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江上雪的神情柔和且耐心, 妘雾望向她,复又飞快的偏开视线。
心头一阵发颤,妘雾忙道, “没有, 不是噩梦。”
艰涩的咽了口唾沫, 紧握着水杯, 妘雾的头低低垂着。
显然是在假话。
从江上雪的角度看过去,少女细弱的后颈上薄汗晶莹,粘着几缕碎发, 能清晰感受到她并不安稳的情绪。
只是她不愿意, 江上雪低低叹了口气, 没有再追问。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妘雾的情绪稍加平复, 思维愈加明晰。
她一定不能吐露任何有关那场梦的一切。
热意透过杯壁浸入掌心,僵硬冷的身体开始回暖, 妘雾深深呼了口气, 整理好情绪。
“江阿姨。”
“嗯。”
“我梦到了时候的一些事情, 清醒过来就好了, 江阿姨不要担心。”
妘雾唇色泛白, 声音沙哑,话时竭力镇定, 想要装出平静的模样来,让江上雪放心。
可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 一些身体反应是控制不住的。
身后往后倾, 紧贴着靠背, 手揪着衣角,微抖。
脸颊红红的, 眼睫濡湿,压不住的忐忑与心虚。
江上雪抬手,想要给她擦擦后颈。
全身都紧绷着,妘雾腾的往后挪,望着江上雪眼中的疑惑,脸上交掠闪过紧张,心虚,懊悔……
她该克制住,不该躲开的。
如此一来,江上雪肯定会多想。
唯恐江上雪再问,妘雾极力自然的舒展开身体,伸手拿过江上雪手中的热毛巾。
“江…江阿姨,我自…自己来。”
心中想竭力镇定下来,可是一开口,便控制不住的结巴。
妘雾既羞愧又窘迫,她拿着热毛巾十分不自然的擦脸,想要借此遮挡住江上雪的视线。
擦了好几遍,妘雾才停下来。
江上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妘雾的反应,思及妘雾刚才受惊般躲开自己的举动,江上雪陷入短暂的沉思中。
只是面上神情依旧是平静的。
妘雾的梦与自己有关?还是噩梦?
心知妘雾想避着自己,江上雪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她起身走到阳台上,在藤椅上坐下,给妘雾留出足够的独处空间。
疏落的光线在木质地板投下花叶的影,轻轻曳动,蓬松纯白的毛巾搭在妘雾腕上。
平湖与青山相映,江上雪坐在景中,侧脸沉静温柔。
恍若一抹点缀其中的亮色。
妘雾收回视线,懊恼的搓了搓脸。
两人一人在景中,一人在室内。
不约而同,互相牵挂。
日头西移至山脊上时,江上雪仍在藤椅上坐着,手中拿着一本书,似乎还不算进来。
山中本就凉爽,晚上温度也降的快,江上雪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修身半袖。
妘雾已然彻底平静下来,可还是觉得心虚。
梦中的画面,紧贴时的柔软触感,是那般的真切。
那双欲语还休的眸,柔润的唇,情浓时馥郁的香味……浪涛一般的扑过来,顷刻侵占所有的感官。
妘雾使劲晃了晃脑袋,逼迫自己不要再想。
走到衣柜边,妘雾找出一条披肩,再三定神,然后行至阳台,将披肩披到江上雪身上。
“江阿姨,有些冷,心感冒。”
妘雾深深吸了口气,眼睛盯着地面,手拘谨的缩回去,一动不动。
模样乖巧,举止局促。
纤白的指抵在页尾,江上雪抬眸看了妘雾一眼,瞳中掠过深意。
她伸手碰了下妘雾的手指,是温的,继而收回手。
微抬下巴,朝妘雾示意,“先坐。”
因为江上雪的触碰,妘雾身体再次紧绷,手指上的触感软软的,有些凉,糅合着妘雾混沌的情绪,钝钝的敲击着她的肋骨。
妘雾一向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走到江上雪对面的藤椅上坐下。
眼皮垂着,如同一个犯了错,等着大人训斥的孩。
江上雪定定的注视着她,语气放的轻缓。
“晚上想吃些什么?”
原以为江上雪会问有关梦境的事,结果没有,她语气平常,蕴着关切。
知道江上雪晚上一般喝粥,妘雾便道,“喝粥就好。”
“嗯。”
江上雪淡淡点头,没再话。
妘雾拘谨的坐着,听着纸张翻页的声音,倍感煎熬,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的情绪。
桌下的手紧紧的蜷着,闷出热汗,妘雾几次抬头偷瞄江上雪。
她在看书,神色淡静。
正当妘雾想要些什么来缓和滞涩的气氛时,江上雪动了,她合上书,突然问。
“雾雾,和阿姨同睡一间房,觉得不舒服?”
江上雪回想起一些细枝末节,似乎妘雾从进入这件房间开始,就有些不自在。
顿时怔住,妘雾止不住摇头。
江上雪目光柔和,话语中并无分毫责备之意,更多的是出于爱护的量与探究。
心中愈发紧张,妘雾想要解释,“不是,江阿姨,我……”
话到嘴边,妘雾触及江上雪关切的目光,无论如何话都不出来了。
江上雪正耐心的看着她,以温和的目光鼓励她下去。
妘雾不想在这样的眸光中撒谎。
又心慌又委屈,妘雾脸蛋憋的通红,情急之下,她走到江上雪身边,蹲下身体,将脸轻轻贴在江上雪胳膊上。
“江阿姨,我没有不舒服,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
梦到了什么,妘雾仍是避而不提。
江上雪垂眸看她,没有动作。
少女的眼尾拖拽着浅淡的水光,看起来是真急了。
不知怎么的,江上雪心中生出一点惆怅的情绪,妘雾有很多心事都不肯对她讲,可唯独今天让她觉得失落。
明明是一件平常的事,江上雪却忍不住多想。
她竟真有了几分当母亲的心境。
孩子迟早会长大的,会独自去面对更多的好或不好的事情,依妘雾的性子,若是受了委屈,肯定是不会同自己讲的。
怎么就这么倔呢?
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江上雪捏了捏她的耳朵,温声道。
“你不愿意,我就不问了,不过不管梦到了什么,你都要清醒的认识到,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不可过分在意。”
话中的怜惜让妘雾愈觉不安,江上雪对她越好,妘雾就越发认识到此前的梦境有多荒唐卑劣。
她怎么能做那样一个亵渎江上雪的梦。
妘雾的呼吸渐渐沉下来,不想让江上雪觉察,她死死掐住腿侧的嫩肉,调整呼吸,“江阿姨,我知道的,你放心。”
少女目光极为清澈,的坚决。
江上雪脸上终是出现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抬手揉了揉妘雾柔软的发顶,江上雪拉她站起。
“山间的夜景不错,晚上就去餐厅吃饭吧,顺路看看夜景。”
“好。”
觑着江上雪缓和下来的神色,妘雾心乱如麻。
她不断用只是一个梦的理由服自己,忘掉那个梦,忘掉梦中的情景,只要忘掉就好了。
江上雪将她当作女儿,她亦可真心将她当成母亲。
至于其他,不敢深想。
走出房间,下楼,餐厅在住宿区对面,中间依靠一条水上长廊相连。
廊道很宽,两人并肩走绰绰有余。
但是妘雾不肯,亦步亦趋的跟在江上雪身后,望着江上雪的背影,偶尔会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每每在江上雪回头看过来前,收敛好所有的情绪。
妘雾心不在焉,江上雪哪能看不出来,只是她什么都没。
平时妘雾恨不得粘过来,手指非要扣的紧紧的才罢休,今晚罕见的没有凑过来。
江上雪动了动手指,忽而觉得手中缺了些什么。
不过她想,妘雾的过去真的太苦了,某些阴影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2,总归该给妘雾一些时间走出来。
山庄的粥熬的浓稠,素粥口味很好,江上雪难得的多喝了半碗,半途又担心妘雾吃不饱,临时又去点了一盅汤。
妘雾留意着江上雪的举止神色,松弛自然,应该是真不在意了,僵硬的身体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晚上两人回到房间后,江上雪先上床,倚着床头看书。
妘雾先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期间时不时的偷瞄江上雪,再三确认她与往常无异才去洗澡。
将头发吹至干透,妘雾才从浴室出来。
房间的大灯被关掉了,床头开着一站的暖灯,晕开一团光亮。
江上雪在光中侧着身,手中拿着书,轮廓清晰,显出一种女子独有的温柔光芒来。
听到妘雾出来的动静,江上雪瞥去一眼。
“今天肯定累了,过来早些睡觉。”
被子已经被江上雪铺好,柔软平整。
妘雾走过去,掀开一角躺进去。
床不大,妘雾贴着外侧躺下,一动不动,眼前视野昏朦,耳侧传来轻微的翻书声与江上雪平稳的呼吸声。
妘雾闭上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忽而江上雪倾身过来,给妘雾掖了掖被角,紧随其后的是关灯的动静,江上雪也躺下了。
静谧的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明明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妘雾仍是觉得不自在,总觉得自己一动便会挨到江上雪。
妘雾悄悄的往外侧挪,全然没想到她本就睡在边上,一个不注意,滚到了地上,被子被扯下去半边。
江上雪听到动静忙开灯下床,无奈又好笑,扶起她,“摔疼哪里了?”
床边垫着毯子,身下又压着被子,妘雾其实没磕到。
江上雪的手正握着妘雾的胳膊,微微屈身给她拍灰,熟悉的温度与淡香一同涌过来,无端的叫人安心。
妘雾自觉丢脸之余,有些恍神,看了一眼窗外深寂的夜色,才道,“江阿姨,没摔到。”
声音细弱,脸颊是红的。
将被子重新铺好,江上雪特意看着妘雾往中间睡过去才上。床。
两人的肩不可避免的贴到一起,温热的气息交织,妘雾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身体不敢再挪动。
直到耳畔传来渐趋绵长的呼吸声,妘雾才轻轻偏过头去。
江上雪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一嗅,满是她发丝间的清香。
鬼使神差的,妘雾轻轻喊了声,“江阿姨。”
“睡不着?”江上雪突然睁开眼睛,偏过头。
猝不及防与江上雪对视,妘雾吓了一跳,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
原来江上雪还没睡着。
光线很暗,她们其实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或许是黑夜给予的勇气,妘雾微微定下心神后,声的开口问。
“江阿姨,如果我在梦里对你做了坏事,你会讨厌我吗?”
江上雪一时失笑,妘雾的话十分幼稚,不像是快成年的人了,倒像是个稚气的儿童。
“不要胡思乱想,乖乖睡觉。”
已经问出口了,妘雾不甘心,她鼓足勇气探上江上雪的手腕。
“江阿姨,我在认真的问你,如果我对你做了难以饶恕的坏事,你会原谅我吗?”
商人的本性是趋利自保,江上雪很少会在不清楚情况的条件下,许下承诺。
妘雾语气非常郑重,江上雪想到她下午惊恐的反应,被激出了几分好奇心。
她侧过身,反握住妘雾的手,以开玩笑的口吻反问她。
“那你先得告诉我,你到底在梦里对我做了多坏的事?”
作者有话要:
江上雪:你在梦里干什么了?
妘雾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