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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缔一开始是掐着时间阅读的，可二十分钟后，他越读越心惊，已然忘记了时间。

    几十年前，康纳利是一个刚刚在行业里展露头角的天才科学家，他所研究的项目，是如何用克隆技术来得到健康内脏，以解决医院里病人需要排队争抢捐献者内脏的问题。

    当时的科技与赫缔所认知的现代科技差不多，要克隆内脏供人使用，有两条路可走：

    一种是用和人相近的动物内脏器官，借助基因技术，改变动物的几种遗传物质，使它们的器官和人类器官更加接近；另一种是用患者的一个细胞克隆出一个新的心脏，然后移植到患者体内，这样甚至可以不用药物来避免排异反应。但就如克隆动物需要成长一样，内脏长大也需要时间，于是又有人提出，是否可以制出一个没有四肢和头部的身体，作为内脏的发育温床。

    无论是哪一种方法，看起来都十分困难，但康纳利的研究时不时有些进步，让人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时候，有人——应该就是贪狼，找上了他，愿意给他足够多的资金去研究这个项目，但同时也让他秘密研究克隆人，但他的要求也比较苛刻，因为他希望这些克隆人能够迅速成长，而不是像传统实验中慢吞吞培育。

    这个要求和康纳利需要进行的实验方向不谋而合，康纳利接受了，于是他同时研究起了这两个问题。

    经过数度研究，他制造出了第一批克隆人，这批克隆人有部分就来自当时存世的自然Alpha的体细胞。第一批从诞生培育到成人模样，一共花费了十二年左右，这是康纳利当时缩时的能力极限。

    这批克隆人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都完美复刻了本尊，只不过在封闭式教育下，他们显得尤为天真，性格都较为软弱，所以虽有能力，却不能自救脱离。

    本来应该对他们继续观察下去的，但是当时仅存的几个自然人Alpha已经受不了被软禁，他们本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在一个节日庆典中引发了暴动。炸掉了当天来采访他们的团队，以及过来装腔作势的领导、从前侍奉他们的Beta家族的几位重要人物。而他们自己也被炸死了一半人。

    于是这一批克隆人大部分都派上了用场，顶替了死去的人的位置，可想而知，他们全成了贪狼的傀儡，而贪狼本人的地位，也实现了更大的跃进。

    而在这十二年里，克隆人已经培养到了第三批。他们都是改进产物，为了不断挑战那个时间的极限。

    但就像能量守恒定律一般，又要逆天而行，又要十全十美，这必然是不能被满足的。

    作为速成的代价，第二批克隆人在迈入“成年阶段”以后，器官迅速衰竭，第三批也出现了同样的苗头。又过了几年，第一批克隆人的身体也出现了各种老年人才会有的疾病。

    这其实也就意味着，用同样方法克隆过后迅速成长的脏器是有保质期的，时限一到，病人依旧面临死亡——对于行将就木的老年人而言，用一用可能没问题，对于年轻的患者就不是那么友好了，每过几年动一次大手术，且不费用，就自身安全风险而言，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够承担得起。

    康纳利不能让自己的实验止步于此，贪狼更不能，因为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所要的，是整个家族永久占据权力巅峰，而不是自己活着时候的片刻荣耀。

    看到关键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那是赫缔怕自己深陷卷宗中忘了时间，所以特意设定的倒计时，一旦听见，就要立刻退离。

    赫缔按掉倒计时，抹了一把冷汗，赶紧把发黄的卷宗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故作无事地离开卷宗室，迅速回到住处平复心情。

    不得不，他的发现让他感到了恐惧——虽然那是多年前的卷宗，但是就目前Alpha的早逝率来看，器官衰竭的问题仍然没有被排除干净。而他作为换上了克隆人内脏的Alpha，如今又能活多久呢？

    他把沾了灰尘的制服外套扔进洗衣机，在盥洗室里不断洗脸，试图让自己冷静。

    可是水龙头关上，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只感觉到一阵陌生——为何自己看上去那么不精神？脸色白里透青？是他快死了，还是被下毒了？

    恍惚间，他想起商睿抚摸他的后背，他瘦了，憔悴了。

    难过的情绪像潮水般淹没他，可是他却无人诉。

    裤兜里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他拿起一看，是有人给他发信：“商睿拜托机构把他送来，现在他被拦在楼下了，你想见他吗？”

    赫缔扯过一条毛巾，把脸按到里头，过了几秒后回复道：“让他等在楼下，我下楼见他。”

    他完，扯了之前收拾的一大袋东西，背在背上开了房门。

    “你去哪儿？”

    Olivia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赫缔回过头，抿了下唇：“他们商睿坚持来见我。”

    Olivia一下皱起了眉头：“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赫缔点点头，关上门走了。

    一路上他不话，不和周围人招呼，只一味走，来到一楼时，他抓着的那部分袋子已经湿了。

    大门缓缓开，沙沙的雨声涌进赫缔所处的空间，他遥遥看见商睿，他站在门厅处，双手抱着胳膊，背着风站着。然而风很大，把他一向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吹塌了。

    赫缔开口要喊他，还没喊，商睿就回首和他四目相对了，随即大步冲向他，似乎要扑到他怀里。

    赫缔却抬起手，朝他扔了那个袋子：“接着。”

    商睿只能刹住车，抱住袋子。

    “别再往前了。”赫缔用目光指着门内外那根分界线，“就这么话吧。”

    “怎么，我往前一步，你就要原地暴毙了，那么害怕？”商睿愣是往前了一步，但是一步之后，他停了下来，仿佛他只为给赫缔抬个杠。

    赫缔闭了闭眼睛：“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商睿盯着他，目光犀利得好像要刺进他灵魂里探索一番，“所以我一直是你保护别人的盾牌，你发泄的途径，你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我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转岗为了多腾出些时间见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呀！”

    赫缔别过脸：“对不起，但我想，他们应该已经转达过我的意思了。”

    商睿一字一顿道：“我就要听你亲口。”

    赫缔深吸一口气。

    一场戏又开场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释出的信号足以让商睿离开，没想到商睿亲自找上了门。

    也对，按照商睿的性格，他不来才怪，而且夫夫间发生那么突兀的事，换谁都要再确认一次。

    然而，明明这是一个双方都知道的谎言，明明是演戏，但是一想到自己体内不知何时就会老化的器官，赫缔的大脑就像不听使唤一样，一句谎言都编不出来了。

    半晌，他才道：“我们结束了。从今往后，你可以自由地追逐你想要的一切。Alpha伴侣的福利你依然可以享受。就这样。”

    “就这样？”商睿目眦欲裂，眼泪却从他通红的眼眶溢出来，“你连昭昭都不要了吗？”

    赫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回答道：“她有我这样的父亲，只会是种累赘，还不如跟着大哥。大哥大嫂那么能干，昭昭成长在他家，日后一定会有好前程的。”

    “得真好听啊。”商睿抬手狠狠擦掉面颊上的泪水，突然把手里的东西丢到脚边，蹲下翻了翻里头的东西。

    就在周围人都疑惑他在干什么的时候，他骤然起身，冲过去给了赫缔一个嘴巴。

    一声脆响过后，赫缔捂着脸后退了一步，开门的人则上前拉开了商睿。

    “你装什么蒜！我让Olivia给你的那个八音盒呢？我让你编好曲填上去，留给昭昭听的，你根本就没编！这袋子里根本就没有！你不要把自己成十佳好父亲，你一点儿都不在乎她！”

    赫缔听到这句话，眼泪止不住流下，下一秒他借着情绪抬高了声音，走到商睿面前：“我在乎了又怎么样？是你让她离开我的！是你觉得这样对她好的，现在你反过来怪我！我有的选吗？我问你我有的选吗？”

    风冲进大门，裹挟着雨水冰冷的气息，赫缔看着商睿的脸孔，那双他吻过千万遍的澄澈双眼，写满了真实的心碎。

    健壮的身体瘫倒，滑落在地上，连拉他的人都不忍地松开手，只是站在他身侧看他。

    “不过你得对，这也可能是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就当是最后的了结吧，至少她出生的时候，爸爸和父亲都很爱她。”

    赫缔仰起头，对着其中一个人招呼道：“你上楼，让Olivia把八音盒拿来，顺便带给我一架电子琴，带MIDI软件的电脑，美工刀，木板，铅笔，尺，胶带，就这些，快去。”

    那人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快步上楼了。

    商睿坐在地上没动，像是被抽走了神魂，而赫缔也不再看他，专心等待他们把东西送来。

    除了Olivia，那人找了几个帮手，于是没过几分钟，东西就都齐全了，他们还拖来了一套带轮滑的桌椅，方便赫缔操作。

    赫缔像是第一次拿起那个八音盒一般，对着上面印刻的字念叨：“20音机芯，C调。”

    他摸了摸电子琴的键盘，试着弹了一个的片段。

    那是商睿教他的第一支曲子，简单又活泼，那时他想象着自己和商睿像一对学生情侣一样，坐在空旷的琴房里，阳光照在他们周身，连空气中飞舞的灰尘都像星尘一般漂亮。

    短暂的回忆结束，他把电子琴上的数字接口和电脑连通，而后开始了一门心思的创作。

    停了片刻，赫缔的手指轻轻按到键盘上。

    在八音盒的音效下，音符轻盈地流淌在了哗哗的雨声中。

    像是炎热夏季，青梅竹马的两个孩子在家附近的密林里探索，寻找到一条潺潺的溪，踏入之后，溪水沁凉地没过腿，鱼游弋擦过皮肤，一切欢乐与秘密皆隐藏在不言之中。

    所有人默默听他一气呵成这首曲子，又同时随着琴声停止回到现实。

    如同过去给商睿做衣服一样，赫缔心无旁骛，麻利地挪开电子琴，把木板放在电脑前，将几张卡纸放在上面，先将他们胶布固定链接好，然后在上方用笔按节拍分了节，再对照着电脑里生成的图形，在卡纸上描点，然后拿起孔机，一个个完上面的孔。

    一粒粒纸片如雪花飘落，在桌上散得到处都是。赫缔孜孜不倦地完孔，把卡纸塞进八音盒中，轻轻地摇动把手，再次演奏了一遍，这才将卡纸卷好，连同八音盒一起放进盒子里，盖上盖子，放到了商睿面前的地上。

    “你恨我，我能理解，但我也只不过是个受害者，我们只是被命运强迫了。你就当做了一个梦，现在梦醒了。”

    他完标准的渣男语录，捂着脸走向Olivia，神色木然：“走吧，上去先给我找个冰袋。”

    Olivia是背着赫圆下来的，赫圆还什么都不懂，转头望着那台曾经发出过声音的琴，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

    赫缔一言不发地上了楼。他想机构或者会派人唆使商睿报复自己，但商睿根本是不屑纠缠渣男的人，这个剧本永远不可能被谱写。

    深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而他已经足够冷漠，研究所也没必要再对商睿做什么来要挟他。

    事到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要做的，就是闭门谢客，然后读完卷宗室里的重要信息。

    【作者有话：明天依然会有长长的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