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和醒来的时候，天色正浓。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并不怎么刺鼻，也许是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

    床边有人，温热地触碰到了她的肌肤。

    皮肤的记忆让她的大脑瞬间反应是阿野。

    她微微偏头，是个少年，那烧伤的那一半掩藏在臂弯里。只剩余那张完好白皙的脸颊。

    恍然让宋云和觉得这人和苏适有些像。但她又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想。

    苏适是个富家公子。

    从来都是吃喝不愁，怎么会想野草一般的阿野相似。

    宋云和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是那场火灾，阿野可能会有另外一种人生。

    她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单音节，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还是失声了。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察觉有几道视线锁定在她身上，她微微偏头才发现宋爸爸和堂哥也守在床边。

    宋爸爸胡须都冒了出来，看起来有些扎手。

    “醒了。”他声音有些沙哑，简单地咳嗽了一声，润润嗓子。

    一边的宋乔也双眼猩红。

    宋云和朝他们笑了笑，没有大吵大闹。

    其实幼年的自己，得知自己失去声音后一度陷入了绝望厌世的状态里。

    但现在的她不一样，因为习惯了，又或许是大脑里的某种已经接受的信号让她变得淡然。更重要的是，为未来的某一年里，她会拿回自己的声音。

    “再睡会吗？”宋爸爸哑着声音问。

    宋云和摇摇头，要坐起来，宋爸爸赶忙扶着她坐着。

    见宋云和看着阿野，宋爸爸又解释了一声：“阿野这孩子背你来医院的，估计累倒了，让他休息一会吧。”

    宋云和点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朝宋爸爸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宋爸爸给她找了本子和笔。

    宋云和沙沙写了几个字，然后平铺展示给宋爸爸看。

    “爸，生日快乐。”边上还画了一个笑脸。

    她还记得这件事情。

    宋爸爸摸了摸她的脑袋，一时没绷住直接推门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抹脸。宋乔坐在床边，伸手想摸摸宋云和的脑袋，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缩了回来。

    “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他这话得恍惚，甚至有些心虚。

    但宋云和只是很平淡地看着他。

    就像从前亲密的时候一样。

    他出去买了束花，给人了个电话。

    “你有病吧？你发什么疯！”

    “我就是个疯子，你是第一天和我在一块吗？中间我们分分合合这么多次，你应该了解我了。我早就过，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和别的女孩亲近，我会毁了她。”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她是我妹妹！”

    “妹妹？你妹妹很多嘛。”

    宋乔被气得手抖：“我看病得不轻，你就等着坐牢吧！”

    “你舍不得，宋乔你舍不得，我知道。你会帮我的！”那边的女孩已经开始有了哭腔。

    密密麻麻地钻进他的心脏。

    生疼。

    “我不会！你伤害了我最亲的人，你这个疯子！”宋乔掐断了电话，胸膛不断地躁动，他蹲在天桥边上，抱着自己脑袋，哭得非常大声。

    天桥边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

    谁也不会在意这个突然崩溃的年轻人，因为每天崩溃的人太多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擦干眼泪，去买了点肉粥提回去。

    推门进去的时候，宋爸爸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坐在一边和宋云和话。

    “爸爸已经让人去查监控了，是谁推了你，你还记得吗？”宋爸爸在一边耐心地询问，宋云和歪着脑袋，正准备落笔。

    宋乔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大脑已经习惯维护他的女友，所以脱口问出：“叔，你就让她好好休息吧。”他看向宋云和，“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恰好宋爸爸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出去接了个电话。

    房间里阿野还在睡觉，只剩下宋云和以及宋乔。

    他安静地给宋云和添粥。

    宋云和没有接，将本子展示在宋乔的面前：“你有事。”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被戳穿的宋乔只觉得心底漏了一拍，又轻松又沉重。

    酝酿已久的句子藏在腹内，他竟然没有丝毫即将吐露的痛快，相反只觉得千斤重。

    “阿和，你能不能，能不能放她一马……”

    “你女朋友。”宋云和用的是句号，肯定句。

    这种事情宋云和经历过一次，只觉得麻木。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推她的女孩是宋乔的女朋友，面对父亲的询问，也只是有一个大致的印象。

    只是焦虑地在纸上写着那女孩大致的模样。

    对于当时宋乔的表情心情也没有多加注意。

    只是在宋乔乞求才知道真相，当时她反应很激烈，觉得被背叛了。

    就算是现在，她依旧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宋乔的人生轨迹，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的女朋友是个典型的控制狂，非常极端。她原本以为那天让宋乔错开去烤肠店就不会遇上这姑娘，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和她纠缠上了。

    就像是她还是失去了声音。

    简直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她年轻也还，如果去坐牢了我不知道她以后怎么办，你放心，我会和她分手，永远不再和她来往。”那个一向阳光的男孩跪在她的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你就放她一马行不行，就这一次，你的嗓子我一定负责到底的。”

    一模一样的话，像是一把利剑，再次刺穿她。

    她依旧记得当时的自己多么心酸和委屈。

    成年后的宋乔的确道做到，一直给她卡里钱算是赎罪，也没有再和那姑娘有半点往来。

    当然也一直没有结婚。

    中途好像堂哥家里人安排过一次相亲，就是那姑娘。

    听堂哥见到她后，立马就走人了。一句话也没有。

    两个人几乎耗了半辈子。

    可即便她知道这些，知道诸多的缘由。还是觉得心酸。

    一直表现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堂哥，在关键的时候选择包庇害自己失去声音的罪魁祸首。

    她没有话，只是眼睛有些红。

    “阿和，你愿意答应我吗？”他抬起猩红的双眼，声音发颤。

    宋云和发不出声音。

    只能写：“你要我怎么做？”

    “你只要不和叔叔就好了，那里是监控死角，不会被发现的。”宋乔双手按住宋云和的肩膀，语气恳切，“求求你了，你帮帮哥哥吧。”

    宋云和的手微微颤抖，他竟然第一时间观察是否有监控吗？

    一旁休息的阿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盯着宋乔，语气森冷：“她需要好好休息，你先出去。”

    宋乔没想到阿野已经醒了，脸色微变，沉默片刻他开口了：“你，好好休息。我等下再来。”他伸手去摸宋云和的脑袋，宋云和下意识避开了。

    他的手一僵，又收了回去。

    直到病房的门被关紧，宋云和才扭转脸。她在本子上写：“你都听到了？”

    阿野看着本子上的字，大致推测刚刚两人的对话。他微微点头：“你算怎么办？”

    宋云和画了几个点。

    这事原本闹得沸沸扬扬，她当时年纪，不认识推她的女孩，加上失去了声音，也没有什么表达能力。

    直到宋乔乞求她放人一马。

    她告诉了宋爸爸，宋爸爸找到了这人，宋云和指认了她。

    后续架不住没有证据，女孩的父母三番两次来骚扰，加上宋乔的劝，宋爸爸不想宋云和受到二次伤害，最后还是撤诉了。

    “你在想什么？”阿野的声音淡淡，“你可以不听他的话，听从内心的选择。”

    宋云和微微侧目看向阿野。

    他的神情如此认真，像是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会帮你。”

    宋云和心头一暖。

    想起阿野抱起她时，心头蔓延过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好像还没有好好谢谢他。

    她在本子上写：“你不是早就回去了？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落了点东西。”阿野得风轻云淡，实际上他担心是不是韩意浓纠缠宋云和，所以一直跟在身后。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哪天——他没有出现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

    他抱着她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那种抽离骨肉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宋云和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谢谢。”

    阿野的耳垂感受到身体的温度，悄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