯定也不会找他。

    傅沉有些疲倦地叹口气,捏了捏眉心:“你不需要管这么多, 我了, 有些东西我不能告诉你, 我有我的理由,但这并不会对治疗本身产生实质性的影响,所以,你大可当它不存在。”

    孟医生一耸肩:“你有你的法,我有我自己的判断,这个问题咱们也聊过好多次,谁都服不了谁,所以,没必要多浪费口舌。”

    傅沉不吭声了。

    顾舟想了想,傅沉隐瞒的内容无非是重生,隐瞒重生,那也就会隐瞒他长达十四年的病史,这对心理治疗来,可实在算不上“没有影响”。

    “一句话,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傅沉又问。

    “要是我不呢?”

    “那你收拾收拾走人吧,这个月工资开给你,下个月不用来上班了。”

    孟医生一声哀嚎,指着他的鼻子怒骂:“我就知道你要用这个压我!万恶的资本家!”

    傅沉无动于衷。

    顾舟:“……”

    这位孟医生,貌似是傅沉的私人医生,也在那家医院坐诊,上次他查过,那家医院似乎是傅家开的。

    也就是,无论从哪个方面,傅沉都是孟医生的老板。

    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孟医生,发现他在勃然大怒之后,居然很快又恢复正常,好像发火只是走个流程。

    傅沉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所以,现在能聊了吗?”

    “好吧,我认输,”孟医生高举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不过,你得跟我签免责协议,我警告过你有风险了,你执意要尝试,如果真出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知道了,”傅沉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回去你就拟协议,下次见面拿来给我签。”

    顾舟在旁边越听越觉得不对,忍不住皱眉:“什么意思?有什么风险?暴露疗法到底是什么东西?”

    孟医生看看他,又看看傅沉,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傅沉点头:“顾舟不是外人,关于我的一切,都不用瞒他。”

    孟医生了然,咳嗽一声,对顾舟解释道:“暴露疗法就是……你在某种情景下感到焦虑或恐惧,那我就让你暴露在这样的情景当中,并对你的错误认知进行矫正,以消除你的焦虑或恐惧。”

    他顿了顿:“个比方,你特别害怕蜘蛛,一看到蜘蛛就吓得心慌气短、浑身发软,那么暴露疗法就是,我把蜘蛛摆到你面前,告诉你它们是无害的,不会咬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并且让你试着接触它们,你接触了蜘蛛,发现它们其实脆弱胆,可能还有点可爱,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那么你对蜘蛛的恐惧也就消除了。”

    顾舟听懂了,随即眉头紧紧皱起:“那不就是等于直面创伤?”

    “可以这么理解,”孟医生,“所以我不太支持他这么干。”

    “你已经答应了。”傅沉道。

    孟医生一摊手:“行行行,你觉得对自己有把握,我听你的还不行吗?那咱们采取温和一点的方式,好不好?”

    “不,”傅沉态度坚决,“系统脱敏对我没用,干脆一点,我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

    孟医生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他终于忍不住道:“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用?”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试过?”傅沉反问,“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尝试过的治疗手段比你掌握的还多,系统脱敏对我的作用,大概相当于你给我做心理疏导的作用。”

    也就是“完全没用”的委婉法。

    孟医生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半晌他道:“既然你试过系统脱敏,那你没试过满灌疗法?”

    “试过。”

    “结果呢?”

    “失败了。”

    “……”孟医生表情非常精彩,“那你还要尝试第二次?是嫌自己病得还不够严重?”

    这句话得相当不客气了,但傅沉并没有太多反应:“今非昔比,上次失败是因为顾舟不在,现在顾舟在了,我当然要再尝试一下。”

    “你们先等一会儿,”顾舟不得已插话道,“系统脱敏我大概能猜到,满灌疗法又是什么?”

    “还是刚才那个例子,”孟医生往后一仰,脊背靠在沙发上,“你怕蜘蛛怕得要死,系统脱敏,就是第一次我把蜘蛛装在盒子里给你看,第二次,我把它放在我手上,触碰它给你看,第三次,我拉过你的手让你跟我一起摸它,第四次让你自己摸它——这叫循序渐进。”

    “而满灌就简单了,我直接把你拉到一间有好多蜘蛛的房间里,不准你逃跑,也不准你躲起来,哪怕你惊恐发作了也得给我继续待着,就让你这么跟蜘蛛相处三天,三天以后,你发现自己还好好的,蜘蛛并没把你怎么样,于是你的恐惧消除了——这叫一步到位。”

    顾舟听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这种不怕蜘蛛的,被拉进有好多蜘蛛的房间里都不一定能维持镇定,何况是怕蜘蛛的……

    这方法真的能行?

    “当然了,我只是比方,可能不那么准确,不过大致是这个意思。”孟医生看向傅沉,“你要是坚持,那我也没意见,不过看你的意思是,需要让这位顾先生参与进你的治疗是吧?”

    傅沉“嗯”一声。

    “那行,你们商量,你是算直接想象呢,还是走一下实景?如果你要想象,那你到时候得诚实告诉我你想象的内容,不然的话我没办法引导你。”

    傅沉没立刻答,似乎是不太想诚实。

    孟医生接着:“我看你的意思是不想再跟我透露了,那不如情景再现吧,就从你的湖边雨夜开始,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

    顾舟听着他们三言两语敲定了治疗方案,不免有些着急:“你们就这么定了?我还没同意呢。”

    “你还没看出来吗,人家要自己给自己制定治疗方案,连我这个正儿八百的心理医生都只能给他下手。”孟医生阴阳怪气起来,“你觉得你能劝动他?反正我不能。”

    傅沉没对他的抱怨做出任何回应,只道:“我困了,去睡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先回去了。”

    罢,起身回了卧室。

    等他关了门,孟医生才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真是任性的病人。”

    顾舟不知道该什么,只好给他续了杯温水,压低声音道:“傅沉的情况,您能再跟我详细吗?”

    孟医生有些诧异:“他没跟你谈过?”

    顾舟:“也不能没谈过,他拿回来的咨询记录我都看完了,但是里面好像只有每次问诊的对话,以及治疗建议,并没他的病情到底怎么样。”

    “哦,关于病情诊断的那部分,他没让我复印。”孟医生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刚才犯病的时候你应该是在的,具体症状我就不多了,总之这毛病叫惊恐发作,这药就是治这个的。”

    他着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瓶:“会出现惊恐发作的人群,有一部分是不限于任何时间地点,不可预测的反复出现,我们称之为惊恐障碍。而另一部分,则是有明确诱因,在特定场合或情景下才会出现,这部分则称为特定恐惧症。”

    “比如恐高症、幽闭恐惧症、深海恐惧症等等。这些都是焦虑症的一种,会出现惊恐发作的叫急性焦虑,反之则为慢性。”

    顾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在这些特定恐惧当中,有一些是与生俱来的,有一些则和人生经历有关,而最容易引起恐惧发生的经历,就是创伤。”

    “创伤……”顾舟喃喃。

    “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傅沉算是非常典型的,创伤引起的恐惧,当然,恐惧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不是一码事,但它们可以同时出现。而治疗特定恐惧症,最好的办法就是暴露疗法,所以我之前有跟他提过,不过随着后来的进一步接触,我觉得对他来风险太大,就放弃了。”

    顾舟捧着水杯,沉思了一会儿:“那他现在再次尝试的话,能治好吗?”

    “谁知道呢,”孟医生有些发愁,“他如果100%地交代他的经历,并且愿意配合,那我就有99%的把握治好他,可他现在只交代了部分,又不愿意配合,那我的把握也就只剩下50%。”

    他着,忽然凑近了顾舟,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什么,对吧?他愿意告诉你,却不愿意告诉我,我有点好奇,这个‘只有你们知道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稀罕东西,能让你们两个这么一致地选择隐瞒?”

    顾舟一惊。

    这位心理医生未免也太敏锐了,他们见面到现在不过半个时,居然已经猜出他知道傅沉的事,还猜出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你别紧张,”孟医生又跟他拉开距离,重新靠回沙发上,“我又不会逼你,毕竟你不算我的病人,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对我越坦诚,我治好他的把握越大,反之,那就只能靠他自己的努力了,我这个心理医生,起的是辅助作用。”

    顾舟警惕地量他。

    当然是不能的,但是他又不想让傅沉承担风险。

    要怎么才能中和一下……

    他正纠结着,孟医生又开了口:“这样吧,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这有助于我对他进行更深刻的判断,你觉得怎么样?”

    顾舟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你问。”

    孟医生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梦不是梦,我的对吗?”

    “呃……”顾舟表情有些难看,咬牙道,“对。”

    孟医生似乎毫不意外,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他的病史其实比他让我看到的长得多,具体有多长我无法估计,但绝对不是一年两年。”

    顾舟身体僵硬:“……是。”

    “第三,他的病情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这个,其实我也……”

    “我没让你回答,我只问你是或不是,”孟医生,“我猜,是到了药物也无法控制的程度,所以他才会对药物无比排斥,因为药没能治好他。”

    顾舟沉默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觉得无论自己什么,都一定会被他看穿。

    “你不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孟医生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偷偷告诉你,这三个问题我也问过傅沉,他给我的答案都是否。”

    顾舟:“……”

    他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你们要是参加默契度大考验,肯定第一轮就被刷下来。”孟医生开了个玩笑,“不过看得出来,你很在乎他,宁愿松动你们的秘密也要换取治好他的概率。既然秘密是可以透露的,也就意味着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之类罪大恶极的事,也许涉及到什么超自然事件,那我就管不着了,毕竟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心理医生而已,还是要照顾老板的面子——唉,真是悲哀的工人啊。”

    他站起身来:“就聊到这里吧顾先生,我要回去准备了,不用送。”

    顾舟本来也没算送他,艰难冲他扯了扯嘴角,算是道别。

    就是,傅亿层在这位孟医生面前,好像也只有傅一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