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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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市, 六月。

    南洲大学的老教职工宿舍楼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上了大片的铃兰。

    正值花期,晚风微微浮动着铃铛般的花骨朵,淡香涌动。

    王之意和淮秋更老了, 每天上下六楼很不方便, 学校就给他们换了一套一楼的房子, 特意修缮了一下, 通风采光都很好。

    外头的这些铃兰是妘雾前两年亲自种下的,宝贝的很。

    她正式入职了南州大的应用数学研究院,虽然现在已经是教授职级, 但一直都没带学生。

    二老具体不记得妘雾多久没来了, 好像是有四五年了, 是又跟着陶哲华走了,谁都不知道他们去干嘛了。

    “哎呦, 你妘雾这孩子是不是随了江,两个人都是不吭一声就走, 也不知道江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我们两个老骨头, 还能不能等到哦。”

    王之意难得的没有和淮秋拌嘴, 虽然妘雾什么都没, 但王之意知道,江上雪该是出事了。

    随手拔掉边上的杂草, 王之意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声,“只要知道孩子都好好的活着就行了。”

    一年又一年, 王之意和淮秋精心的照料着这片铃兰。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 二老的身影出现的越来越少, 直到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学校请了专门的花匠照料。

    二老相隔一个月先后过世,妘雾没能赶回来, 她正在南边的实验基地,废寝忘食,不断深耕。

    在妘雾再次销声匿迹的第七十个年头,华国突然宣布深潜号核潜艇携带的导弹最大射程可达13000公里,命中精度控制60米,是华国国防领域又一重大突破。

    妘雾就是那一年回的A市。

    她先带花去看了王之意与淮秋,然后回了妘公馆。

    来来回回,妘公馆的人换了几批,不过周婶一直在。

    只是这一回,周婶没能立刻认出妘雾来。

    因为长期高强度的研究,妘雾身上事故留下的后遗症一年比一年严重,她现在已经无法完全直起腰了。

    32岁,正值壮年,却是白发尽雪。

    还是身边跟着的年轻后辈许昭开口提醒,周婶才反应过来。

    妘雾极浅的弯了下唇,低低了声没事,拄着拐杖走了进去。

    妘公馆里布置没有任何变化,与江上雪一起坐过的沙发,她用过的茶盏,一起商量过款式换掉的窗帘……

    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很多东西还是旧了,妘雾静静看着微微泛黄的窗帘边缘,满眼眷恋。

    许昭就在妘雾身边站着,她是基地勤务部年纪最的姑娘,才十九岁,但一身本领丝毫不差,偶尔还会负责实验弹头数据的测量。

    有一次妘雾在的研究场地失火,安全系统因为不知名原因出了故障,妘雾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跑过去掐断了起火电路。

    陶哲华气的三天没吃下饭。

    妘雾是陶哲华最爱重的学生,可是妘雾这几年不死不休的劲头任谁看了都放心不下。

    她简直就是在存心找死。

    类似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那次下海出事故后,陶哲华就不让妘雾下去了,可千防万防,妘雾总是能想到办法下去。

    哪里危险她往哪里凑,她总,“我不干总要有人去干的,我是负责这个项目的核心工程师,我去正合适。”

    后来陶哲华专门给妘雾配了勤务兵,只负责盯着她。

    那一头雪一样的头发,出现在妘雾身上,谁看了都会觉得心酸。

    许昭跟着妘雾后,发现她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工程师,可身上苍老的气质比基地里六七十岁的工程师还要明显。

    她不爱话,一年都见不到她笑一次,可后来,许昭渐渐发现,妘雾很好话,会主动关心她,她的家人,她身边的人。

    每个月的工资,妘雾都捐了。

    这些年从没见她家里过电话,写过信。

    好像除了科研,她什么都不在意。

    这次妘雾回A市,是陶哲华下的死命令,许昭在场。

    “妘雾,组织希望你能成为一盏长明灯,南边基地以后你就不要来了,回去好好休养身体去吧。”

    还有妘雾的身体,许昭二十四时跟着妘雾,无意间发现她竟然在吃控制精神方面的药物,很多妘雾能够安静呆着的时候,她会突然朝着旁边的空气话。

    语气神态,温柔极了。

    许昭偷偷去问过上级,上级去看过医生,但是妘雾本人很抗拒,多次尝试介入治疗后,均是失败告终,不得已之下,众人决定只要不影响科研,只要她愿意,就随她去了。

    跟着妘雾的时间越久,许昭就越难理解妘雾。

    她真的是一个很怪异的人。

    跟着妘雾一起来到A市的许昭,再一次被刷新了认知,她从网上惊讶的发现,原来妘雾曾经坐拥着多么庞大的财富。

    许昭想,她是一个纯粹的,无私到极致的人。

    几年前的新闻上,妘雾将妘氏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无偿捐献给了国家的研发事业,又拿出来百分之十,成立慈善基金,帮助各种有需要的人,最后将剩下的股权全部转让给了妘氏其他的后辈。

    不过最让许昭惊讶的是,她头一回在妘雾身上感受到了别的情绪。

    一种极为复杂的,浓烈的,悲伤的情绪。

    妘雾当晚去了四明山,还没到入口,妘雾便让司机将车停了。

    她让许昭不要跟着,自己拄着拐杖蹒跚的一步一步走进去。

    向日葵与铃兰盛开着,妘雾走到花海中间,跪坐下来。

    花海中间是紧合着眼的江上雪,她被放置在一个科技舱中,维持着那天逝去的模样。

    妘雾迟缓的将上半身趴在舱上,眼泪毫无预兆的坠落,妘雾以一种无比温柔的语调轻轻的。

    “江阿姨,对不起,好久都没来看你,以后我就能常来了。”

    无尽的不知道何时才能终止的漫长等待,妘雾每一刻每一秒都想去见江上雪,可是她不敢,不敢去见。

    江上雪的遗言是让妘雾好好生活,可是她走了以后,妘雾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好好生活。

    她不眠不休做科研,做公益,做一切世人觉得好的善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结束。

    可她期盼着,无比期盼着那天的到来。

    头顶月亮与形成渐渐浮现,妘雾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的慢慢。

    她有好多话想给江上雪听,想告诉江上雪,她好像懂得怎么去爱人了。

    她先学会了什么是占有,失去之后,在真正懂得什么是爱。

    妘雾难掩哽咽,她压抑着哭声,满脸是泪。

    “江阿姨,我好想你,你想我吗?你想我的话,就让风吹一吹我身边的花吧。”

    话音未落,花瓣被风吹的簌簌,

    像严冬雪原里,从远方吹来的春风,簌簌又温柔。

    妘雾哭着笑,泣不成声。

    *

    之后几年,妘雾回到了南州应用数学研究所工作。

    不管工作到多晚,每天下班以后,她都回去四明山,第二十天凌赶回来。

    妘雾渐渐的也带了几个学生,她被称作是最严格又最温和的老师。

    偶尔会有人,她有时候的神态很像以前的江上雪,明明她们长的一点都不像。

    妘雾并不反感,甚至心里暗暗窃喜,她与江上雪联系又多了一重。

    她以如此笨拙的,却无比固执的方式怀念江上雪。

    她的江阿姨,从没有在记忆里远去,她是那么的鲜活,清晰,她就陪在自己身边,和以前一模一样,温柔的看着自己笑。

    其他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可妘雾能看到。

    她能看到。

    在南州大学这几年,妘雾发了很多篇学术杂志,她以前的手稿,以前的研究成果开始显露出来。

    渐渐的,她在专业领域的名声,从国内传到了国外,她被业内的泰斗数次数提及,他们将妘雾提出的理论比作连接下一个维度新数学的阶梯。

    在妘雾三十六岁那年,她获得了数学领域最终的个人终身成就奖。

    这不是妘雾获得的第一个奖项,在南洲大学的这几年,她被数度提名各种奖项,但没有一次妘雾出席了。

    对数学领域的新一辈来,妘雾是一个很神秘的人。

    从不接受采访,从不公开露面,从不出席……

    几乎在网络上搜不到有关她的消息,能搜到的都是早已经过时,十几年前的消息。

    菲尔兹格尼奖举办方对妘雾会出席从没抱有期望,然而让人惊喜的是,妘雾给出了会出席的答复。

    颁奖地点在加列格林威大学。

    江上雪陪着妘雾第一次出国比赛的地点。

    时隔快二十年,妘雾又再次踏上了这里。

    大理石地板分割着头顶的灯光,两旁的观众席座无虚席,妘雾出现时,漫长的聚光灯都汇聚她身上,遥远的记忆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她满头雪发,浑身都发着光,远远从出口走到颁奖台。

    环视着人声鼎沸的观众席,妘雾在找一个人。

    她望向记忆里江上雪所在的位置,勾唇淡笑。

    江阿姨,我要来见你了。

    这一笑,万种柔情。

    主持人问,“除了数学,你的生活中还有哪些别的乐趣,数学对你来,意味着什么呢?”

    妘雾沉默了很久,她毫无预兆的落泪。

    “与失去她相比,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这是妘雾在颁奖典礼上过的唯一一句话,颁奖典礼结束的第二十天,南洲大学发出讣告,妘雾于6月5日晚因器官衰竭医治无效于A市逝世。

    妘雾在颁奖典礼上提到的她,和妘雾一样永远的成为了一个谜。

    没人知道,妘雾的她到底指的是什么。

    按照妘雾的遗嘱,她的骨灰被浇筑进江上雪的墓碑中。

    此后,时时相伴身旁,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

    我被刀到了,待我歇一天,明天开始写书外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