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听到楼下门铃响了。

    她歪着脑袋, 花了两秒种想了一下, 菜菜子出门和同学逛街了，老爸在后院……

    “龙马，”伦子在楼梯口喊她, “有朋友来找你了。”

    龙马匆匆看了眼刚拿到手里的书——封面标题是, 《双速成教学》——她稍一迟疑, 料想以后应该不太用得上，又放回了书架上。

    这些天和她道别的人不少, 不过这么直接找上家门来的, 还是第一个。

    龙马踩着宽松的拖鞋啪嗒啪嗒下了楼梯, 还没猜到客人是谁, 一转个弯, 就看到了站在客厅门口的真田弦一郎。

    他穿着常服, 没戴球帽, 一眼看过去, 还觉得有些陌生。

    “诶……”

    她有些意外。

    真田朝龙马点了点头，问：“不忙吧？”

    “还好, 我在装行李箱。”她答道，“找我球吗？”

    “也行。”真田这么的时候，显然这并不是他的主要来意。

    龙马好奇地量着，看他从包里取出一幅字帖, 递过来, 淡定自若地：“这是送你的。”

    “谢谢……咦？书法？”

    “对。”真田回以肯定的眼神。

    似乎他的队友是过, 真田很喜欢写书法……

    还喜欢给每个朋友写字？

    龙马想起来了，接过字帖将它展开，慢慢地念了出来：“上善若水。”

    虽然每个汉字她都认得，但是结合在一起，她就看不懂了。

    不太谦虚地，在美国待了这么多年，龙马的英语比日语还好一些。每次国文考试，她最烦恼的就是古文，至于中国语，就更不用了……

    尽管如此，看真田那副正儿八经的表情，龙马觉得不大可能从他口中得到明确解释。

    她只能草草地欣赏了下笔墨功法，然后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决定回头找知识渊博的乾学长请教一下。

    真田等她把东西放好，跟着跨入客厅。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茶几上那一套茶具看了一会儿，一语中的：“积灰了。”

    “哦，因为原来家里有很多人，”龙马回头看了一眼，随口解释，“和也哥喜欢喝茶，还有……呃，后来他们都走了，我和爸妈都没泡茶的习惯，就暂时放着没管。”

    “他们都回去了吗？”

    “有的回去了，有的出去玩了。”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是这样，如果大家都住在家里，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起来。”

    各种意义上的。

    真田波澜不惊地点头，表示理解。

    “听你家后院有球场？”

    龙马爽快地点头：“嗯，不过前几天被某个扭蛋哥哥弄坏了，还在维修呢。”

    “那就出去走走吧。”真田用不容置疑地口吻道。

    龙马在出门前，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拿球拍，询问地看向真田。

    主要是她想象不出他们两个这时候出去逛街能做什么——除了网球？

    真田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会桌球吗？”

    “不会。”

    但应该不会很难吧，龙马想着，真田也几乎同时开口：“不要紧，你学起来应该很快。”

    他的目光恰巧扫过来，对上她的，像在审视，又像是单纯在表达一种坦荡的赞赏。

    ……

    不管龙马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她在体育运动上确实拥有非凡的天赋，即便是第一次接触日式桌球——在这里的玩法一般被称为“撞球”——上手也很快。

    要和精通的熟手同台竞技还有些难度，但作为普通的消遣完全足够了。

    龙马掂量着手里沉重的球杆，兴致很高，同时她也注意到，真田在摆出击球姿势的时候，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真田不愧是做什么事都相当可怕的男人。即便在“貌似”一心二用的情况下，他也能有条不紊地将每颗球按次序击落球袋。

    不仅头脑清晰，计算力惊人，身体协调和把控能力也做到了极致。

    尽管他们并不在比赛，但所有的体育项目总会有那么一点比拼的意思。

    龙马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什么都不能干，还是有些枯燥的。她忍不住将球杆戳了戳球台边缘，声提醒他：“喂，你不会就这样一口气清空球台吧？”

    那也太无聊了。

    真田短暂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应，一边沉思，一边出了个“斯诺克”。

    击球权终于落入龙马手中，但此时，她望着白色母球和数字彩球之间隔着的障碍球，立刻意识到十分棘手。

    真田果然毫不留情，完全不敢再轻视她这个“桌球新手”——但事实上，她就是个百分百的新手无误。

    他们这次采用的规则，按照真田的法，是最简单的一种。

    九个数字球，最先将九号球击落即可获胜。他们依次用母球击落数字球，不管是否成功，母球不能落入球袋，或是空，否则视为犯规。

    龙马慢吞吞地绕着球桌转了一圈，从各个角度量着。

    此时，桌面上除了白色的母球之外，还有三颗球，最的七号球与母球之间，正好隔了一颗黑色的八号球。如果用碰撞侧边球台的方法反弹后再接触，在合适的角度上也有一颗九号球挡着。

    “我看过一点比赛。这就是斯诺克吗？”她饶有兴致地问。

    “九球而已，还算不上。”真田答道。

    “好吧，那这就是挑战了。”

    她擦了擦球杆尖，斗志已经被完全激发出来了。

    “那就试试‘武士截击’好了。”

    真田微微地疑惑，看着龙马靠近球桌，挨着边缘踮脚坐起，沉着地握住球杆逐渐抬高，用细端瞄准白球，试着比划几次后，果断出手。

    咻——

    白球从隔着两端的八号球与九号球之间径直穿过，抵达终点，然后被球台撞击反弹回来，中七号球，落入边袋。母球本身则反弹出去，直直撞向侧边对面的九号球。

    咚！

    “怎么样？”龙马挺直腰，脚尖离地，在球桌上晃悠悠地荡着腿，充满成就感地将球杆放在地上戳了一下，“没让前辈你失望吧？”

    真田抿了抿嘴唇，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他会轻笑一声，但实际上，他只是点了点头，简略地：“进步很快。”

    这对真田来，就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

    龙马扬了扬眉毛，轻快地从球桌上跳下来，笑吟吟的。

    “再来一局？这次我们可以计分。”

    *

    娱乐消遣荒度的时间过得很快。

    真田在太阳落山前把龙马送了回来，两个人的背影被夕阳照在前方的人行道上，拖得长长的——不，严格来，是一长一短。

    她踩着脚下的影子，望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之前某个时候，也出现过相同的情景，那时他们没认识多久，她还在费力地跟真田辩驳，他却用对待孩子一样的眼神宽容地看着自己，并不当真。

    但是现在……

    现在就不一样了。

    龙马微微扬起唇角，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太得意，悄悄地量着身边的真田。他也有所感应地看了过来，不知道是否也想起了什么。

    “武士……”

    真田弦一郎低声重复着龙马之前信口拈来的“绝招”，眉毛放松地舒展开来，露出一点点笑意。

    “怎么啦？”她很随意地问道。

    “我想，令尊为你取这个名字的用意，我大概明白了。”他一本正经地道。

    “哦。”起这个，龙马又想起了不大愉快的回忆，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撇了撇嘴，干巴巴地，“能有什么用意？他只是想要一个男孩吧。”

    继承他的“武士道”精神，或者，发扬光大？

    “但结果并不影响。”

    “……啊？”她不解，眨了眨眼睛，将金色的余晖从睫毛尖赶走。

    真田却缄口不言，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道路，显然并不算接着下去。

    直到“越前”的门牌出现在视野尽头，他才放慢了脚步，准备和龙马告别。

    这一回告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脑海中突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眉毛微微一皱。

    “龙马。”真田的口吻一如既往的严肃，比起柔情的离别时刻，更像是教导主任宣判处分一样。

    “嗯。”

    “你会一直走下去的吧。”他用陈述句出了疑问句的效果。

    龙马仰起头望着他的脸。

    “当然。你呢？”

    真田不语。

    他的人生中并不只有网球，以后会如何，他还无法像她一样做出这么清晰的规划，并非不能，而是不愿，因为……

    十之八-九，这个答案并不会是龙马所期望的那样。

    真田终于开口：“下次见的时候，我会好好期待的——在那之前，无论是网球还是剑术，可别松懈了！”

    ……

    他望着龙马的背影雀跃着、一颠一颠地消失在庭院门后，暗暗目测比划了一下，发现和最初见到她的时候相比，身高已经有了不少进展。

    少年缓缓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真田想着，思绪在不经意间飞到了遥远的金红色天际……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她早已经不是孩子了。

    *

    叮咚。

    门铃响了，龙马刚放下扫把，一时没注意，差点将茶几上的杯子横扫出去。

    她将睡衣换下，随意套了件T恤，出去拿了报。

    这是，龙马看了眼院门外侧，发现还多了一瓶牛奶，顿时十分震惊。

    不，她从来没有订过这种东西！

    龙马思索着，脑海中浮现出南次郎先生抱着行李袋出发前不怀好意的一笑。

    呃，应该不会吧……

    或者是恶作剧？新型随机投毒者？

    龙马想了想，以防万一，还是收起来，免得被路过的孩捡走，拉肚子是事，要是有毒，不定还会招惹警察上门……

    她弯腰捡起牛奶瓶，量了一眼，检查外封包装，是完好的，上面还浸着一层水雾，像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

    龙马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推开了院门。

    外面并没有什么虎视眈眈的恐-怖分子，但有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街对面，身后背着剑袋。黑色的短发下是一双冷厉的眼睛，表情也有些生硬。

    他朝她微微颔首，走出一步，被光纳入怀抱后，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不少。

    ……啊。

    那一瞬间，龙马大脑中想到的，反而是几年前她举着那副字帖翻来覆去地看，“上善若水”四个字写得豪放又飘逸，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提示，或是秘密墨水那一套机密。

    她学着立海大其他队员的模样，将它展开挂在了书房的某面墙上。

    后来某天夜里，龙马起夜的时候不心踩到了卡鲁宾的尾巴，追着它跑到书房才抓住，抱起来好好安抚一通，睡眼惺忪地一抬头，仿佛看到了另外四个字。

    快乐网球。

    她想，她一定是没睡清醒，并算下次见到真田的时候再好好请教一下。

    “——早？”

    龙马抬起胳膊，胡乱地一摆手。

    真田穿过马路而来，第一句问候便是：“吃早餐了吗？”

    她茫然地摇摇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是日语还是英语。

    “这个牛奶，该不会……”

    “经过超市，顺手拿的。”真田简短地答道，同时提起手里的披萨盒，“这时候，你该请我进去坐一坐。”

    不等龙马回应，他率先跨入院门，她匆匆拉上铁门，跟了上去，一边纳闷不已。

    好像所有人找她的时候都喜欢自备食物，她的厨艺有这么不靠谱吗？

    “我来开门。”她到底有一些主人的意识，三两步跨上前，赶在真田之前推开屋门，然后从鞋柜里翻出备用拖鞋。

    “唔，我没想到……这么突然，”龙马含糊地咬着嘴唇内侧的肉，有些纠结，“家里没有做什么准备。”

    真田早有预料地点点头，不以为意：“我问了地址，想着有时间，就过来看看。这边的电话卡还没买，就没给你电话。”

    “哦……”

    她依然好奇地望着真田，眨着眼睛。

    “那么，前辈是来找我球的呢，还是考核剑术？”

    真田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摇头。

    “不，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