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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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见青在来时的车上擦去了她的口红,谢潇无心的奚落助她收敛好冒头的少女情怀。按捺住心底最深处的一点期待,姿态又归于从容。

    既然已经放下,见面又如何呢?他们的关系没有再进行描补的必要。坦然一点。

    屏风是个好东西,替她遮掉部分烦乱的心神。于是外面迎来大老板,即便身边人也一起过去夹道欢迎,苏见青也能在这角落里避一避。

    不至于让他们的尴尬一览无余。

    “谁来了?”不谙世事的谢潇探着脑袋去看。

    她从门缝间望见什么,深吸一口气。而苏见青始终没有回头。

    谢潇声嚷了一句“卧槽”。

    料到什么情况,苏见青并不动摇,她为自己倒果汁,被激动的谢潇拽住胳膊,汁水顿时洒出去一半。她看谢潇,谢潇用口型:“我看到他了。”

    毕竟还有旁人在场,她需要拿捏好激动的分寸。

    苏见青淡漠“嗯”了一声。

    “好帅。”谢潇的口型。她又不满足地侧过身,从屏风的狭缝中去看。

    祁正寒跟陆培文一起进来。他是在场的男人里面个头最高的,快要抵上门楣。面上带着和煦淡笑,应对送上前的招呼。一席剪裁得体的西服衬得男人宽肩窄腰的身体线条尤其漂亮。

    谢潇以为陆培文已经够帅了,没想到他们圈子里还有如此俊俏的大佬。看得她眼都发直。

    人群退去,祁正寒视野宽阔了些,在室内巡视一圈,最终停留在屏风上四五秒,而后收起视线。

    陆培文把上座让出来给他,祁正寒轻淡一笑:“夸张了,还是陆总坐吧。”

    这声音闷沉,恍如隔世,遥遥传到了苏见青耳朵里。她觉得口中的果汁都变苦涩,极为缓慢咬着流入牙缝间的果粒。

    “我们这等你半天,还当你不来了。你这得自罚个十杯起步吧。”陆培文。

    祁正寒挑了个空位坐下,叠起腿坐着,接过旁人发来的烟低头点上,懒散笑:“十杯,想把我灌趴下是吧,什么居心?”

    苏见青见识过他的酒量,虽然匪夷所思,但这的确是他的弱势。

    酒被送到了祁正寒的眼前,他很爽快地接过闷了。

    视线瞟到屏风上面的唐朝画卷,以及画卷的深处那道影影绰绰的倩影。他动一动喉结,将凝在喉间的酒水化开。

    “我能有什么居心?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今儿又没姑娘要陪。”

    祁正寒又接过一杯满上的白酒,一口饮尽,酒入愁肠:“你怎么知道没有?”

    “哦豁,”有人闹哄哄地开始嚷,“家教严啊,祁总。”

    祁正寒敷衍一笑,没再接茬。

    苏见青杯中的果汁也见了底。她沉默地看着杯中一圈圆形的白垢。

    还好口红已经被擦掉。她失落地碾去那些多余心事。

    谢潇不方便在这场合八卦,低头给她连发好几条消息:

    【太帅了!】

    【太帅了!妈呀!!好有型!】

    【你也太有福气了吧宝,居然睡过这么正的男人!!我好酸啊!!】

    苏见青本来不算回,看到最后一行字,她忍不住字:【能睡到我也是他的福气。】

    谢潇:【对对对,对对对!!】

    得知他过得不错,苏见青还算冷静。不清楚自己的心态。可能是释然、可能是无关痛痒的冷漠。而紧紧攥着杯壁而泛白的指骨出卖了她。

    如果有一天真能修炼出一道冷漠,可以平静无波面对关于他的一切,该有多好。

    祁正寒来得挺晚,能听出外面的声音,他们喝得正在兴头上。苏见青不可能陪他们耗到结束。

    她有考量过要不要去和他个招呼,但想了几种方式,都觉得不太得体。一群男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出现会多么突兀。

    苏见青起身,穿好大衣,将衣领压住的头发取出来。

    “我们走吧,潇潇。”

    谢潇走在前面,苏见青跟在后面,从过道出去。谈笑风生的热闹在两个女人走出来的瞬间戛然而止。

    苏见青没有想到,祁正寒正坐在面对屏风的位置,她一出去便猝不及防与他视线撞上。

    还好她已经练习好了表情,对他温和微笑。这是她最合理的礼数。

    祁正寒正散漫地坐着,指尖夹着根烟,他坐在烟雾缭绕间,精致面容并不真切。瘦了些,骨骼线条更显流畅利落。

    可能分别太久,距离感又为他的美貌增光添彩。

    他与苏见青对视,即便她笑着致意,但男人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反而眼神锐利了一些,只紧紧看着她。

    苏见青下一秒便平静地挪开视线,对陆培文:“培文哥,我明天还有工作,先回去了。”

    陆培文急忙站起来要送她。

    她:“不用,我们开车走。”

    “那你路上心啊,注意安全。”

    苏见青点头:“好。”

    她挽着谢潇往外面走。

    包厢的门被关上,喧哗被隔绝在另一个天地,外面的空气是凉的。苏见青呼出一口气,总算结束了战战兢兢的一顿席。

    她沉默地往外面走,谢潇还在犯花痴,她对于祁正寒的吹捧,苏见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到了酒店大堂,谢潇:“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我会吧。”

    苏见青点头,眉心有了点疲色,轻微点头:“嗯。”

    她找了个沙发坐下,落座瞬间,陡然察觉哪里异常,她的围巾去哪儿了?

    苏见青拧着眉细思片刻,无奈给谢潇发消息:【我围巾落了,回去拿一下,你稍等。】

    于是折返回去。顺便在想,放在哪个地方。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在门口沙发。

    站在门前,做了半分钟心理建设,手搁在门上的一瞬间,苏见青听见里面有人在问:“那姑娘是不是跟过你?”

    她顿了一下,握住门把,半晌没动。

    接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啊,这片子不就是正寒给介绍的?”

    有人问:“怎么掰了?”

    里面沉吟许久,久到旁人出来相劝不要谈这些私事。在烦乱话声中,她捕捉到他低沉醇厚的声线。

    祁正寒淡淡道:“是我不好。”

    城市冷夜的高空,她仿佛置身山岭,缓慢而沉重地下坠。无条件的迁就退让,是她早就习惯的。然而时过境迁,这温情仍叫她一时软了骨。四肢乏力不得动弹。苏见青轻轻松开要推门的手,站在那里,疲乏软弱。

    还是有点后悔,今天不该出席的。

    苏见青不算要回她的围巾了,正要离开时,门却被开。

    男人见了她,顿时止步,站在门槛内,两人隔着一道门,相距不过半米。高大的影子压着她。

    近到她要抬眼看他。

    低头,看到是他手中拿着的她的围巾。

    祁正寒抬起胳膊:“怎么丢三落四?”

    苏见青接过,本要道谢。觉得喉咙哽住,没有出口,她转身要走。

    祁正寒跟上来:“我也走,一起。”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点头:“嗯。”

    静谧长廊,脚下是精美地毯,缓慢的步行,连脚步声都没有。苏见青走在稍稍前面一些,她清楚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

    终于,祁正寒似笑非笑开口:“红气养人,变漂亮了。”

    她也低头笑了下:“以前不漂亮?”

    气氛总算缓和一些。

    她还是这么爱挑他的刺。祁正寒好脾气微笑着,稍稍往前,与她并肩,没有再看苏见青,余光却将她笼住:“送你一程。”

    是他惯常的,话不会带问号的傲慢语气。

    她拒绝:“我助理在等我。”

    到了楼下,谢潇已经将车开到门口等候片刻。

    祁正寒没有接苏见青的话,而是快步往前超过她,直直到了谢潇跟前。他躬身对着车内驾驶座上的女孩,带去一股凛冽酒气,谢潇被帅到失声,两秒过后等到了祁正寒的发话:“你撤吧,我送。”

    “啊?”谢潇求助地望向苏见青。

    苏见青伸手去拉副驾的门。

    男人宽阔的手掌按在她的手上,带了点劲道。砰一下,门又被按死。

    而她管不了门,下意识就去躲开他的肢体触碰,于是也迅速撤开了握住车门的手。

    祁正寒垂眸,静静看着苏见青此刻执拗的神色。

    而后他又去瞄一眼谢潇。

    谢潇怎么能不知道现在在上演什么剧情?她接收到了祁正寒的眼色,立刻做出一个明白的眼神,多一秒的犹豫也没有,背叛了苏见青,将车子开走了。

    苏见青愣愣地站在车尾气中,直到她的车消失在尽头。她落入两难境地,少顷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带点愠怒,又转而为无可奈何。她:“我叫车好了。”

    祁正寒不以为然,漫声道:“叫吧,来一个我请走一个。”

    她攥着手机,鄙视看他:“你这样和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他厚颜无耻笑了下,“不能给个面子?”

    招摇的豪车很快在跟前停下,他的司机仍然是多日不见的老何。老何笑着和她招呼,万分亲切:“上车吧,见青姐。”

    祁正寒不正经地折下一些身子,调情的腔调,低语道:“上车吧,见青姐?”

    她现在已然无法接受这暧昧。也正因如此,更要显得大度,不拘泥于他们过去的关系。于是苏见青没有再次拒绝,钻进了祁正寒为她拉开的车门。

    她:“那就劳驾祁先生了。”

    他身上的酒气将她环绕,祁正寒量着她,没有话。

    从前坐这辆车,她喜欢缠在他的身上,感受被他的气息和暖包裹。此时此刻,隔着些距离,苏见青恢复了初次上车的那种紧绷感。

    好在深夜,路不算堵。他们的共处不会超过半时。

    五分钟后,祁正寒的问话破车厢内的沉默:“最近怎么样?”

    她简单:“还行。”

    “谈朋友了?”

    “没有,我哪有时间。”

    他“嗯”了一声。

    苏见青也沉默下来,她并没有反问。

    许久,一声缓缓的:“没被欺负吧?”

    她收紧手指,攥成拳。摇头:“没有。”

    祁正寒:“圈里有些高层玩女人手段多,以前没跟你,一是没必要,一是怕把你吓着。你今后提防一些。”

    “好在黎滢人也算仗义。我不怕她算计你,就是她爹黎郁山不是老实人,我大哥跟他共事过一阵,那个圈子你应该也懂,埋的雷都是大的。保不齐哪天就炸了。祖上三代都跟着遭殃。”

    苏见青静静听着、判断着,也往心里记着。但并没有话。

    他能抖落出这些事,完全不是把她当外人的。

    但祁正寒于她而言已经是外人,苏见青还能什么呢?沉默是最合适的应答。

    祁正寒完这一番话,瞥她一眼:“我这些,会去告状吗?”

    苏见青摇头,叹一声:“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他垂眸凝视她。良久,声压低了些开口:“想回来随时。”

    苏见青想要避开他的一切靠近,不吭声往窗外看。

    而他的声线又是无比真实地贴在耳畔,温柔如春风拂面——“我又多学了几道菜。”

    她偏过头来,看他真诚又情到浓处的眼。早些时候,可能会动心到不能自已。

    苏见青浅浅笑了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真的,我帮你吃了那么多盐,你的好手艺只能留给下一个姑娘享受了。”

    过了很久,祁正寒也笑一声,带着苦楚意味,而后淡淡的:“嗯。”

    还剩十五分钟。

    接下来这十五分钟,彼此在沉默中度过。该的话好像也尽了。她依旧温吞柔软,却残忍堵死前路。

    苏见青闭上眼准备休憩。

    一些细碎的幻境入侵,即将坠入梦河。而这一刹,她感受到手被冰凉的指扣住。

    她一下惊醒。

    男人的手掌已经抚在她苍白的脸颊,祁正寒半睁着眼,唇紧紧地压下来。

    还好苏见青反应及时,将他推开。

    她皱眉,惊恐地看着他。质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这眼神是刀子,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刺得鲜血淋漓。祁正寒动了动喉结,手仍在捧着她的脸,缓缓贴近,最终声音虚浮:“亲一下不行?”

    苏见青:“祁总,你这是逼良为娼?”

    他闭上眼,指腹眷恋不舍地擦过她柔软的唇瓣。

    苏见青语气微凉:“你应该也不希望,我用看陈辉的眼神看你吧?”

    闻言,那只手轻微顿住,而后总算拿开。

    贴着脸颊的一片温热消散,苏见青再次被冬日的寒冷萦绕。

    既然提到这件事,她也出心底的想法:“我知道你本领滔天,但是不要为了我去得罪别人。你这样只会加深我的愧疚。

    她看着他:“因为我不会回头。”

    祁正寒终于挪开眼去。因此她无从猜测他眼下的心绪。

    “抱歉,我喝多了。”最终,他缓缓开口解释。醉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谁都用过。

    接下来的车程,苏见青如坐针毡。总算到了家门口,急切地推门出去。

    祁正寒又叫住她:“见青。”

    他叫她的名字,一如既往的动听。

    苏见青给他最后一个面子,回头去看他有什么事。

    而她只得到了一句:“晚安。”

    苏见青收下这声晚安,挥一挥手,吝啬寒暄。她破除一切暧昧,那些温情再不管用。

    祁正寒在车里坐了很久,他手肘搭在窗框上,手背轻轻抵在眉心。心中沉郁久未消散,不知道做什么才能缓解情绪浮沉。烟也变得无效。

    去年分开时,伴随着争吵和剧烈的情绪跌宕,还带有各自的脾气和私心。与那时不同,眼下这风平浪静的和谐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他陡然意识到,这不是重逢,而是一场正式的告别。

    申城的冬天不落雪,却比燕城更为冰凉。

    苏见青回到家中,餐桌上还有中午的残羹冷炙,算今晚热一热吃上几口,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她将食物清理干净,灌进垃圾桶。最后去撕掉一页日历。

    -

    翌日,苏见青去了一趟祁正寒的外婆那里。

    她此前也来过几次,但没有立场进门关心,只将车停在远处旷地,远远看一看老人的状态。每次见到外婆仍然积极地生活着,她就放下心来,同时,也羡慕她饱经风霜也不沦于落魄。这才是真正的潇洒。

    人要经历过多少苦难才能练就这一身姿态呢?

    苏见青趴在方向盘上平静偷窥。

    她躲在树荫下,看到了停在院里的祁正寒的车。他难得来这一趟,肯定要来看一看外婆再走。

    祁正寒坐在凳上,给老人剥着橘子。外婆笑着和他话,祁正寒也时不时笑一下。

    护工阿姨们仍在轮转忙碌,寒来暑往,花开花落。

    她想起她也曾经被唤到他亲人的跟前,扮演过他的“媳妇儿”。善意的谎言,没有骗过外婆,却骗过了苏见青。

    那时快乐多容易。

    他一直没有走,看来要留下吃晚饭。于是苏见青也不久候,很快就驶离了这里。

    她决心以后不会再来。

    最后的一方温暖,也被她残忍地隔绝到生命轨迹之外。

    到那日起,他们分开一年零四个月。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煎熬。

    人只有在年轻无忧时,日子过得最为散漫悠游,看山看水,风月夕。

    一旦心态变得苍老,时间流速也会跟着变快。汲汲营营,大多的日夜过得紧凑。一睁开眼,被卷入拥挤人潮,一闭上眼,都是散不去的执念。

    趁着机遇和运气尚好,23岁这一年,苏见青让自己投身工作,她拍了三部电视剧,年末时又进了新的剧组,没有停工与闲暇的时刻。

    在中国人的文化里,生命如圆环。在第二圈的尾巴上,她迎来又一个本命年。没有什么清除缓存的动作,过去时日给她留下的东西仍然沉淀在骨血中。

    无论伤痛或光荣,都成为她身体的烙印。

    只是一种隐晦的仪式感让苏见青替自己认为,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忙碌让她疲倦,但她热衷于为自己奔忙。不再在爱里殚精竭虑、患得患失。

    她需要快一点长大。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