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喂蚊子的少年
“妈,他们家根本没地方住,搞事情之前你能不能……”
“什么叫搞事儿?搞什么事?”没等儿子把话完,谢英直接飙起八度:“墙上凿孔借亮,头悬梁锥刺股人家都能学,你好好个屋子有床有书桌有椅子有台灯你学不了?”
“……我是住,睡觉。”谢霖狡辩。
“不就一年么?你掐指算算在他们那儿能过多少个夜?睡多少宿?就委屈着你了?你时候咱娘俩就一间平房,炕上吃炕上睡炕上写字做作业,这才回迁住楼房几年啊?上下铺不愿意睡?背着唢呐上飞机你瞎嘚瑟什么?”
“……妈你喝口水去。”谢霖脑袋嗡嗡的。
是进屋睡觉,在那个即将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卧室的床上,谢霖没能睡着,睁着眼数上铺木头床板上的转圈花纹,数了八百个来回,眼睛都泛模糊了。
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吴倩和林邵楠两个人像等着他粉墨登场一般,本来靠在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瞬间分开做立定跳,谢霖不由得一僵。
吴倩这就要系围裙大展厨艺。
谢霖看了一眼客厅的钟,九点多了。
照这意思,吃饭之刑是免不掉了,半夜十二点要上也得上,谢霖好歹没让吴倩折腾,只是去厨房热了一下晚上的剩饭。
吃的时候,吴倩和林邵楠一点不意外地围拢到他身边。
吃饭是在一个折叠饭桌上,可以加宽加长的那种,以前家里有个跟这差不多的,谢霖有经验,桌边不超过三个人都不用改变长度。
问谢霖都是一些譬如几点到江市,从乐州什么时候出来的,天好不好热不热,车站等多久之类没屁搁楞嗓子的话,谢霖捡着字回,有时候一句话终结,气氛凉掉,又被林邵楠暖场,不得不再尬讲一两句。
谢霖吃得很快,一碗米饭几口扒拉进嘴,放下筷子,他提出洗碗,自然是被轰出厨房。
下楼转悠转悠时,两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
“消消食,吃撑了。”
管他们信不信,谢霖想透口气都想疯了,抓上烟就出了门。
出来,靠在门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正要往楼下走,意外地发现了右手边几级台阶上的一扇门,通往楼顶的?
谢霖走过去,向下一扳,门开了。
真是楼顶,虽然四面黑黢黢,视野深暗,却有些微弱的零散星光,就那么一丢丢的亮。
借助手机照明,谢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天台,一站过去,眼睛瞬间瞪圆了。
脚下,一条银光流动的车海。
六楼,加上顶楼,就这点高度,夜景没多惊艳,但这种从黑暗一下变光明,绝处逢生似的体验却相当别致,豁然开朗的一瞬吸入的空气都变得清冽通透。
谢霖展开双臂,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气顺了那么一点点。
点上一根烟,拿出手机,他给老妈了这通电话。
……
“让你过去就因为我得病,你这么想的是吧?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你就我的对不对是不是吧?”他妈火一上头嘴就不停,疑问句铺天盖地,不断地对你灵魂拷问。
谢霖没吭声。
“我自己得病还没怎么着你就先承受不住了?不就住过一次ICU么?你见过那些病房的阿姨叔叔们哪个没进去过?病厉害的次次犯次次进,我看人家吃香喝辣旅游跳舞一点没耽误,家里还特和睦,谁也没当个事,我统共没犯过几次比他们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你哪儿来那么大压力?”
“我真没压力。”谢霖回答。
“我不信!不可能!”谢英抬杠:“你那叫没有?起早贪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出去干什么去了当我不知道?!”
“我有我有,我超大的。”谢霖一秒改口。
“……到底有没有?”谢英问。
谢霖:“听您的。”
一时安静。
不久,听筒那边传来很沉的一声叹气:“霖,别净顾我这边,妈真没那么废物,你要学习不好不是那块料我折腾这些干什么!我能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这不是没办法吗!高三多关键的一年,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前途毁我手上,好好地,先踏踏实实地给我考完高考,听到了么?”
谢霖“哦”了一声。
“别惦记赚钱,”谢英咳了两嗓子,又把气顶足:“治我这病就你那仨瓜俩枣能够?不够就别瞎琢磨,离高考就这么些天了,你哪有时间,”像是胸闷,谢英捶了两下胸口,谢霖刚想别了,又接上了:“就没这病本来我也算送你去江市,我过去跟你租房子陪读,可现在我没办法去……栓死在这个破病上!你爸在学校那边有关系,那可是南晓一中!乐州这地方太,跟江市没法比,教学质量和水平它就是不行……”
谢霖没让他妈再下去,对着话筒一通懂懂懂懂,都懂都懂,特别懂。
……
一个电话完脑仁疼。
刚顺下来的气又堵回去。
好在随后跟进来的来电提示还算顺眼,谢霖嘴角一勾,接起来。
“霖霖啊,江市漂亮的姐姐是不是特别多?”李栋一开口就没正经。
谢霖咬着烟:“对,勾得我都找不到北,正街头流浪呢……再这么叫我我抽你啊。”
那边李栋一串咯咯贱笑,乍一听像老母鸡坐窝,蛋都要下来了。
“找削呢?”
“我得罪你了?”李栋笑骂。
谢霖比他还大声,也是笑:“我他妈问你‘赵西傲’呢。”
赵西傲念快了跟‘找削’傻傻分不清,那会儿开玩笑,赵西傲多亏没出生在东北那嘎达,以那边民风彪悍的本土特色,他大名还不得天天挂人嘴边儿上。
两人一通傻乐。
“他跟王哥吃饭去了,”李栋像在喝水,谢霖听到咕咚咕咚的立体声:“上回王哥输你球,隔三差五地来找大削,逼着大削给他找别的陪练,要东山再起把你给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咽下一口水,抹了把嘴:“他那人对洞有多执着,三天摸不着杆浑身难受,胜负心还特别强,上次你把他一杆给灭了,是做了好几天噩梦。”
“操啊,”谢霖笑:“他是绝,真的绝。”
“哎,个正事,”李栋声音一沉:“三院那边我找着人了,我一个什么大舅哥他二姨夫在那医院根扎挺深,刘琣刘主任……”谢霖似乎要什么,李栋赶紧堵他:“你听我,我这边关系也没多硬,也就刚刚够得着人家,挂号费还得给。”
“多少?”谢霖问。
“六百一个号。”
谢霖应了一声,让李栋挂上,这就转账给他。
“你有我妈微信吗?”肩膀夹着手机,谢霖在矮墙捻烟头。
“好像有,一会儿我搜搜。”
“有了号你直接给我妈发过去,别转我这儿,”谢霖拍了拍手上的烟灰:“我给她她就叽叽歪歪没完没了……啊,还有,我妈要问你多少钱,你就找人挂的,六十。”
“……行吧。”李栋应下来。
连着了两个电话,或许时间太长审美疲劳,谢霖再也没觉得楼底下的银河车流有多好看,反倒闷得人心里不舒服。
又抽了一根,死若干蚊子,不算再给蚊子改善伙食,谢霖下了楼。
热情似火的‘家人们’非常贴心,知道他走得急,没想起来或是没好意思要,钥匙给他挂外边门把手上了。
谢霖看了它好一会儿才拿下来。
开了门,一束淡白的光踩在脚下。
的夜灯在一片黑暗中独自美丽。
灯的摆放很有意思,别人家,例如他家夜灯都是插在进门或者卫生间那一片墙的半腰位置,这家居然放到脚底下,还不止一个。
像梯台秀似的,从鞋柜,厅,穿过厕所铺出一条发光的路,指引着……
目光延伸过去。
……卧室。
谢霖无语。
在门口僵了几秒,向那个房间走去。
这么晚了,那个揍门的该回来了吧。
门被推开,伸手不见五指。
谢霖立刻开启手机照明,寻找并拍了一下墙上的灯源开关。
大亮之下,无可遁形。
……没人。
空空一室,室内风格依然那么辣眼,那么狂野,看一次内心就震撼一次,谢霖选择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他原地向后转,去洗漱刷牙,回来后大被一蒙倒在下铺。
谢霖睡眠质量一向很飘忽,有时睡得像头死猪,有时又轻得厉害,一点动静就能醒,特别是换了个环境,本来抱着数羊数到开百来家羊绒厂,耗到半夜的觉悟,没想到睡意来得还挺快。
多么可怕,脑神经被过度摧残,连它都不择席了。
谢霖着哈欠,意识逐渐飘散。
迷迷糊糊的最后时刻,脑中只残存一句话——
一会儿那傻逼回来要敢把他吵醒,就他妈谁也别睡,干架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