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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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乍出,迟榕登时清醒过来。

    她诧异的看向迟老爷,竟不觉满手面粉,便直勾勾的拽住了他的袖子。

    “阿爹,你怎么知道搬家不搬家的?”

    迟老爷笑道:“此等大事,吴自然要同我商量了。”

    原是吴清之早已拟好了计划,预备新年之后,举家搬离岳安。

    上野一郎之事,绝非平地起风波,如今时局动荡,外敌蠢蠢欲动,内地已然不再安平。

    更何况,吴老爷病逝,吴清之牵挂已了,唯有守好眼前之人,方为他之心愿。

    迟榕闻言,有心分,却无处开口。

    迟榕很能够了解吴清之的想法,他本就是过分理性的处事风格,论及搬家一事,只觉并非背井离乡,而是趋利避害。

    更何况,吴清之天生优异,野心勃勃。

    眼下,内地还未完全开化,吴氏商行大行洋人的经商办法,已然遭遇过无数阻挠与瓶颈。

    倘若迁居香港,以吴清之的手段,定然能够扶摇直上,经营得顺风顺水。

    迟老爷与迟二爷亦是如此,这两位长辈,一位作外事翻译,一位作洋人中介,大约会非常赞成吴清之的主意。

    思及此,便只有迟榕一人落单了。

    她顿时有些郁郁的,甫一偏头望向窗外,便见得那棵落了叶的榕树,正孤零零的淋着雪。

    迟榕于是咬一咬嘴唇,含糊不清的:“我们难道不要爷爷种的宝贝榕树了吗?”

    话音刚落,迟老爷却不应声,炭火噼啪声响,显得满室寂寥。

    然,此番僵滞,竟是吴清之出声劝慰。

    但见他手指微动,几下捏出一个并不饱满的饺子,方才轻声道:“迟榕,事在人为。去了香港,我们可以重新种一棵榕树。”

    迟榕听罢,自觉眼眶发热,于是一把夺来那枚饺子,重新整一整形,终于放在竹帘之上。

    “这可是在岳安的最后一顿年夜饭,饺子不包的漂亮怎么行?”

    迟榕于是自言自语道。

    除夕夜晚,子时点钟,最为隆重的一道鞭炮正是留与此时。

    后厨里飘出白茫茫的热气,迟老爷吩咐迟二爷邀来几个伙计一道牌,迟榕遂拉着吴清之,落落的坐在大门槛上,抱着一大饼鞭炮发呆。

    那鞭炮足有一千二百响,似蟒蛇一般盘绕,迟榕抱得吃力,左右却不肯松手。

    吴清之奈她不得,只有揽过那一抹柔肩,微微的收紧。

    迟榕于是偎在吴清之的怀里,瓮声瓮气的:“我今年光顾着听你许愿,自己都没来得及许愿。”

    吴清之掀起袖口,但见指针旋转,时间愈发的接近凌,遂柔声笑道:“无妨,待会儿放鞭炮时你只管重新许愿,就当还有一次机会。”

    “老天爷有规矩的,现在许愿晚了,他肯定不会成全我的。”

    然,话音未落,迟榕只觉光线顿暗,双唇一热,竟是吴清之静静的落下一吻。

    这一吻并不绵长,仅是轻轻的一啄,直显出一种心翼翼的爱护与疼惜,转瞬即逝。

    迟榕抬首,唯见吴清之凤眼弯弯,脉脉含情。

    吴清之的声音又轻又暖,迟榕微微失神,简直沉溺其中。

    “迟榕,我会成全你的。”

    吴清之眼光流转,目色温柔,“你信我。”

    这厢,白雪皑皑落地,只盼丰年一度。

    微冷的天气里,他之二人竟有些微醺的感受了,分明年夜饭并未吃酒,此时此刻,却渴望一场大醉。

    子时将至,吴清之于是站起身来,但见他在巷中铺开长长的鞭炮,复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燃油火机,作势要引。

    迟榕紧张的吞咽了几下,旋即叫道:“我的愿望有好多,万一鞭炮放完了我还没许完愿,那该怎么办?”

    甫一咽声,子时已到。

    即刻,火机遂在吴清之的掌心放出一点亮晶晶的光,只燎过一下,鞭炮信子便炸裂开来。

    近处是噼里啪啦,远处亦是不分高下的噼里啪啦,迟榕遥遥的望向烟雾之中的那道人影,情急之下,竟是纵声大喊起来。

    “吴清之,我答应一直陪着你,所以你也要一直陪着我!”

    这是迟榕第一次如此期许。

    以往,总是吴清之,陪着我,陪着我罢,永不相离。

    这一回,终于轮到迟榕。

    鞭炮一千二百响,长不长,道短不短,已然足够她的许愿。

    迟榕以为,那样大的鞭炮声,定然能够淹没她的表白,却不料,硝烟散去,吴清之竟是回声笑道:“好。迟榕,一言为定。”

    迟榕分明许的是的愿望,然,究其根本,竟是包罗万千。

    好似望眼欲穿,已然相约至白首。

    鞭炮红纸飘了满地,仿佛姻缘大喜。

    此时此刻,大约是饺子煮好了,后厨旋即传来几句喜气洋洋的吆喝声。

    如此这般,迟榕遂任由吴清之牵着手,正欲返回堂屋之时,半路之上,正巧遇见了端着饺子的陈姨妈。

    “榕姐儿,你听姨妈哦,这个饺子里面是包了硬币的,谁吃到谁就有大福气了!”

    迟榕听罢,自是当仁不让,于是甫一入室,落进座中,便是拿出了横扫千军的架势。

    迟榕吃饺子蘸点了蒜水的酱油,一连吞咽而下整整一盘饺子,已然有些发了腻,却始终不见那一枚硬币。

    再一回首,但见吴清之薄唇开合,只慢条斯理的夹起一枚饺子,方才咬下一口,竟是顿了一顿。

    迟榕登时目光汇聚,紧住心神,左右难安。

    “硬币是不是被你吃到了!”

    吴清之以手掩面,不过须臾,便托出一枚硬币,微微笑道:“迟榕,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会有这样的福气。”

    此言非虚。

    以往的三十年间,吴清之从未在年关之时,与家人好生团圆一二。

    除去吴父终年投身工作,吴母其后病逝,他之本人,更是长久的留洋英国。

    故而,团圆二字,于吴清之而言,总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吴清之于是看向迟榕,心中渐渐生起一种新的贪念与爱恋。

    但求岁岁应如此,年年复一年。

    吴清之如是道:“怎么办,迟榕,我想要你,想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