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也没用
日什么都没用。
谢霖眼前一片灰蒙蒙,死气沉沉快要嗝屁的那种色调。
一个半月前,印象中只在狗血韩剧悲催女主身上才会得的那种病从他母亲口中出时,谢霖就处于一种超然的懵逼状态,尽管他后来慢慢接受并面对现实,起五更爬半夜地一边坚持学业,一边想尽办法赚钱,但在夜深人静,从忙碌中缓出一口气时,还是懵的。
哪哪都懵。
正如现在,他实在做不到像对面这两个没心没肺的货吃得那么欢。
三大盘,满当当,各色烤串。
谢霖一脚踹到塑料桌腿上:“有点人性行吗?”
赵西傲从成堆的羊肉串,鸡皮,鱼豆腐,大羊腰,骨肉相连中抬头,李栋还在跟一串烤辣椒较劲,吸溜着扯下来一块,眼皮都没抬。
他们吃的路边摊真的很……路边,就在一个十字路口旁,塑料桌半腿高,三人坐的幼儿园板凳,这一踹跟掀桌差不多,要不是那两人反应快,四条腿同时发力夹住,饭桌就翻了。
“火这么大呢,”李栋捂着嘴,辣得嘶嘶吸气,刹时间眼底一片水汽:“这不哭着么。”
“滚。”谢霖骂。
“哎,你哪串这么辣?”赵西傲探到李栋那边:“给我来一个,我也哭。”
“……”
“霖哥,不至于,你妈也是为你好。”
吭哧吭哧旋下去两盘子烤串,俩人这才开始组团安慰兄弟,赵西傲先话。
从台球厅出来,他俩到家没赶上饭,正饿着,谢霖电话来叫,兄弟们全都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觅食,三人烟熏火燎地在烧烤摊边吃边聊。
“又不想从年级第一出溜下去,又惦记给你妈赚钱治病,你也不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谢阿姨能放过你吗?”李栋跟着赵西傲一唱一和:“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让你眼不见为净,好好地上高三考大学。”
道理谢霖都懂,就是拗不过这股劲儿。
一个多月来他铆足力气拼就为心底那口气,他不服命,恨不得日天日地,不信不能一边照顾家人一边完成学业,他妈这个病属于血液病恶性程度比较低的,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是有可能治愈的。
可突然玩这一手,跟认输有区别嘛。
谢霖一把抄过啤酒,对瓶猛灌。
“那边的人……你都见过吗?”赵西傲比较关心这个,扔进嘴几粒花生米。
“没。”谢霖懒得从记忆深处扒拉。
“你爸他……”迎上谢霖冷漠的眼神,赵西傲立马改口:“那谁,他什么工作?”
“不知道。”谢霖答。
“他媳妇呢?”
“不知道。”
“儿子?”
赵西傲马上自问自答,跟谢霖一起:“不知道。”
“真特么牛逼……”李栋剥着毛豆,咯咯地笑,谢霖身上那股轴劲有时候让人觉得特有喜感,反正你爱咋咋地,我死不认输。
“要这事真够鬼的,手续都办完了,老王愣一点口风没跟你透,”李栋把毛豆挤进嘴嚼着,斜了谢霖一眼:“以往你稍一失手没蝉联年级榜首他都要拉你哭丧个半天,这么大的事……”
“鬼知道。”谢霖不想再提,反正木已成舟,学籍都不在了,他妈手段太毒。
外边起风,串很快就凉,赵西傲喊了老板回炉热热,把酒斟满,跟谢霖撞个杯:“你随你妈姓真随对了,一个样。”
“什么?”谢霖没明白。
“又混又轴,谁也别谁。”
自嘲还是回骂,谢霖一概不想,他连叹口气都没了力气,满满的无力感。
“江市没多远,动车快,一趟两个多时,六日个来回不费事,”李栋拍了拍谢霖肩膀:“乐州人民永远欢迎你。”
别的都好,高三是个什么鬼样上高二的谁不知道,别个来回路上四个时,就是多睡四十分钟都能心疼死人的节奏,就算他每周想往家跑,他伟大的母亲也不一定让他回。
谢霖现在只想原地去世。
**
在乐州最后的时光被压缩到一整夜加一个上午,下午两点的车,没有更多时间让谢霖一点点消化和接受,似乎生怕他回过味大吵大闹就是不走,谢英赶鸭子上架一般地将他赶上车。
没有煽情的挥泪离别,没有亲朋好友的难舍送行,他妈只给他三句话,看着点东西别睡着,到了发微信,到那边的家再发一条。
现实得谢霖连一丁点对故土的眷恋都没酝酿出来车就开了。
直到站台上谢英消瘦的身影最终在他视线完全消失,谢霖才算彻底恍悟,心头狠狠一紧。
从这一刻起,乍然变故出来的这条路算是一脚踏上了,而路的尽头是他从没想过这辈子能有交集的……那一家人。
烦。
烦躁。
听到旁边座位的屁孩不是嗷嗷叫就是哇哇哭更烦躁。
把帽檐往下压,谢霖环胸抱胳膊,耳机塞入耳道,极力让灵魂飘出车外,他要充分发挥‘我不在我不在‘的神技。
……
…
肩膀被人推动,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伙子,伙子醒醒,到站了,起来吧到站了……”
谢霖猛吸一口气,惊醒。
这一路睡的,动车要跟环形地铁一样他能兜一圈再坐回去,伸了伸僵硬的大腿,跟好心的乘务大妈道过谢,谢霖从头上方的行李架拿下一个不点大的旅行箱。
他只带了两件,另外一件是一个干瘪的双肩背。
按照他的意思什么都不带,这边又不是他家,甚至承认它是个旅店都抬举它,旅店还有服务意识,它有么?
一边拖着行李,一边不情不愿地翻看微信。
谢英发过来那个男人的电话,怕他记不住名字,连名带姓写得很全。
林邵楠。
怎么不叫少女啊。
就离谱。
跟二傻子似的杵在出站口给一个没见过几面却又有着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就更他妈离谱。
运气,再运气,还是运气,把拉杆箱的拉杆握出一圈汗,最后一次深呼吸后,谢霖拨出去那个一直凝固在手机屏幕上的电话。
—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挂断??
太快,谢霖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又拨一遍。
—您拨的电话……
我靠?
谢霖按掉,他有点困惑,总不至于是因为陌生号吧,更何况他不认为以他老妈那般缜密的心思,精心策划逼他转学,不提前跟这位‘爹爹’安排好一切?
他,陌生号??
不知是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一下给搞懵了,还是潜意识认为或许正赶上那人有急事在忙,谢霖居然乖乖地蹲在出站口一面广告灯箱下等了好一会儿。
然,并没有动静。
又过去一段漫长的时光,谢霖蹲不住了,再次拨这个号码。
还是那熟悉的响两声后‘您拨的……’,空气都凝上了。
其实没多大事,大不了给老妈电话协调一下这个比他谱还大的‘爹’,可谢霖没这么做,跟着他一路沉睡的烦躁和不爽此刻似乎一同在身体内苏醒,他一次一次地拨,按断再,了再断,奔着把对方电话原地爆的架势。
正跟手机玩命,谢英的电话挤进来,问他到了么。
“能不到么?”谢霖语气好不了。
“接到你没?”谢英听出不对劲,但自儿子被自己摆一道,这就是正常口气。
“没,”谢霖站起来,蹲得腿有点麻:“电话也不通,可能离家出走了吧。”
“胡!”谢英揉着突突的太阳穴:“他那是忙,开会不方便接,等会儿他就联系你了。”
“您够熟的啊,看来跟他走挺近,”谢霖不上是冷嘲还是热讽,哼了一声:“要不你俩复婚吧,省得我两边跑,累死我。”
电话那头一通叫嚷,知道自己犯浑把火气迁到他妈身上,谢霖后悔了,毕竟妈妈还病着:“对不起啊妈……当我没,有电话来,我先挂了……”
是真有来电,谢霖立刻切换。
可惜并不是那个人,一个推销骚扰电话。
谢霖疲惫地抹了把脸,再一看手机,一条短信提示浮现在屏幕上——
霖霖,抱歉抱歉啊,爸爸开会走不开,会有一个阿姨去接你,你的电话我给她了,再耐心等一会儿啊,拜托拜托。
堆了半屏的字,那么多,谢霖却只看见‘爸爸’两个字,不但看见眼睛还被刺得生疼,一股火顶起来——谁爸爸??要脸吗??
瞪着短信,压下直接一键删除的冲动,谢霖托着行李走了几步,来到灯箱旁的公交站等候区,当后背贴到冰凉的铁制椅背时,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双肩下沉,情绪也跟着跌落到谷底。
不管他认与不认,这个‘爸爸’确实一直在他的世界刷着存在感,哪怕这个男人在他出生前就已经跟谢英离婚了。
他从来没叫过他爸,即便牙牙学语那会儿也是怎么逗都不叫,拿谢英的话讲就是没缘分,时候人事不懂时不叫,长大就更别想叫,更何况有次他妈喝醉跟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人,离婚时她还大着肚子……
从火车站不知哪个口出来,举目望去满满的陌生,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连空气都透着一股生味。
空间上500多里地,时间上两个半时,两个城市实实就这么远,却跟出了国一样,脚够不着地,没一点踏实的感觉。
“天上的星星不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谢霖一边手机在手上着拍子,一边轻哼儿歌:“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
谢霖正串烧儿歌,手机突然嗡嗡起来。
一串眼生的数字,谢霖接起来。
想着是个阿姨,进到耳朵的却是个男声,还很嫩,至少感觉离中年大叔有一截。
“在哪儿?”上来就很冲。
谢霖有点莫名:“你谁啊?”
“接你的。”
“不是个女的吗?”谢霖皱眉,有谱没谱啊。
“我听着像女的?”
“……”
不知怎么搞的,谢霖就有一种人人大爷范的感觉,好像他活该被人不好好对待,到了站没人接,电话也没人接,好不容易等来个喘气的还不好好话,一副欠他八百万的生硬口气。
“我你是女的了么!”
爱他妈谁谁,谢霖爆了。
对方默了几秒:“你在哪个口?”
“B(逼)”谢霖用平音来念,听起来超辣耳朵。
“去D,我过不去。”那人。
作为江市占地面积最广,最壮观,横跨两个区一座桥的大型火车站,B出口和D出口的概念犹如徒步走过半个区,穿行不仅仅是距离脚程的问题,要跨好几道安检门,行李拿上拿下一通折腾,除此之外,谢霖对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这一类人群密集型场地一向都不太受得了。
“你就来一趟吧,我在……”
嘟,嘟——
多么熟悉的挂断音。
作者有话:
有个事我得一下,他俩没血缘关系,这方面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