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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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节当天,邬招娣早上从市集回来,进门就道:“爸,爱娟抱着孩走了。王西周家都被放高利贷的搬空了,真是造孽哟。”

    “这闺女掐死,都不能往他们家门里嫁。”邬招娣唏嘘道:“可怜西夏跟西平了,好好的俩孩子,生生被拖累死。”

    “西夏跟西平怎么了?”王宝猷从楼上下来问。

    “有这么个亲家,镇里谁敢娶西夏?其实有好几家相中西夏,都是因为她爹妈……哎不提了。”

    “干嘛非嫁镇里?”王宝猷道:“城里谈一个不就好了。”

    “哎哟,你的轻巧,上下嘴皮子一碰。”邬招娣抖开袋子道:“肉饼肉饼,趁热吃。”回厨房拿了个碗,装了豆腐脑端到王国勋面前。

    王宝甃从民宿回来,看见王宝猷手里的肉饼,双眼一瞪,冲到餐桌前扒早餐袋。邬招娣拍她手道:“人就剩了这一个。”

    “我不信。”王宝甃就着王宝猷的手,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肉饼。

    邬招娣递给她兜烧卖道:“你去集上转一圈,没几家吃食了。你姑过来了……”正着,王与秋拎了兜柴鸡蛋进门。

    王宝甃又喝了口豆腐脑,瘫坐在沙发上道:“我不下手,我很累。”

    “你干啥了?”邬招娣想挑刺。

    “满房,王西平的房间都腾出来……”

    “嘚瑟个啥?你姑家逢节过日不都满房。”邬招娣道:“别太张扬,生意要夹着尾巴做。”

    “你妈没错,树大招风。”王与秋符合。

    “行行。”王宝甃敷衍了句,侧躺在沙发上睡。

    “妈。”王宝猷喊道:“何辞中午要过来拜访。”

    “他来干啥?”王宝甃坐直了。

    “他来不合适吧?”王与秋问。

    “我怎么?不让他来?”王宝猷问。

    “来就来吧,舔一双筷子的事,哪有把客推出门的道理。”邬招娣斟酌道。

    “只要跟我没关系,随你们。”王宝甃事不关己。

    “何家这儿子办事莽撞,没个礼数太唐突。”王国勋放下碗,背着手出了屋。

    “我爷爷就是我爷爷。”王宝甃竖大拇指。

    “爸这话是啥意思?”邬招娣问。

    “何辞确实唐突,他家里人也不会办事,跟幺儿的事都还没落定,哪会就登门拜访……”王与秋正着,邬招娣断她,低声道:“媒人问我意思了,我让他们年轻聊,可能何家误会了。我在集上碰到媒人,她闹趣我新女婿……”

    “幺儿什么意思?”王与秋断。

    “嘘,别管她个糊涂蛋。”邬招娣看眼客厅,轻声道:“我看她那意思不太情愿,态度也没很坚决,先聊着回头再吧。”

    王与秋没接话,不好管这事。

    “你回头劝劝她,我跟她后娘似的,什么她都能歪曲意思。”邬招娣没法了。

    “你也别往心里去,幺儿在事上会跟你犟,大事上她有谱不敢胡来。”王与秋道:“这么些年她给你惹过事 ?你老爱瞎想……”

    “她老怨我偏心,也从不跟我心里话,我是她娘我能害她?她爸她爷爷她哥都给她撑腰,我要不当坏人压着点,她能上天!”

    “也不能这么,幺儿心性好,就是脾气怪了点。”王与秋道:“她昨晚没怎么睡,今一早就拍我门。她还不是怕你忙不过来?别看这会嘴硬不帮忙,等一会忙了准过来。自己家闺女你还不了解?”

    “她你偏心也没错,你有时候太过了。明知她脾气怪还故意激她,非把她弄炸毛了才舒坦。二哥跟爸也偏心,但他们懂得方式,她怎么不提咱爸老死咬你?”

    “我不也没坏心,我就是想逗逗她……”

    “她脾气不好是有原因的,你就爱激她……”

    “怎么还怪我了?”

    “我没怪你,我是你方式不对,你不要老跟她硬扛。”

    “我是她妈,我她两句咋了?”邬招娣道。

    “王西周家又怎么了?昨个老半夜西平才从城里回来。”王与秋立刻转话题。

    邬招娣撇撇嘴道:“丢死个人了……”把昨个他大伯站在电器厂办公大楼闹,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一起出动,包括晚上放高利贷抄他们家的事,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通,把王与秋惊的一愣一愣。邬招娣正着,王宝甃着哈欠进来。

    “你回去睡,我跟你妈忙就行。”王与秋道:“今个凌,他们民宿一个孩发烧,幺儿骑着摩托把他们送到镇医院,忙活了大半宿。”

    “西平呢?”

    “西平回来都半夜了。”王与秋道:“他大伯嚷着身体不舒服……”

    “西平摊上这么个大伯,也算倒八辈子血霉。”邬招娣道:“不信咱走着看,镇上有闺女掐死,都不会嫁给他。”

    “关王西平屁事?”王宝甃问。

    邬招娣轻拍她嘴,“再这么话,嘴给你烂。”

    王宝甃从桶里捞条鱼,垮的拍死,掏着内脏不接话。

    “镇上谁还敢嫁给王西平?嫁过去当老妈子?他大伯那一窝三天两头找个事,王西平三天两头去处理,跟着丢人不,哼,指不定还往里贴钱。”

    “王西周要蹲几年牢,爱娟抱着孩子走了,他侄子跟着他大伯,以后他大伯家有个头疼发热王西平就要跟着伺候。”

    王宝甃歪歪鼻子,懒得接话。

    “西夏她妈就是个药罐子,家里什么活都不能干,她爸这么一闹,镇里活是干不了了。家里经济收入全靠西夏,西夏要是辞职回来照顾她妈,她们全家都得掂个碗去要饭。西夏要是不回来,王西平得接手这一摊,以后他们家要有个鸡零狗碎,王西平跟着跑断腿。”邬招娣怜惜道:“这一窝算是把西平跟西夏毁了。老子是个窝囊废,儿子还不如老子,又窝囊又败家,一辈不如一辈。”

    王宝甃埋头刮鱼鳞,鳞片四下乱溅。王与秋看看她,五味陈杂。

    邬招娣继续道:“西平性情太平,部队里待了□□年也算跟社会半脱节,赚大钱的本事没指望。他要能跟他爹一样,是块经商的料,也不怕他大伯家拖累。就民宿赚那点糊口的钱,早晚也是被他大伯家折腾死。”

    “不管怎么,男人还是要有赚大钱的本事……”

    “我爸也没赚大钱的本事,你不也跟着享福了?”王宝甃看他。

    “不一样,你爷爷有本事!你大伯也有头脑,当年要不是你大伯撺掇,我们敢把钱投给电器厂?”邬招娣道:“家里亲戚有一个有本事,其他人都能拉拔起来。要是都没本事,那就只能穷着。你伯母有时候对我趾高气扬,我心里不好受也得忍着,如果没有你大伯指点,你爸就是一个穷酸书生,靠那点死工资养个屁家!”

    眼见王宝甃要炸了,王与秋接茬道:“王西周当年生意不也做得风生水起?都已经在城里扎根买房了,怎么呼啦一下就塌了。咱镇上工业区的厂子关了多少?眼下环境恶劣太浮躁,人只要肯脚踏实地的干个事,不愁过不好日子。我就很待见西平性情。”

    “不一样,西平要是自个的话,闹赚个钱,日子绝对能过好。但他不是他爸,他没有拉拔他大伯家的能力,他大伯家就是泥沼,日子久了他……”邬招娣道:“王西周当年能做大生意,还不是靠西平他爸?谁会想能染上赌瘾把家败完?你哥以前还就他们那支出息最大,这话刚落没几年,他大伯家败落,西平家遭难……”

    “西平能扛过来就是一条汉子,这种男人靠得住,值得闺女们嫁。王西周以前多讲究排场?不过生意赔了,染了点赌瘾,人就整个瘫成烂泥。”王与秋道。

    “我没不能嫁,我是摊上一窝烂泥……”邬招娣话没落,王宝甃啪的关上门出去。

    ……

    临近午饭口,王西平接到顺丰电话,有一份他的快递。他这才想起,半个月前他战友联系上他,给他寄大闸蟹跟花雕酒。

    王西平骑着摩托去拿,超大的一个箱子,绑在后座直接拉到王宝甃家。王家很热闹,一屋子的人,王西平想放到门口就回,被王与祯拉进了客厅。

    王西平一眼就看见沙发上的何辞,跟门口堆放的十几箱礼物。王宝甃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他道:“怎么了?”

    “我战友寄了点大闸蟹……”

    “真的!”着跑回院里,门口搁着份快递箱。

    “我最喜欢大闸蟹了。”左右看两眼道:”尤其平平送的。”

    王西平看看她,犹豫了一会问:“何辞怎么……”

    “我也不……”王宝甃正要解释,王国勋出来道:“西平,一会也在这吃。”

    “没事太爷爷,民宿这会正忙,我怕里头冰化了……”话没落儿,王与祯拿把剪刀出来,把箱子拆开道:“你太爷爷跟幺儿爱吃蟹,这大闸蟹来得正好,今年贵还没买得着。”

    王宝源带着樱子出来热闹,蹲下道:“哟呵,这得有几十只吧?”拿着翻看了一排道:“西平,你这战友可真实在,个头大还都是母蟹!”

    “他家就是养蟹的。”

    “这蟹好。”王国勋拿起一个道。

    王宝甃回屋找了个袋子,装上几只道:“拿回去养着,我下午给你们蒸……”

    “不用。”

    ”拿着拿着,多装几只回去,甘还在家呢。”王国勋道。

    “爸爸,它们还会吐泡泡呢!”樱子一脸欢喜道。

    王宝甃把他送出来,偷捏他道:“我晚会就跟何辞挑明。”

    “今天必须。”王西平看她。

    “好。”王宝甃开心道:“就喜欢你吃醋的样。”

    王西平看看她,别开脸笑。

    何辞掂的礼重,不是普通的拜访,明眼人一看就是新女婿上门。伯母跟堂嫂没少趣她,连王宝源都冲她挤眉。王宝甃有口难言,也发作不得,今个王国勋很高兴,儿孙满堂,一个都没拉。

    饭后送走何辞,送走大伯一家,王宝甃先冲王宝猷开火,“何辞是啥意思?”

    “你们俩没商量好?”王宝猷不明就里。

    “商量什么?”

    “他家都在准备订婚……”

    “跟谁订婚?”

    “相亲回来你拒绝何辞了?”王宝猷问。

    “我拒绝什么?他又没表示……”

    “你跟谁瞪眼呢?你去相亲不就代表同意了。”邬招娣问。

    “我同意什么?我相亲是给你一个交待。”

    “这话新鲜了,你给我交待什么?”邬招娣问:“何辞不入你眼?李琛可是你看上的吧?看上的是你分的也是你,你是想上天?行,今个咱把话撂明了?你啥意思吧?”

    “没意思,我没看上何辞。”

    “你看上谁了?”

    王与秋岔道:“没看上也不奇怪,这事你情我愿,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与秋你别替她出头,我今个就问问她,她到底要干什么?人都拎着礼物上门了,她她没看上?”

    “我不结婚,我一辈子不结婚行了吧。”

    “不行,我嫌丢人。”邬招娣道:“你是跟王西平混太久了?他不结婚是没人嫁他,你不结婚……”

    “谁没人嫁?都跟你一样虚伪市侩!”

    王与秋拍她,王宝猷喝斥她。

    “哎哟,我算见识了。”邬招娣朝门口喊道:“王与祯,王与祯你回来,你闺女要上天,你快给她搭梯子。”撇嘴道:“真是吃了两天饱饭,自己姓啥都忘了。”

    “你们又吵啥?过节都不让人清静会。”王与祯头疼道。

    “你亲闺女骂我,我虚伪市侩,我怕再一句,她就要我。”邬招娣道。

    “胡闹!”

    “哎呀嫂子,她有嘴无心,你跟她见识什么?”王与秋顺着她背,朝王宝猷使眼色。

    王宝猷过来拉她,王宝甃喊道:“我不管,你把礼给何辞退回去!要不是为了撮合你,我会去跟他相亲!”

    “行行,我去退。”王宝猷安抚她。

    “要退你自己去退,我们家要脸。自己无能就别冲你哥乱喊。”扭头朝王与祯道:“你闺女一辈子不结婚,她要死赖家里……”

    “我不住你家。”

    “有志气。”邬招娣坐下问:“你住哪?”

    “我住王西平家。”王宝甃瞪着眼。

    “你再跟我瞪眼?”邬招娣拍着桌子道:“王桂枝,我就算把你掐死,你也不能住王西平家,我丢不起人。”

    “一个姑娘家你要不要脸?以前你赖在他家我忍了,开了民宿还不知道避嫌?你是看上他……”

    “你算对了,我还就看上王西平了!”

    “听听!”邬招娣都气笑了,扭头朝王与祯道:“你闺女上赶着跟人当老妈子……”

    “我还就愿意当老妈子……”王宝甃话没落,邬招娣指着她,“行行,你真行,你想贱卖自个我也不同意,今个这门你是出不了。”

    “不管你同不同意,何家亲我是接了,媒人也好了……”邬招娣话没落,王宝甃踹翻一个凳子,“要嫁你去嫁……”

    邬招娣冲过来就是一巴掌,王宝猷拦住道:“你不知道咱妈脾气……”

    “闭嘴吧你!”王宝甃憋住泪。

    王与祯拍桌子道:“王宝甃你要干啥!”

    “我想死行不行。”王宝甃看他。王与秋怕闹出事,转身去喊王国勋。

    “王桂枝你有种,有本事你削肉剔骨学哪吒,没那个本事,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

    王与祯摔了一个杯子,王宝猷道:“妈我求你了,你别激她了。”

    王宝甃捂住胸口直嗝,缓缓转过身,拎着门口的礼,一个个挂到胳膊上,往何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