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京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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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暗,京都各个街道的提灯、祭祀的灵船、蜡烛等一一点亮起来,从山顶望下去,灯流汇成一片光海,像是火在烧。光怪陆离的京都城内,鬼怪们手舞足蹈,游蹿在每一条纵横交错的街道内。

    古怪的乐声和鼓点声充斥了每个大街巷,传到山顶上来时,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微弱的哼唧声,模糊朦胧,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真是一幅......地狱般的图画......”白玦刚刚完,像是为了应和他这句话,天空中云层散开,忽然出现了一轮巨大的血色圆月,月光将一切都照得妖红,就挂在东山如意嶽的旁边,仿佛他们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似的。

    “血月啊......看起来真是不祥的征兆,”丁东面色惨然地笑了笑,“如果你们有机会回到现世,能不能代我去看看我的父亲?我是海城大学的一个学生辅导员,我的父亲......他也住在海城,他得了癌症......”

    白玦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话。

    丁东的眼睛里逐渐渗出泪:“当初拿到检查报告的时候,我真的是只有那一个念头,‘能让我父亲好起来的话,就算放弃一切也无所谓’,或许这就是我能来站台世界的原因吧,可是现在,现在......我觉得我回不去了......”

    “不管待会儿是什么状况,你都要有回去的信念才行,”司绮轻声安慰他,“你父亲一定也还在家里等你。”

    丁东看着那轮血月,脸色颓败,眼里流下泪来,喃喃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不然我也活不到这个时候的......”

    血月升起来十分钟后,白洛川凝视着山下的目光突然定住:“水灯们亮起来了!”

    原先河里没有光亮,黑幽幽的,与灯火通明的街道比起来倒是没那么显眼,此时盂兰盆节晚祭的时间已到,成千上万盏岚山水灯在京都城大大的河流中亮起,灯光摇摇晃晃。每一盏灯都寄托着一个希望,每一盏灯都担负着一个使命。

    那些水灯的光亮将一条条河流照得如同银河一般璀璨,原本平静的水面此刻像是突然苏醒过来了一般,被唤醒了磅礴的生命力,变得汹涌澎湃,开始在河道内翻滚奔腾。

    一道无形的能量似乎从河流中渗透出来,蔓延上岸,穿过了层层叠叠的阻碍,直直地撞上了东山如意嶽的山腰,地动山摇的冲击力此时无所顾忌地肆虐着,白玦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没有稳住身体,晃了一下,半跪着撑在地上。

    “大白!你看!”白洛川大声地喊他。

    白玦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他们所处的这个山顶斜坡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型的‘大’字暗槽,隐在黑暗里,和京都城遥相呼应。

    “水魂已经唤醒了!现在该轮到我们点燃山魂的迎魂之火了!”白玦喊道。

    五人很快地抱好了蜡烛,丁东站在大字最上头的点上,白玦和白洛川站在大字一横的左右两边,司绮和林久则分别在一撇一捺的两个下方角落,将白蜡烛点燃。

    “准备好了!”白洛川大声喊,“点火!”

    他们同时将手里的蜡烛火焰点在暗槽当中,巨大的火光瞬间迸射起来,花火差点弹到了白玦的眼睛里,他恍惚地往后退了一步,山体在剧烈地震动,五处火焰飞快地顺着暗槽滑动,在‘大’字的中间互相交融,火势如同不被驯服的野兽般冲天而起。

    一个巨型‘大’字出现在东山如意嶽的山顶之上,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灼热,无形的能量在‘大’字的祭祀中慢慢生成,渗透进大山的内里,每一寸泥土、每一根草木,全部沾染上了这样的能量。

    沉寂了许久的古老魂魄之力渐渐苏醒,山顶上爆发出一阵无声的剧烈波动。

    白玦感觉脑袋闪过一道白光,还没来得及抵御,就被猝不及防的震动震得重重软倒在地上,周围传来尖叫声,声音却仿佛隔了一层玻璃罩,传进了他的耳中,却在脑中形成不了任何想法。

    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掠过了之前几个站台的画面,耳边像是有医院里心跳为零时仪器的“滴——”声在响,朦胧着、屏蔽着,清醒不过来......

    “大白!大白!你醒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白玦以为自己已经睡了一觉,他听到白洛川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在他的耳边一声声地呼唤着,在摇晃着他的身体。

    “呃......别摇了,要散架了......”白玦嘤咛一声,艰难地睁开眼,“洛川......”

    “呼——”白洛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可算是醒了,差点就以为我们不能一起回去了......”

    “回去?”白玦的表情有些怔忪,像是刚醒还没有反应过来。

    “对!回去!回现世里去!”司绮激动地大喊,“你快看看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白玦怔怔地低头,摊开一直不自觉地紧握着的右手手掌——一张皱巴巴的火车车票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中。

    “这是......”

    他看着那张纸片,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

    那和任何一次站台世界里的奇怪车票都不一样,或者,它太普通了,普通到任何一个人都认识它。

    ——它是一张现世里的火车票,今晚发车,三天后会到达沪城火车南站。

    白玦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沪城南’那几个字,那是他去过许多次的地方,那是属于现世的地方。

    他恍然如梦,后知后觉,握住车票的手开始有些抖,抬起来的眼睛里欣喜若狂:“洛川......洛川......我们可以回去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白洛川的眼睛眯成一道桥,用力地在白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知道啊,在你醒过来之前我就拿到票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大白!”

    “哎哟真是没眼看了,”司绮笑着撇过头,掰过林久开心到摇摇晃晃的脑袋,“二九!来!给姐姐也亲一口!”

    白玦放松地笑出了声,越过白洛川的肩膀,也看到了跪坐在地上拿着车票、喜极而泣的丁东。

    “真好啊......”白玦轻叹一声。

    “别高兴得太早了啊朋友们,”白洛川将白玦拉起来,“你们看看这底下都成什么样子了,估计不经历一场恶战,咱们是不会那么轻松地就走出京都的城门。”

    不知是不是这盂兰盆节的庆典已经进行到了高/潮,现在的京都城已经俨然是一副鬼气熏天的景象了,无数千奇百怪的鬼怪们奔跑在街上,见人就咬、就撕,凄厉的求救声尖叫声和各种怪异的嚎叫声哼哧声交杂在一起,鲜血染遍了每一寸土地,血流成河。

    京都已经不是离地狱最近的地方了,此时此刻,京都就是地狱。

    “害!我现在是兴奋得不得了!神挡杀神鬼挡杀鬼了,最后一战还怕什么怕,干它大爷的!”司绮将长鞭缠到手上握住,眼睛里迸射出坚定的火光。

    “行!最后一段路,什么也要冲过去!”白洛川笑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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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知道这会是一场艰难的路程,却没想到能这么艰难。

    他们刚刚走出东山如意嶽的山脚,进入城内,那些鬼怪们就像疯了似的飞跑过来,一拥而上,仿佛饿狼见了羊羔,眼神里闪着碧色或者血红的光,凶残暴戾至极。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地上的血色跟天上的血月一样猩红。

    剩余的白蜡烛支撑他们没跑多久便消耗殆尽了,再往火车站的路程,就只有靠他们自己。

    白玦甚至都没有精力去关注司绮和林久两人的情况,他和白洛川已经是自顾不暇了,眼前不断有血色闪过,他知道那是白洛川用血液化成的一把把刀剑。

    周围血肉横飞,鬼怪们的肉体被割裂开后的味道实在是很难闻,但此刻他们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白玦已经在极度嘈杂的叫声中开始耳鸣,只剩下本能在驱使着他不断地挥舞双刀,都数不清挥了多少下,杀了多少只鬼。

    突然,他看到前方一只巨大的天狗朝着白洛川扑过去,利爪在血月下反射出寒光。

    白玦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侧过身,挡在白洛川的前面。

    电光火石间,大天狗的利爪将他的腹部狠狠刺了一个对穿,鲜血喷涌出来,而白玦的青铜刀也利落地将大天狗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白玦!”白洛川的声音里透出惊恐。

    白玦感觉到身体的温度随着血液在慢慢流失,腹部火辣辣地灼烧着,眼前一片金星闪烁。

    “......没,没事,就快到了......”

    腥味儿在嘴巴里不停地转,白玦的脑子此时已经是一片浑浑噩噩了,眼中的世界都仿佛在倾倒崩塌,他根本无法思虑其他,只凭着心中的一股子狠劲儿和执念,紧紧地握住白洛川的手往火车跑。

    而绿皮火车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