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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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持过来的时候, 娘子正坐在绣墩上吃茶。

    从前古朴的厢房内被添置了很多闺房之物,什么梳妆台、屏风、花架之类的东西,最关键的是, 连床都换了。

    住持看向那挂着青色帷幔的拔步床, 伸手擦了擦额头。

    旁人随便住几日,也不过多带几件衣物, 苏知鱼却差点把整个家都搬来。

    这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之事,在苏知鱼看来却很是正常。她用不惯外面的东西, 每次出门都要带上十几车私人物品。

    此次仓促间入住西山寺,东西还算是拿的少了。

    “住持,我有一个丫鬟突然高热不止, 您给看看?”

    西山寺的主持颇为精通药理,听到苏知鱼的话后立刻点头道:“容老衲先看看。”

    雀蝶出来,引住持往屏风后面去。

    屏风后面摆了张床, 一位身形高大修长的丫鬟正躺在上面。身上盖着被褥,脸上盖了块白色帕子,遮挡到脖颈处, 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似乎已经昏睡过去。

    住持上前, 心翼翼地掀开白色帕子看了一眼。

    虽然昏迷,但这丫鬟脸上竟还上了妆, 想是一位十分爱美的丫鬟。

    此女子虽身型高大,状似男人, 但容貌却是十分不错,句绝色也不为过。

    不过住持是出家人,而且一把年纪了,自然不会对这位绝色丫鬟有什么心思。

    住持抬手, 正欲把脉,不知何时跟了进来的苏知鱼却突然阻止道:“住持师傅,不必把脉了,您开几副温和的退热药就行了。”

    住持却比较谨慎,他道:“这姑娘瞧着不像是暑热。”

    苏知鱼弯唇笑了笑,“不是暑热。”

    住持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是疾病引起……”

    “昨日跟我出去钓鱼,不心摔了一跤,胸口划了一道口子,上了药,本想着止了血应该就没事了,不想今日就发起热来。”

    住持立刻往后退几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女子胸口,身为出家人的他当然是不能看的。

    既然知道是受伤引起的高热,住持也就对症下药开了几副药,还贴心的让沙弥熬煮好了送过来。

    “姐,能行吗?”雀蝶担忧询问。

    苏知鱼也不知道,“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男人昏迷着,没有办法吃药,苏知鱼让雀蝶用筷子撬开他的嘴,然后用勺子一点一点的给他灌进去。

    这不仅是个力气活,还是个技术活。

    苏知鱼累出一身热汗,足足花费半柱香时间才将那碗药替男人全部送入口中。

    一日三次,灌了一日,男人却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

    “对了,住持临走前不是还可以用酒擦身退热吗?”苏知鱼突然想起这事。

    雀蝶露出为难神色,面色泛红,“姐,奴婢……还没碰过男人呢……”

    苏知鱼,“……去外面叫个男仆来。”

    “……哦。”

    .

    屋内弥漫着浓厚的酒气和苦涩的药味。

    男仆替男人擦完身体,沉默着退了下去。

    这是苏知鱼从苏州带来的自己人,十分可靠。

    屋内的味道实在太重,苏知鱼让雀蝶开了一会儿窗子透风,然后她又想起来这几日自己都没有给那位平阳侯抄经,便赶紧让雀蝶替她准备好笔墨纸砚。

    天色渐暗,娘子扶趴在桌案上,认真地抄写着佛经。

    突然,她身后传来一阵很轻的声响,苏知鱼下意识转头,就见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站在她身后。

    陆时行其实醒来有一段时间了。

    他身体底子好,住持那几服药灌下去后发了一身汗,又有酒精帮着退热,只一日,就好了大半,只是身体实在乏累,还不能动弹,便躺在榻上休息。

    他能听到苏知鱼跟雀蝶的话声,娘子要抄经。

    屏风虽厚,但他能透过缝隙看到坐在对面的娘子。

    她盘腿坐在案后,一袭白衫,长发蜿蜒于地,用发髻简单挽起。素手执毛笔,宽袖撩到臂弯处,神色认真地抄写佛经。

    天色渐暗,那叫雀蝶的丫鬟进来点灯。

    琉璃灯色从她周身漾开,像女子漂亮的裙裾,一层一层,颇为有意境。

    屋内透着一股静谧,安详之感。

    陆时行躺在那里,黑眸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他漂泊无定,冰冷如石头一般的心竟感觉到了一股没有办法阻挡的暖意。

    那是一种,没有办法言的平和,令人不忍破,就希望时间在此刻停止,永远都不要流动。

    最后,还是陆时行自己破了这个气氛。

    他闭上眼,然后再睁开,托着沉重的身体从榻上站了起来。一站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有点古怪。

    不,是非常古怪。

    他下面还是穿着自己的衣物,上面却套着半截女子裙衫,连发髻都梳好了。

    这女子裙衫似乎后背是剪开的,虽然剪开了,但依旧被陆时行的身体崩得很紧。不过如果用被褥正好盖到肩膀处,便不会被发现。

    陆时行再次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梳妆台,然后看到了自己脸上的妆面。

    他大概明白这娘子对自己做了什么。

    .

    “你好了?”苏知鱼上下量陆时行,在看到他脸上晕开的妆面和那件稀奇古怪的裙衫时忍不住捂住了嘴。

    实在是太好笑了吧!

    “哈哈哈哈!”苏知鱼指着男人,放肆笑了一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在看到男人越来越黑的面色后,终于努力止住笑意,摆出一张一本正经的脸道:“咳,回去躺着吧,你的伤还没好。”

    完,娘子一甩手,“我还要抄经呢,你别扰我。”

    陆时行躺够了,他朝苏知鱼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停住。

    灯色层叠,男人的双脚正踩在光圈处,再近一点,就能碰到她散开如花瓣般的裙裾。

    陆时行微微垂眸,动作艰难地盘腿坐下,手指撑在地上,不着痕迹地弯曲着,似乎是碰到了那片柔软的裙裾,又似乎是没有碰到。

    “抄经?”男人声音沙哑的开口,视线落到案上。

    “对啊,你知道平阳侯吧?”反正也闲着没事,苏知鱼便懒洋洋应了陆时行,“我给他在西山寺请了一个长生牌位。”

    陆时行眸色微颤,语气之中难掩讶异,“你给平阳侯请长生牌位?”

    “因为他救了我,虽然这是一件阴差阳错的事情,但我苏知鱼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当然,有仇也必报,不过有时候也心软,以德报怨。不像某些人,呵。”

    最后那个语气词和那个看向陆时行的眼神,意味尽在不言中。

    陆时行想,娘子的恩德,大概是那夜他临时入宫揭发柳长风私自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事。

    若这是恩,那她今日救他一命,也算是还了。

    两清。

    挺好的。

    像他这样不知明日生还是死的人,本就不应该与她有什么牵扯。

    “你伤口还没好呢,回去躺着吧。”

    苏知鱼沾了墨汁,继续写最后一遍佛经。

    陆时行蜷缩着指尖,收回了自己的手。

    到最后,他也没有碰到那片柔软的裙裾。

    .

    既然人醒了,苏知鱼也不可能再把人放在自己的屋子里。就这样,陆时行被单独安排进了另外一间厢房里。

    男人躺在床上,看着四周古朴的装饰,明明这才是他最惯常呆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比如,这被褥不够之前他盖的那么软。屋子里的灰尘味道也太呛人了,不像娘子屋子里那么好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陆时行的眉头瞬时拧了起来。

    他盖好身上透着灰尘味的佛寺被子,心思烦闷地闭上了眼。

    .

    西山寺内香客不多,寺庙厢房内更是很安静。

    陆时行在屋内歇息三日,第四日时终于能自如的下床活动。

    他开屋门,便见娘子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陆时行一愣。

    “伤好了?”

    “嗯,差不多了。”

    “我对沈公子有救命之恩,沈公子该有所回报吧?”

    陆时行搭在门框上的手下意识收紧,面色也崩了起来。

    他见过很多人,垂涎他的地位,他的权势,企图从他身上获得某些东西。

    “嗯。”男人双眸深谙地点头。

    娘子狡黠一笑,“有道菜叫镶银芽,是将豆芽两头剪掉,然后用针往里填肉。可寺庙重地,不能食荤腥,你就填豆腐吧。”

    完,苏知鱼将一根绣花针递给陆时行,她身后的雀蝶将一筐豆芽并一盘豆腐放到陆时行身边。

    对于苏知鱼的得意洋洋,雀蝶显然对这位浑身都散发着阴沉气势的公爷十分害怕。

    陆时行:……

    他明白苏知鱼的意思,娘子还在记恨他将她送回苏家绣坊一事。回报救命之恩,实则是要报那日的仇。

    “公爷不会不愿意吧?刚才还要报恩的。”娘子眨着眼,一脸无辜。

    陆时行:……

    男人杀过人,拿过刀,练过剑,就是没有……拿过绣花针。

    陆时行闭上眼,深沉地吐出一口气,然后道:“……愿意。”

    .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活。

    陆时行身上还带着伤,手脚忽轻忽重,手里的豆芽不知道被捅穿了多少次,才勉强找到一点窍门。然后从早上到晚上,驰骋沙场,凶神恶煞能止儿夜啼的战神大人穿了一日豆芽。

    “就这么点?”

    在屋内吃吃喝喝懒了一日的苏知鱼在日落之后手持美人扇出来遛弯,看到陆时行盘子里穿好的豆芽,黛眉蹙起,不满道:“我三口就吃完了。”

    顿了顿,娘子又展眉,“幸好,我什么菜都只吃一口,剩下的就赏给沈公子吧。”

    陆时行:……

    天色已暗,娘子调侃完陆时行,忽见墙角处有流萤而过。

    她兴奋地拿着扇子扑腾。

    美人罗扇扑萤,俏皮可爱。

    苏知鱼扑了一会儿,没扑到,便略气闷的招呼雀蝶帮忙一起。

    两个娘子追着流萤满院子乱跑,累得香汗淋漓,却依旧没有抓到。

    陆时行坐在石阶上,眼前流萤划过。

    他下意识抬手一抓。

    “抓到了?”

    耳畔处传来娘子惊喜的声音。

    男人滚了滚喉咙,“嗯。”

    “我看看。”娘子凑上来,精致妩媚的眉眼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男人缓慢张开手掌,一只流萤颤颤巍巍地飞出来。它试探性地飞了一会儿后见无人追赶,就赶紧加快速度往天上冲去,如细的流星滑过。

    苏知鱼盯着那流萤,轻轻发出一道声音,“哇,真漂亮。”

    陆时行盯着苏知鱼眼中那点流萤光色,嗓音微哑,“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