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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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恪孤身走在路上。

    她手里拎着个包裹,走得战战兢兢。

    晋恪已经看过包裹了,里面有张路引,上面有一些有用的信息。

    现在她叫陈香月。

    路引上写着她出门的缘由。

    父母皆丧,哥哥许是因为贪图富贵,做了旁人家的赘婿。

    她一个姑娘,没人管顾,所以来京城投奔亲戚。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她一个人走在了看起来就不安全的路上。

    天色发黑,路安静,而她不知道终点。

    她只能走下去,盼着有人发现她,来告诉她,已经到家了。也许不是家,但只要有个地方去就行。

    她顺着路走下去,但始终没人出现。

    她有些累了,可是路看不到尽头。

    原本晋恪还坚持着往前走,可是现在累到有些受不住了,她顾着自己身份,觉得坐在地上不好。

    但真的太累了,她左右看了看,根本没有人。

    而她穿着麻裙,身上没有一根珠钗,是个贫家女孩样子,没什么身份可言,那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于是,她找了个干净地方,坐在上面休息。

    月亮已升空,能看清前路了。

    路两侧是树林,她静坐了一会,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旁边草丛里悉悉索索的虫声。

    这会儿的寂静,竟然让她想起来自己曾是娇娇的那么时光。

    一时之间,她有些想笑。

    原以为娇娇已经够可怜,这会儿,她竟然成了一个更可怜的孤女。

    休息了会儿,她有了气力,但远处竟然隐隐有了狼嚎声。

    晋恪害怕起来。

    她又站起身,往前走去。

    不知道她现在谁的身上,但这女孩感觉年纪不大。

    应该比蒋怜还一些。

    晋恪不能让这女孩死在这里。

    蒋怜当时是没得选。但是现在如果还有法子,她不想让这个女孩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晋恪的脚趾发痛,但她在路边捡了根粗些的树枝,撑着往前走。

    树林里的狼嚎声若有若无,她只能强忍着恐惧。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她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了些声音。

    她回头,聚精会神听。

    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是马蹄声!

    许是夜半着急赶路的归人。

    晋恪扔开手里的树枝,拼命挥舞双手,使劲喊叫:“有人吗?”

    “救命啊!”

    她大声喊着,身后的马蹄声越发近了。

    终于,晋恪看到了纵马而来的人。

    一群男人,穿着一样的黑色衣裳。

    晋恪心里一突突。

    半夜黑衣行路,不知道要办什么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但她不可能再自己走下去了,再走下去,她会死的。

    晋恪站在路中,没有躲开。

    骑马的人明明看到前面有人,但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冲她而来。

    晋恪被吓得浑身发颤。

    但那人并没有从她身上纵过去。

    那群人停在了她身侧。

    八九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饶有兴致看着她。

    晋恪在衣袖下握紧了自己的手,然后她开了口。

    “大人,”她带着哀求:“我迷了路,能否带我一程,把我带到有人的地方就行?”

    为首的那人一言不发,忽然用手里的剑鞘挑起她的包裹。

    晋恪没提防,那包裹就被他抢了过去。

    那人开她的包裹,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又认真看了路引。

    “陈香月?”他轻轻念出声。

    那人将视线从路引转移到她的脸上,认真看了片刻。

    “行,你跟我们走吧。”

    “你确实可怜。可以先住在我们那里,等到寻到你的亲人再离开。”

    晋恪大喜,没想到这几位竟然是大好人,她连连道谢:“多谢大人!”

    她身上脏,领头那人没有载她的意思,后面有个年轻点的骑马过来,向她伸出手:“上来吧。”

    晋恪没有迟疑,一脚踩在脚蹬上,一手抓住那人的手,猛一用力,便跨坐在马上了。

    载她的人不甚体谅,等她一坐上,便扬鞭策马,也不管她有没有坐稳。

    马扬蹄,晋恪一惊,赶紧扯住前面人的衣服。

    她看得出来,虽然这些人愿意帮她,但还是有些嫌弃她脏。

    这些人对她态度不怎么好,但能捎带她一程,已是帮了她很大的忙。

    她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这段时间,晋恪已经不只是晋国的长公主了。

    她明白了很多道理。

    比如,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对旁人好的。

    晋恪生怕载她的人介意她身上脏,不敢伸手揽住那人的腰,只抓住他的衣服。

    但这样是极累的。

    她手抓得很疼,坐得不怎么稳妥,每次转弯时,她身子都倾斜得厉害。

    载她的人,能感受到她的不自然,也明白她是怕弄脏了自己。

    但那人没话。

    过了好一会儿,载她的人扭头开了口:“揽住我的腰吧。”

    晋恪解释了一句:“我衣服不干净。”

    那人忽然笑了起来,月光下,晋恪看到了他的脸。

    是个少年,脸圆鼻翘,一副让人安心的快活样。

    “我不只这一件衣裳,脏了就扔了。”少年转了头:“揽着吧。”

    晋恪终于安了心,伸手抱住少年的腰。

    抱住之后,果然安稳了许多。

    少年身上很热,暖了她有些凉的身体。晋恪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

    迷迷糊糊的,她:“衣裳脏了,我给你洗。”

    万不可因为一件衣裳惹了他们厌烦。

    那少年了什么,晋恪没听清,但大抵是用不着她洗的意思。

    迷迷糊糊间,她想到自己现在竟然会因为怕别人嫌自己脏,而提心吊胆。

    晋恪有些想笑。

    堂堂长公主,怎么就混到了现在的境地?

    他们又往前行了很久,终于出了这片林子。

    他们拐了个弯,往一个地方行进。

    晋恪凑近前面的少年问:“这是哪里?”

    少年告诉她:“前面就是京城了。”

    晋恪努力抬头看前方,但没有看到京城的影子。

    但他们并没有骑马一直到京城去。

    在不远处,有了灯光。

    红色的灯笼,挂在门上。

    “到了。”少年。

    然后,那少年一马当先,到了门口,他先下了马,又伸手把晋恪扶下马。

    “这是我们大哥的家。”少年:“也是我们的家。”

    那个领头的男子也到了。

    他对晋恪:“现在京城宵禁,你在这里住着吧。等你找到了亲人再离开也不迟。”

    他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门开了。

    几个老仆跑过来,接了马绳,把他们迎了进去。

    还有一个年纪很大的阿嬷,慢腾腾走了出来。

    领头的男人对阿嬷:“这姑娘是我们在路上遇见的。她求我们带她一程。她家中父母都没了,来这里寻亲,迷了路,让她住下吧。”

    阿嬷已经很老了,眼睛眯着。

    她面对晋恪,端详了许久,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晋恪屈膝,对送她来的那几人道了谢。

    然后,她转身跟着阿嬷走了。

    阿嬷走路很慢,年岁很大,慈眉善目,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阿嬷带着晋恪,往里面走。

    这户人家很大,晋恪估摸着,至少有四进。

    阿嬷带她走到了最里面,然后一拐弯,到了一个院子里。

    “你住这里吧。”阿嬷推开一扇门:“这里是客房,府里没客人,这间屋很少住人。”

    “姑娘,你住在这里,里面的东西都可以用。府里男子多,你不要出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在院门口唤人就行,会有仆从给你送来。”

    阿嬷是个贴心人,她看出来晋恪现在的不堪,下了吩咐,过了一会儿,就来了两个仆从,送来了两桶热水。

    “梳洗下吧。”阿嬷:“我让他们送些吃的来。”

    晋恪真心实意道了谢。

    她没什么外出的经历,更没有作为平民百姓外出过。

    现在,她只觉得这边人心颇善。

    阿嬷出去了,这边只留了晋恪一人。

    她关了门,脱了外裳。

    带她来的人,已经把包裹还她了,但她包裹里,其实没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也没有一件换洗的衣裳。

    晋恪觉得自己的衣服着实有些脏了,不愿再穿。

    她去了屋里的柜子里找了找,竟然真的找到了几件衣裳。

    一个柜子里放的男子衣服,另一个柜子里放的是女子衣服,都是洗过的。

    她安了心,选好自己能穿的,终于下了水,想在大桶里好好洗干净自己身上的泥土。

    在一个桶里洗干净之后,她又泡在另一个桶里,着实舒服。

    她正泡着,门口有了敲门声。

    “姑娘,饭食到了,你自来取。”阿嬷喊了一声。

    晋恪应声:“多谢阿嬷。”

    阿嬷没再话,晋恪听到她颤颤巍巍离开了。

    晋恪也没有泡太久,她擦干净,穿好干净的衣服,终于舒服多了。

    她开了门,门口放着一个食盒。

    晋恪把食盒拿进来,里面食物样式很全。

    她累了这么久,终于能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吃上点热乎东西了。

    她腹中饥饿,也不怎么挑剔了,吃了不少东西。

    吃完了,她收拾了餐盒,坐到了床上。

    一饱暖,困意自然涌上。

    晋恪困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她把被往身上一盖,就迷迷糊糊想睡着了。

    明天吧,她脑子里糊里糊涂想着,明天一定要认认真真道个谢。

    她不知道,那阿嬷放好了饭食,独自离开了她的院。

    阿嬷走路不稳,步子很慢。

    但阿嬷仍然执意向前走着,走过了无人的连廊,终于走到了一间无人的屋。

    她推开门,燃了烛。

    屋里的佛在光里显露了面容。

    佛慈悲地闭着目,阿嬷上前,颤颤巍巍地燃了香,插进香炉里。

    然后阿嬷跪下,也闭了目。

    阿嬷跪在地上,想到了刚刚的姑娘,年纪不大,脸上沾了灰尘,穿着粗布衣裳。看上去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阿嬷年纪大了,她见过很多,经历过很多。

    但很多时候,她没有办法,也没得选。

    阿嬷觉得世事如潮,她就浸在水里,被潮推着向前。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世上可怜人燃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