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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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没几天了。

    丰竹在主子屋子里呆五天就行。

    丰竹是粗使丫鬟里的头目,算是有些地位。

    大丫鬟们也不愿意为难她。

    毕竟要是为难了她,以后可能有些事自己也不方便做。

    更何况,丰竹确实会做人,逢年过节都会孝敬各位姐姐嬷嬷,话也好听,在府里人缘不错。

    所以丰竹去了两天,一直无事发生。

    晋恪也就松了口气。

    这几天,她也明白了进屋到底是个什么活计。

    在主子起床前,把屋子收拾干净。主子起后,就要默默守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若是主子用了笔墨,大丫鬟就收拾了。

    但若是地上洒了茶水,那就是丰竹该干的活了。

    丰竹是个很机灵的人。

    没活干的时候,她就像个摆设一样,站在阴影里,不引人注目。

    但若是地上有一点脏了,她就弓着腰走出来,眼疾手快,清理得干干净净。

    丰竹回来时,也会把自己的一些心得讲给妹妹听。

    虽然她会尽力护妹妹周全,但妹妹能多学些东西也是好的。

    晋恪安静听她讲,学会了很多当丫鬟的技巧。

    这些技巧,晋恪作为长公主,一辈子都用不上。

    但她听得很认真。

    晋恪现在做的还是侧妃娘娘门口路上的洒扫。丰竹进了屋,没法偷跑出来。

    晋恪中午也没了额外的饭食,只能和其他丫鬟一样吃饼子。

    但是晚上时,丰竹会给她带来一些难得的东西。

    大都是大丫鬟们送她的。

    主子吃剩的好东西。

    晋恪能接受没人动过的压得有些变形的点心,但接受不了别人吃剩的东西。

    她是贵人,当了几天丫鬟,也是贵人。

    丰竹珍惜地拿出油纸包着的鹌鹑:“主子只吃了一口,青鸟姐姐让我带回来了。”

    “你尝尝,可好吃了。”丰竹捏着一块肉往妹妹嘴里塞。

    晋恪闭着嘴使劲摇头,躲了过去。

    她把丰竹的手往后推:“你吃,你累着了,我又不累。”

    丰竹被妹妹按住了手,只能往自己嘴里放。

    这一只鹌鹑,最后全被丰竹吃了。

    吃完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感动。

    主子剩下的鹌鹑,和妹妹的懂事,让丰竹高兴了许久,这一晚上,不时地起来那只鹌鹑的味道。

    “肉好吃,”丰竹:“大块的肉好吃,鹌鹑也好吃。”

    “二丫,我们俩好好攒钱,以后赎身了买个铺子,挣了钱,每天我都给你买肉吃。”

    晋恪躺在床上听她话,默默想着日后让御厨给她做一盘珍珠鹌鹑。

    没人吃过的完好的鹌鹑,一整盘都给丰竹吃。

    若她喜欢,晋恪天天让御膳房做给她。

    丫鬟的一口吃食而已,什么都费不着。

    晋恪能看出来,丰竹是真的想吃肉。

    丫鬟每天的饭食都是饼子,偶尔能得点菜,但菜里是很少有肉的。

    有时候,厨房那边的大娘会给丰竹些肉食,但丰竹还是馋肉。

    毕竟穷苦出生的丫头,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天天吃上肉,就是她想象中最好的日子了。

    晋恪不馋肉,她腻了。若是御厨不能把肉做出点花样和新味来,那她绝不吃一口。

    丰竹想着法子,用尽全力,想让自己妹妹轻松点,让自己妹妹开心点。

    晋恪在她妹妹的身体里,也有了投桃报李的心思。

    晋恪在侧妃娘娘门口的路上,百无聊赖。

    她扫了会儿地,抬头看了看天。

    然后她坐下来托着腮。

    天上有些鸟儿飞过。

    府里似乎有人在玩闹,她隐约能听到弓箭的破空声,许是家里的主子在靶场里练习。

    过了会儿,晋恪看到旁边飞过一只灰色的鸟。

    那鸟飞得很低,歪歪扭扭。

    飞了一段,就掉在了地上。

    晋恪跑过去,看到那鸟儿受了伤,翅膀被扎了一个洞。

    鸟还有些气息,晋恪把它捡起来,美滋滋放进了口袋里。

    鸟的人指定不知道这鸟能飞到这里来,没人找,就是晋恪的了。

    她分不清这鸟儿是不是鹌鹑,但长得差不多,应当是可以吃的。

    等见了丰竹,晋恪就把这鸟儿拿给她看。

    若是能养活,就养着,若是丰竹想吃了,那就让厨房的大娘帮忙烧一烧。

    鸟还活着,在她兜里地动作。

    晋恪穿的厚,丫鬟的衣裳也宽松,不注意的话,旁人也看不出来她兜里的玄机。

    好不容易到了下值的时辰,晋恪兴致勃勃往住处走。

    她想着,待会丰竹见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只是,她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丰竹回来。

    天色渐黑,晋恪有些坐立不安。

    蓦然间,她想到了其华。

    这一想,就是一惊。

    其华……最后没回来。

    晋恪霍然起身,她想着,起码得知道丰竹现在怎么样了。

    她提心吊胆,去了丫鬟的大通铺,声问一个在门外蹲着洗脸的丫鬟:“你知道丰……”

    她想丰竹,又收了口,换了辞。

    “你知道我姐在哪里吗?”

    那个丫鬟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不是进屋了吗?还没回来吗?”

    这话一出,那丫鬟也有些心惊,其华原来就是她房里的。

    晋恪咬着牙,平息了一下气息:“姐姐,你知道主子的屋在哪里吗?能带我去看一眼吗?”

    她央求着:“我不惹事,也不进去,就偷偷看一眼,看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晚上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但那丫鬟受过丰竹的照料,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我带你去,路上别话,跟着我。”

    她们两个悄悄出了门,晋恪跟着那个丫鬟身后,在墙的影子里行进。

    她们两个脚步又轻又快,拐了好几个弯,走了好几条路,终于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院落旁。

    那丫鬟停下脚步,声:“这就是了。”

    晋恪轻手轻脚往前走,门关着,院里有些声音,但她听不清。

    她不敢往里走,生怕惹了事非。

    就站在门口,藏在阴影里。

    过了会儿,有个嬷嬷走到门口,她手里挎着食盒,站在门口,作势要敲门,忽然被门口的晋恪吓了一跳。

    那嬷嬷身子吓得抖了一下,有些气,声骂她:“你这丫鬟,站这里作甚。”

    晋恪央求:“嬷嬷,我来找丰竹。她许久未归,我有些担心,嬷嬷能帮我看一眼吗?”

    那嬷嬷看了她一眼:“你是丰竹的妹子吧。”

    晋恪赶紧点头。

    嬷嬷:“我是来送燕窝的,待会敲了门有大丫鬟来拿食盒,我帮你问。”

    嬷嬷敲了门,果然有女子来开了门,接了食盒。

    嬷嬷趁机问了:“黄鹂,丰竹在这里吗?她妹妹年纪,不经事,见她不归,托我来问。”

    黄鹂微微一笑:“今日主子邀了好友来,玩闹得晚了点。这会儿,主子刚换了寝衣,丰竹马上就能回了。”

    晋恪松了口气,嬷嬷对黄鹂道了谢。

    黄鹂拿着食盒就回了。

    嬷嬷和那个带晋恪来的丫鬟都走了,晋恪自己站在阴影里等着。

    她心里一阵轻松,还在就好……

    晋恪安心等着,她兜里的鸟还活着,有动静。

    晋恪想着,待会回去的路上,就拿给丰竹看。

    这鸟要死要活,都让丰竹定。

    她没注意到,黄鹂和她们闲话后,忘记把院门锁上,那门被风一吹,开了一条缝。

    这缝隙不大,人根本出不来。

    但其他的东西能出来。

    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院子里有人喊了起来:“主子呢?主子呢?”

    一只狼站在晋恪面前,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雪团!

    晋恪认识!

    但晋恪没敢逗它。

    雪团是贵人养的。

    她现在只是丫鬟罢了。

    晋恪一动不动站着,不敢抬头看,但雪团还是盯着她。

    雪团很机灵,跟着自己的主子学到了很多东西。它知道什么是自己不能惹的,什么是可以随便玩的。

    面前的人身上有一点点新鲜的血气,是雪团喜欢的。

    它往前走去,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晋恪往后退。

    她从没见过雪团这样。

    雪团在宫里,永远憨态可掬,永远机灵谄媚。

    但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只野兽。

    晋恪转身想跑,但雪团呲着牙跟了上来。

    它恶狠狠咬在晋恪的兜上,把她兜里的鸟儿一口咬死。

    血浸透了晋恪的兜。

    它得了趣味,又被血激出了凶性。刚松了嘴,又一口上来,这一口,咬到了晋恪腰间的嫩肉。

    前爪扯烂了晋恪腿上的布料,尖利的爪扎进了她的大腿。

    特别疼,疼得晋恪脸色煞白。

    晋恪挣扎着,却被雪团按在地上撕咬,无法挣脱。

    院门口,丰竹正走出来。这一日很累了,但想想今日得了一点赏银,离自己和妹妹赎身越来越近了,丰竹很高兴。

    但她一出门,就看到了主子千宠万娇的狼正咬在妹妹身上。

    妹妹的衣服上已经浸出了血,妹妹的脸疼得抽搐。

    这一瞬间,丰竹跑起来。

    她忘记了这是主子的狼,忘记了这也是自己的狼主子。

    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很疼。

    丰竹飞跑过去,一脚踹在那狼身上。

    丰竹从干粗活,身体康健,这一脚下去,就把那狼踢到了墙上。

    狼身上蹭掉了毛,受了疼,不敢再动。

    院子里找狼的动静越来越大,丰竹冷静下来。

    她没时间别的了,只是把妹妹往前推:“快走。”

    晋恪身上很疼,拉着丰竹:“我们一起走!”

    丰竹扯开她的手,使劲把妹妹推到了阴影里。

    晋恪被她推倒在地,丰竹站在看着她,面色冷硬:“不许出来,不然我就不当你的姐姐了。”

    完这话,丰竹转身,跪在了那狼旁边。

    雪团受伤了,主子暴怒,总得有个人担责。

    晋恪趴在花丛中,忍不住想哭。

    院子里有人出来了,穿着寝衣的康乐郡主也跑了出来。

    这会儿的她,和进宫面见长公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圆团的脸上满是狠厉。

    她身后的嬷嬷抱起雪团,康乐郡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丰竹,转身就走。

    另有两个丫鬟把丰竹扶起,押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了女子的惨叫声。

    是丰竹。

    晋恪一惊,猛然起身,想往院子里跑。

    身后有人拉住了她。

    是带她来的那个丫鬟。

    那个丫鬟眼睛里含着泪,一只手捂着晋恪的嘴,另一只手用力把她往后拉。

    晋恪挣扎着,被她拉回了丫鬟们住的房里。

    她恍恍惚惚,想着丰竹心心念念的赎身后的铺子。

    晋恪无意识地问:“她被一顿就能回来是吗?”

    几个丫鬟坐在她身边,眼睛里都有泪,但没人回她。

    晋恪还有很多东西想吃丰竹尝一尝。

    丰竹还没吃过天下最好的点心,也没吃过完好的、专门做给她的鹌鹑。

    晋恪起身,就想往外走:“我得去找她。”

    有个丫鬟拉着她哄:“她明天就回来了。”

    晋恪恍若有了救星:“她明天肯定回来。”

    晋恪絮絮叨叨的:“她肯定被罚跪了,我得给她备着药……”

    这一晚上,几个丫鬟轮流守着她,不让她出去。

    天亮了,晋恪还在屋子里等。

    等了很久很久,丰竹也没有回来。

    丫鬟丰梅,自此在亲王府里孤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