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献礼
“你这么晚来,是因为你在后花园子里给一个女子撑了整整一个时辰的伞?”公主府书房内,一身穿暖白长袍的男子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男人戴着银制面具,浑身充满着冷硬感,他听到白衣男子的话后,缓慢点了点头。
白衣男子从书桌后面站起来,托着下颌围着黑衣男子转,上上下下的量。
“你……看上那女子了?”
黑衣男子摊开手掌,掌心之中赫然就是十两银子。
白衣男子沉默半响,“你堂堂一位侯爷,连十两银子也不放过?”
虽沈庭安知道陆时行所在云南边境之地,因为连年仗所以经济不好,再加上朝廷之上奸臣弄权,军饷亏空,所以他早已将自己侯府的底子都贴进去养军队了。
可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陆时行收起那十两银子,沙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带着低低的磨砂感,像布满尘埃的黄沙,充斥着悬崖峭壁的危山,冰封如冬的深渊巨潭。
“不放过。”
沈庭安:……
“好了,咱们正事吧。”沈庭安给陆时行倒了一杯茶,招呼他坐下来,“你突然提前出现在公主府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未卜先知来赚这十两银子的吧?”
陆时行撩袍坐下,抬手取下一半面具,露出下颌和嘴巴。
原来这面具并非一体,而是可以拆卸的。只是因为做的精巧,所以缝隙并不明显。
沈庭安:……
“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就不能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看你?”外头疯传的第一儒雅君子现在就跟个鸡婆话痨似得,对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兄弟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不能。”陆时行果断拒绝,然后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动作虽不算粗鲁,但根本就没有贵族子弟那种优雅的细品风味,反而带着风沙感。
“好茶都让你糟蹋了。”沈庭安忍不住摇头。
陆时行也不管他,径直又倒一杯,吃了以后才开口表明此番偷偷进入公主府的目的。
“有人要杀你。”
沈庭安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脸上露出苦笑。
“我连科举都没参加,身上只挂了一个陛下给我的闲差,我这样的废物,还能入得那群人的眼?”
“或许是试探,我还没查清。”陆时行虽在京师之中安插了眼线,但毕竟多年在外,手没有办法伸的那么长,如今京中局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面对这样变幻莫测的局面,他也没有全然的把握。
“行吧。”沈庭安认命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来个引蛇出洞,你觉得如何?”
“嗯。”陆时行点头,定下时间,“初五。”
“初五?那不是你生辰吗?”
“是。”
“要不换个日子?”
“不必。”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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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知鱼醒过来的时候身边那黑衣男子已经不在了。
宴会正进行到高潮,她听到女青衣的唱腔到达了高峰,然后又缓慢落下,悠扬婉转,回味无穷。
“恭贺长公主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戏台子上,一曲毕,所有戏子由班主领头,一齐恭贺常乐长公主生辰快乐。
常乐长公主端坐水榭之内,朝那边稍稍点头,然后跟身边的嬷嬷道:“赏。”
受了赏,戏班主要过来谢恩,常乐长公主与这班主也算是认识,这样的日子,她心情不错,就让嬷嬷将人带了过来。
周嬷嬷是常乐长公主的心腹,她站在长公主身边,俯身低头与她道:“这班主有礼要送与长公主。”
长公主不太感兴趣,毕竟一个的戏班主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呢?
正巧此时,温岚儿领着两个丫鬟,将她宁家绣坊替长公主做的生辰礼服送来了。
白天的宴会只是开始,晚上才是重头戏。
长公主早就已经看过宁家绣坊的生辰服,虽没什么新意,但也没有错处。中规中矩,没有任何惊艳,也就让人难免产生一点失望。因此,白日里她也没穿,就等着晚上换一换,做做样子。
“按照姑母的意思,腰线已经改好了,这次一定没有问题。”
虽然常乐长公主对这生辰服意兴阑珊,但天生性格使然,她依旧温和点头道:“嗯,不错。”
“对了,听你已经定下亲事了?是陛下亲点的探花郎?真是门好姻缘呀。”
温岚儿面颊微红,满脸娇羞之色,“是。”
“人呢?怎么没有带过来让我瞧瞧?”无所事事的长辈对于辈那点子风花雪月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即使是看似无欲无求的常乐长公主。
“他在隔壁园子跟郎君们话呢,宝兰,去替长公主把人带过来。”
“是。”温岚儿的贴身大丫鬟宝兰去了隔壁园子找人。
这边,长公主又跟温岚儿了一会儿话。
因为外面那些沈庭安与温岚儿不太好的传闻,所以两人之间难免产生了一些隔阂,不过成年人嘛,只要不提,就能当没这回事。
两人的话告一段落,正巧那边,戏班主被人领了过来。
“听你有东西要送给本宫。”
戏班主低头跪在那里,不敢直视常乐长公主。
他将手里的盒子用双手举到头顶。
周嬷嬷上前接过,然后面对着常乐长公主开。
那一刻,四周都寂静了下来,原本神色懒怠的常乐长公主突然来了精神。
她缓慢坐直身体,上本身忍不住微微前倾,看向那盒子里面的东西时,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光亮。
“这是……仿画?”她不确定道。
周嬷嬷站得近,她听到长公主的话后轻轻摇头,“好像是绣品。”
绣品?
现在的绣品大多以梅兰竹菊、花草树木、珍禽异兽为主,从未看到过以画入绣的绣品!
如此巧思,实在是令人惊叹。
常乐长公主忍不住站起来,她走到那礼盒面前,伸手抚上绣品,“吴道子的画。”
常乐长公主伸手拿起,然后突然发现这似乎并非只是一件简单的绣品。
她扬高手臂,用力一伸展。
裙裾从盒中滑落出来,那幅吴道子的画也彻底展现在常乐长公主面前。
比起以水墨为主的画作,丝线的颜色更为鲜亮,人物更为丰满立体。当然,其中神韵自然不能跟原作相比,可这份巧思就已经让在场的人赞叹不已了。
温岚儿原本就有些不爽被一个的戏班主抢了风头,现在看到这竟是一件衣裳,登时火从心头起。
她转头看一眼自己身后丫鬟举着的那件生辰服,再看一眼被常乐长公主抱在怀中,爱不释手的“吴道子”裙,面色一瞬阴沉下来。
“真是很好看,这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温岚儿咬着牙,突然插嘴。
戏班主笑盈盈地抬首,正欲回话,冷不丁看到温岚儿身后丫鬟手里的生辰服,脑子一下就傻了。
戏班主并不知道常乐长公主的生辰服是由宁家绣坊所做,不然就算是给他十个胆子,千两黄金,他也不会替苏知鱼送这一次。
即使他能得到常乐长公主的赏赐和夸奖,可这些东西比起永宁侯府的权势欺压报复来讲,实在是微不足道。
面对温岚儿杀人一般的视线,原本还想私吞功劳的戏班主立刻便道:“是苏家绣坊!”
正被宝兰领过来的柳长风听到戏班主的话,脚步一顿,然后下意识看向温岚儿。
果然,温岚儿一脸戾气,神色阴鸷。
“苏家绣坊?没听过呀。”常乐长公主转头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道:“是个苏州的老牌子,老奴也没想到,居然还开到咱们京师来了。”
“极好,极好,用心了。”常乐长公主连声夸赞,显然是十分喜欢。
“让那绣坊的人过来见我。”
送了这样合她心意的礼,常乐长公主自然要见一见这玲珑心思的苏家绣坊负责人。
柳长风掩在宽袖内的手暗暗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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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知鱼虽然信心十足,但还是有点的忐忑。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难免有点紧张。娘子站在水池子边仔细观察了一遍自己的盛世容颜,确定这世上无人能出她右之后,才迈着端庄的步伐跟在婢女身后去见常乐长公主。
面对未来婆婆她一定要端庄端庄再端庄,娴淑娴淑再娴淑。
园子里很热闹,各家权贵女子都在。
苏知鱼一出现就吸引了全部人的视线。
这世上美人很多,或风情万种,或清纯靓丽,可像苏知鱼这样的人,却真的很少见。
她缓步而来,满身雪白肌肤在烈阳之下像是晕开的奶渍。
随着光影的移动,她的出现如江南细雨,远山青黛。牡丹粉色的裙衫,是江南水道旁歪曲的桃花杏枝。
这是一位带着江南风情而来的精致美人。
苏知鱼先是看到了坐在水榭正中间那张太师椅上的常乐长公主。
身为长公主,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天然的高贵气质,只是单单坐在那里就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可因为长公主气质温和,所以这股威压并不会让人觉得疏离,反而会让人从心底里产生尊敬。
然后,苏知鱼才看到站在常乐长公主身后脸都要被气歪了的温岚儿,以及……站在温岚儿身侧的柳长风。
故人见面,分外眼红。
温岚儿也是一个美人,只是因为生了一双凌厉的凤眸,再加上面色难看到甚至可以狰狞的地步,所以将这份美上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苏知鱼看着温岚儿挽在柳长风胳膊上的手,下意识抬高下颌,然后假装视线无意扫过,漂亮的眉轻轻蹙起。
“这衣裳是你绣的?”常乐长公主似乎也是没想到,苏家绣坊的负责人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娘子。
看起来大概才十五吧?
“是。”苏知鱼行万福礼,动作标准,语气温柔,一副大家闺秀做派。
常乐长公主不住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满意。
虽是商贾女,但容貌礼仪都不差。
“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难得,就连宫里顶顶好的绣娘都没你这份心思。”
苏知鱼温婉一笑,“时间紧迫,不能将嘉陵江三百里的旖旎风光尽数奉上。”
吴道子的画只绣了一点点,原因是这些绣娘根本就不懂什么吴道子的画作。即使苏知鱼已经细细的勾好稿,她们绣的时候还是一派云里雾里,需要她一一讲解,才勉强绣出这么一幅来。
“已经很不错了。”常乐长公主实在是很喜欢这个惊喜,夸奖的话从未停止。
柳长风也没想到,这“吴道子”裙居然是苏知鱼的想法。在他的观念里,这位娇气的姐可没有这样的脑子。
那一瞬间,柳长风看向苏知鱼的视线变得极其复杂,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这副娇艳皮囊之下的另外一个她。
“既然没绣完,那就拿回去继续绣,什么时候绣好,再给我送过来。”
“是。”长公主的认可,冲淡了苏知鱼心中那股被狗男女背叛的痛,她伸手接过那绣裙置在盒中,腰背挺得笔直。
台子上的戏又唱起来了,常乐长公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朝身边的周嬷嬷道:“君之呢?”
君之是沈庭安的字。
正被丫鬟带离的苏知鱼立刻竖起了耳朵。
“刚才老奴恰巧撞见,公子赶着去接人,给您留下一份生辰礼就去了。”
常乐长公主神色复杂的沉吟半刻后道:“那个人回来了?”
“是。”周嬷嬷点头,“公子一向孝顺,只不过与陆侯多年未见,难免心急了点。而且马上就是陆侯生辰,我刚才听公子,他已经定下城郊外的画舫,初五夜半时分,要给陆侯庆生。”
常乐长公主失笑,“我也不是怪他。”完,她抬头看天,呢喃一句,“那个人回来了,这京师的天怕是要变了。”
周嬷嬷没有接话。
常乐长公主继续道:“跑那么远去接,这晚上指定是回不来了。把这个平安福给他送去,告诉他,这荷包是我亲手所做,里面的平安福是我在佛前念了九九八十一天经后又送去皇庙找高僧开了光的,能保平安。”
周嬷嬷接了。
苏知鱼趁机一瞥,看到了那个荷包。
宝蓝色底,上面绣了一个简单的如意纹,角落有“君之”二字。
“姐,这边。”领路的丫鬟回头一看,苏知鱼还愣在那里,赶紧提醒。
苏知鱼伸手拨弄颊边碎发,温柔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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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知鱼独闯公主府献礼一事,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在京师内传得沸沸扬扬,然后,苏家绣坊的门槛差点被慕名而来的人踏破,人人都想要传中的“吴道子”画作,沾一沾公主的贵气。
面对这样的局面,苏町田却是愁的不行。
“知鱼!你为什么要抢苏家的单子啊!你的胆子怎么敢这么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苏知鱼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慢条斯理道:“人若犯我,我气死她。”
苏町田:……看着柔柔弱弱,娇娇气气的一个娘子,竟有这样天大的胆子。
“你呀你呀,我们苏家迟早要被你害死!那宁家绣坊后头的人是永宁侯,那不是你能惹的人!”
要是永宁侯发起威来,到时候他们一家都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亲侄女陪葬!苏町田只要一想到还在屋子里哭闹天塌了的赵氏,就忍不住一阵头疼。
苏知鱼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可她依旧不紧不慢,“大伯,就算我不这么做,那温岚儿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温岚儿此人,性格毒辣阴狠,她们两人之间,并非她退,她就会放过她的关系。
既然如此,她不如搏一把生机。
“你你你……我们苏家迟早要被你害死!我觉得你还是趁早去永宁侯府给人赔礼道歉的好!省得拖累我们大房。”
“大伯放心,您要觉得拖累,自己独立门户去吧。”苏知鱼一句话就把苏町田给噎住了。
他苏町田把家产都败光了,现在就靠着二房养,哪里还独立的出去。
因此,他只能气红了脸,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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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公主府的宴会正进行到高潮。
柳长风跟温岚儿站在一处僻静地话。
“上次在聚香楼你不是会放过她的吗?”
“我是放过她了呀,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温岚儿还存着气,现在听柳长风帮苏知鱼讲话,更是气得俏脸涨红。
“可你派人抢了苏家绣坊的单子。”
被揭穿,温岚儿也不惧。
“那是掌柜干的,跟我没关系。”
柳长风又不傻,没有温岚儿的指示,一个的掌柜还能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来没事找事?
“温岚儿,当初好的,我跟你成亲,你就不能动苏家。”
“柳长风,你搞搞清楚,现在是苏知鱼自己上赶着来惹我。”
“她那边我会去……”
“不行,你现在不能再跟她见面。”
“为什么?”
温岚儿总不能是因为这蹄子长得太好看,我怕你心猿意马把持不住,旧情重燃吧?不对,这柳长风本来就对苏知鱼情根深种,这就更不能让他们见面了。
“反正我答应你了,只要这苏知鱼不来招惹我,我就不去招惹她。”
柳长风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的读书人,沉默半刻之后选择了相信温岚儿。
温岚儿讽刺地翘了翘唇。
她从一开始就没算放过苏知鱼,今日一仗,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