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他们相会,总是他坐着,她站着。像是形成了一种固定模式,地位立判。而她不喜欢这样。眼下的情景让苏见青万分熟悉,一下跳跃到《风月》的试戏片场。比起那时,现在更是如芒在背,想要遁逃。不过苏见青已经没有勇气再逃跑一次,再给他一次眼色看,她难辞其咎。
苏见青省去寒暄,直奔主题,对陈柯:“我看过剧本了,直接演吗?”
陈柯点头:“也好,那就先演吧。”
苏见青接过谢潇手中的剧本,翻到她要试的段落,她又道:“这是一段对手戏。”她的意思是需要有人来和她对。
这是一场久别重逢的感情戏。
她要演的段落是女主人公与初恋男友重逢,她早在七八年前听闻男友已经在战争中牺牲。没过多久她就被家中逼迫嫁了人,如今和丈夫育有一女。而此时初恋寻上门来。女主角要接受与她的此生挚爱就这样生生错过,悲痛万分。
“今天男演员有事儿来不了,要不叫祁总跟你搭一下吧。”陈柯想了半天,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还见缝插针就奉承一句,“我们祁总青年才俊,一点不输现在的当红生。”
祁正寒淡淡笑了下。
以他的自信程度,他应该不会认为这话是恭维。从他的美貌来看,他进了娱乐圈也确实照样能够风生水起。
他果真一点不推脱,点头了句:“行。”
男人手指缝里还夹了根烟,他起了身,迈开长腿从容向她走来。到了苏见青跟前,看着她复杂的脸色,问道:“演哪一段?”
苏见青看向剧本,余光是他宽阔的胸口。站在她跟前的高大身躯遮住窗外的烈阳,不知是他身体的阴影,或是他慑人的气场,莫名给她带来一道夏日罕见的凛冽之感。如同饮了一口寒冰。
他手掌心的雾气升腾而上,将二人绵延缠绕。熏得她身体不住在冒汗,而那一双柔和不锋利的眼望着她,又让她心内沉重阴冷,如置身冰窖。
不知怎地,她站在那里都觉手脚发麻。
“哪段?”祁正寒见她不吭声,催问了下。
苏见青道:“11页,我划出来了。”
他掀开她的剧本。找到指定的段落,边读边问:“我念台词就行?”
苏见青轻嘲道:“当然,难不成你还会演?”
她如果此刻往旁边看,会看到陈柯惊讶得变绿的脸色。
而祁正寒自然好脾气的不怨她,他只似笑非笑应对一下,然后用力吸了一口烟,把烟蒂丢进一旁的烟灰缸。
“雪娥,我回来了。”
女主方雪娥正在院落中蹲在地上着井水,闻声,她不敢置信地缓缓回过头去,苏见青的手中充当水勺的一次性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问:“你还记得我吗?”
时隔经年,看到这个“已经牺牲”的男人重现眼前,苏见青一下瘫坐在地上,她捂住嘴巴难掩震惊。与此同时,眼泪满满蓄积在眼眶。眼前高大的男人顿时糊成一团影子。
“阿慎……”她艰难地站起来,拖着发麻的脚,举步维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激动又热切地量他,“是你吗,阿慎。”
“是我。”祁正寒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撩一下她鬓角的碎发,“是我,我回来了。”
他的台词讲得并不机械,但融入的情绪却并不符合人物。悲痛少了些,温柔过了点。没有研究过剧本,无可厚非。
苏见青泪流满面扑到他的怀里,男人精瘦的腰身被细弱双臂紧紧缠住。女孩子湿热的一张脸贴着他的胸膛。递去一股被火灼痛的热感。
祁正寒滑动了一下喉结,亦轻揽住她的肩。
“他们都你死了,我不相信。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来找我。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她哭着,喉咙里发出痛苦呜咽。
祁正寒紧皱着眉,没有去接后面的台词。
他两条手臂一并抬起,慢慢收紧她的后背。将她牢牢箍在怀中。
苏见青没听到他的词,她便自顾自继续下去:“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是在想,你究竟是战死在外面了,还是娶了别的女人,不要我了。我日日盼,夜夜盼,哪怕不回来,你也该给我写封信。”
祁正寒轻轻拨正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张泛红的脸。
苏见青抬起那双潮湿的眼,在日光之下那琥珀色的瞳尤显得清澈,她透过厚重的泪水,隐隐看到他揪心皱起的眉。
直到听见一句——“妈妈,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陈柯捏着嗓子对的一句台词,原剧情应该轮到女主角的女儿出场。断他们难了的旧情。
无奈他的声音实在滑稽,苏见青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场。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笑起来。
唯独祁正寒没有笑,他拧紧的眉没有展开,温暖的手掌仍然握住她的脸。她大半的泪水被他掩去,二人的皮肤上都是一片化不开的粘稠。
苏见青勾住他腰的手放了下来,祁正寒却没有将他松开。她体察到一些状况,紧揪了一下他腰部的衣服,声提醒:“祁总,你入戏太深了。”
祁正寒眼神轻晃,揽住她的手臂这才放开,他沉声道:“对不住。”
回头问:“有没有纸巾?”
一位制片人递来抽纸,他要替她拭泪。而苏见青已然回过头去用谢潇的纸擦干脸颊。
祁正寒举起的胳膊空空悬在那里。她没有接,微笑:“谢谢祁先生。您配合得很好。”
而心道:好个屁,读个台词都不会。还好她没有受他影响。
苏见青将纸巾搓揉在掌心,悄然丢进一旁垃圾桶。
陈柯趣问:“怎么样祁总,有感觉吗?”
祁正寒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很有感触,身临其境。不愧是影后。”他看向他的女主角。
苏见青正在拆开被蹭的散乱的头发,她重新扎起马尾。浓厚的发被圈在掌心,短短几秒,她抬手用发圈绑好,对陈柯:“陈导,我今天还有些事情,就不多留了。等您通知。”
陈柯道:“好的。”
苏见青本就对这部戏没抱太大希望,因此也没必要拘束姿态在他们面前左右逢迎,能接就接,接不到她也不愿多花时间伺候。
离开公馆,谢潇开车,苏见青在车上研究了一下《不见繁花》这部片子的制作班底,的的确确没有他的名字。
但她这回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发行公司。公司名很独特,叫做Qing。企业法人:祁正寒。
苏见青烦躁地吁出一口气。
妈的。他居然在申城开了个影视公司。
事在人为,原来是孽缘主动找上门来。
烦乱之际,听着谢潇在耳边疯狂地抒发着她对祁正寒外貌的喜爱之情。苏见青起初还应两句,到后面也有点疲于应承。她坐在副驾闭目养神,夏日毒辣的日光隔着眼皮刺激着视网膜。
那时脑海里忽然产生一个画面。是他最后的神态。
他坐回沙发,低头蓄烟,凝重神色在火光之中忽明忽灭。胸口一片濡湿,是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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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见青的27岁生日是和段阳一起过的。她最终还是同意和他约会的请求。段阳来她家中接她。为避免绯闻,苏见青捂得严实。见她下楼,段阳的车滴滴两声。
苏见青走过去。男人探出脑袋,冲她挥一挥手。他戴了一个棒球帽。
她提议:“我坐后面吧,免得被拍到。”
他笑:“ok,被拍到了就你雇了我当司机。”
段阳是个直球的,且为人很开朗直爽。在一堆桃花里勉强算不是特别烂的那一批。他的相貌也是足够帅气,不然凭他这种烂到姥姥家的演技,在娱乐圈混到地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会出头的。不过他的妖邪风格的长相并不在苏见青的审美范围里,她不爱单眼皮。
“为什么开车戴帽子?”她坐在他的斜后方,方便话。
“我剃了头。”他将帽子摘下,回头看一眼苏见青。大方给她展示利落的短发茬。
她:“好看。你以后就这样吧,不要再电你的头发了。”她看男孩子最重要的一点倒不是五官棱角要多么标致,而是清爽干净。
段阳便摘了帽子,摸了一把自己的寸头,笑道:“我那是身不由己。难得你能时刻决定你的造型吗?”
苏见青看着他的侧脸,沉默不语,歪了一下嘴角。被他从后视镜里捕捉。
“在学我笑?”他又忍不住偏头来看她一眼,“别学,我嘴天生是歪的。”
苏见青诧异:“真的假的?”
他想了一想,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抬起来,比划了个一点点的动作:“严格来,有那么一点天意,有那么一点人为。”
苏见青被逗笑。
段阳也笑起来。
他是申城本地的富家子弟,进娱乐圈也就是为了图个乐子。纯属出来体验生活的大少爷。家里的集团做电影,他不愁资源,想拍戏就拍,不想拍就成天吃喝玩乐。有的人出生在罗马。
去餐厅路上,段阳以“我跟你一下我个人情况”为开场白,讲述他的生平经历和家庭状况,提到身高:“官方183,实际身高181,你要是实在想穿高跟鞋,我就垫增高垫。问题不大,行吗。咱们不要总计较这个。”
苏见青趴在前面椅背,看着他笑。只是有一次以这个理由拒绝他的邀请,他耿耿于怀至今。
“好像在相亲。”她。
“相亲?这个法太世俗了。”他微微颔首,看着镜子里的她,“这是走向彼此的重大会谈。”
车到了指定地点,他们共用晚餐。结束后一起去观影。他选了周星驰的片子,苏见青:“他的电影总是让我觉得悲情。”
段阳翘起腿,不以为然:“图一乐得了,想那些苦大仇深的干什么。”
有的人演不好戏是有原因的。苏见青在心中暗暗吐槽。她现在不太在明面上给人制造难堪。
回程路上已经天黑,苏见青这回坐了前面,系安全带时隐隐看到前面的闪电。天空酝酿着一场暴雨。
段阳:“到你介绍了。”
苏见青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中文名英文名,笔名艺名曾用名,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都能。”
她:“了解这么清楚干什么,你很可疑。”
他没急着开车,看着她:“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如果发展恋爱关系,是想要以结婚为目的。”
苏见青挑眉:“你看了我的采访。”
他笑着:“当然,功课要做全。”
她也抿唇轻笑:“那都是有台本的。”
段阳遗憾道:“我还想,跟你不谋而合呢。”他把车发动起来,“走了,送你回去。”
这个男人的行事非常成人化,他有他自然坦诚的一面,但不难看出他对苏见青所言那一句“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觉得合适所以在一起,这兴许就是大多数成年人爱情的开始。他们早就不在十七八岁,非你莫属的年龄了。
车子直接开到她的家楼下。段阳开车厢里的灯,有再和她聊一段的意思。
“最后一个环节,来给心动嘉宾个分吧。”他拿出手机,一边开微信一边,“互发消息,怎么样。”
然而他话音未落,苏见青已然开口:“60。”
男人按键的手顿住,看着她苦涩一笑:“你也太直接了,毫无悬念感。”
苏见青的手机亮起,她看到他发过来的100。她惊喜哇了一声:“这么客气。”
段阳也笑。
他没再开话题。车已经熄火,他仍然扶着方向盘,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两下,若有所思。瞄她一眼。苏见青好奇问:“你想什么?”
他终于开口:“要不要亲一下?”
“什么?”她愣住。
“先体验后消费,不定吻技还能给我拉一拉分。”
苏见青的表情略显失控,僵硬不已。
段阳乐了:“不愿意就算,我又不会强吻你。什么表情。”
雨水落下,稀里哗啦的冲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一层一层拨开。在规律的摇晃声中,听见他似笑非笑了一句:“虽然我长得流氓,但其实我是个君子。”
段阳伸手到后面车座,取过来一把伞给她:“快上去吧,一会儿雨大了。”
苏见青点头:“嗯。”
把雨伞撑开,又回头跟他:“你回去路上也心。”
他抬了下手:“拜。”
车门被关上,苏见青赶忙转身往单元楼走。虽然没几步距离,但雨势实在是大。她低着头看地上水塘,逐一跨过。还是难免被水湿了裤脚。
直到从水塘中看到倒影的灯光以及一个在浑浊水影中的高大身影。
苏见青想避开人走,顿了顿步子,抬头一看。
男人撑着一把黑伞矗立在雨中。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黑色衬衣的袖管敞着,微微向上随意地掀了几道,肩膀处湿津津的,看来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淋了些雨。面上没有神情,只拿眼瞧着苏见青。淡漠而静谧。周身散发唯我独尊的气场。
量了她几秒钟,祁正寒转而看向段阳消失在街口的尾灯。
“找我有事?”她问。
他沉声应:“嗯。”
苏见青掠过他往楼道里走。跨上台阶收起伞,抖落一下上面的雨水。
她:“电话不行?什么重要的事要你赶过来?”
祁正寒也随她一起走进檐下。淡声接话:“陪你过生日。”真是难为他还记得她的生日。
如果不是下着大雨,她一定会劝他离开。但见他的皮鞋和西裤都湿漉漉的,苏见青忍住了嘲弄的话。她默认他进家里来坐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不难知道。”
行,了等于没。她也懒得问了。他多么神通广大一个人。
苏见青不吭声去按电梯,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在等。祁正寒款步跟上,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进入室内,他严肃板正的神情缓和下来一些,偏头看她微湿的发:“我五点到的。”
盘算一下,等了三个时有余。怎么样呢,现在是要她感恩戴德句劳您大驾吗?苏见青点头:“嗯。”
半晌,听见他鼻息轻吐,哼笑了一声。有那么几分被气到的意思。
祁正寒转而看向前面色调冰冷的电梯门,略显烦躁地把手塞进裤兜。
他在焦急等候的时候,她在外面跟别的男人约会。真行。
电梯门敞开。里面的人群外散,二人一左一右往后退去让行,然后一道走进空空如也的电梯。
“不知道你缺什么,没准备礼物。”封闭的环境内,他再一次看她,温和开口,“给你煮碗面,家里有面条吧?”
苏见青:“我们在外面吃过了。”
“我们”二字让他警惕性略强地挑了下眉,略一沉吟。开口:“我随便弄点儿,你尝尝味道。”
是熟悉的、不容商榷的口吻。他决定的事,极少给人商量余地。
苏见青也不常违抗他的意思,难得她:“我要是不愿意呢?”
祁正寒:“能吃就吃,不能吃就倒了。有什么不愿意?”
来她家里,用浪费她的粮食来彰显他的热心,苏见青冷漠微笑,被他的不可理喻征服。
她不再话,他便转移话题,声音暗沉下来:“跟他什么关系?”
她斟酌了一下,回答:“同事。”
祁正寒很轻淡地笑了下,“那我来得不算晚。”
苏见青看向他:“祁先生,我不排斥你跟过来,是因为外面下着大雨,麻烦你不要没事找事。可以吗?”
他点头,“嗯”了一声,貌似明事理,而下一秒开口却是:“你们做过了?”
苏见青瞳孔一紧,眉心拧成川字。这失了分寸的逼近让她表现出极少见的愠怒,咬了咬后槽牙:“你礼貌吗?”
祁正寒不羞不恼,淡淡的:“问问。”
电梯到了楼层,她迈步往外面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总不能真做过了吧。”
苏见青止步,正色道:“如果你一定要讲这些私密话题,那我不会欢迎你进门。”
祁正寒哂笑一声:“以前在床上什么话没过?”
他一点不知道害臊,恰好旁人路过,闻言用诡异的眼神看向二人。苏见青赶紧压低帽檐走到前面去。很快楼道里只剩两人一急一缓的脚步声。
而后,祁正寒的声音悠悠响起:“你是真的很绝情。”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