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隆冬月清,谕天宗与凡俗界相通的道路上缓缓驶来了一辆承载各式食材的驴车。
驾车的少女看着只十三四岁,因为畏惧寒冷,整个人几乎都缩在厚重的冬衣花袄里。
可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瓷脸和绊着缰绳的手指还是被寒风完全掠夺了热度。
好在一进入谕天宗的宗门阵法内,寒风就被完全隔绝了,虽然仍然冷,但是相较先前已经好很多了。
少女随身携带着谕天宗交付的手令,阵法的识别波只温和地轻轻拂过她,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畅的喟叹。
驴车停在山门前,少女将要送往谕天宗膳房的果蔬筐和面粉袋都从车上卸下。
但望着那万余阶由珍贵墨玉石铺就的台阶,她还是犯了难。
谕天宗底蕴深厚,想要拜入宗门的人不胜其数,衔接山门与谕天宗高台的漫长台阶就是专门筑造用来考验人心性的。
寻常的时候,谕天宗布设的阵法并不会施加威压给登阶者。
可单是这足有万阶的台阶数就已经让她一个普通人有些望而却步了。
站定一会儿,她还是咬着唇把抱起就会阻碍视线的沉重果蔬筐双手环住,略站直身子后盘算着阶梯位置,心地挪步登阶。
然而在登了百余阶后,因为看不清前路的缘故,她估量错了阶数。
前踏的脚踩空,脚踝一阵刺痛,身子也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连人带筐摔倒滚落台阶了。
惊惧下她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只瞪大了双眼祈祷不要摔得太疼。
“定。”
清泠如碎玉般的声音忽地响起,少女料想会遭受的痛苦没有发生。
回神过来,她发现自己和已脱手的竹篾筐都被定止住,连带已翻出筐的果蔬也全都定在了半空中。
疑惑地移目向上,如同未雨海棠般姣美的面容映入她的眼瞳,她意外又欣喜地唤道:“唐师姐!”
难道是认识的人?
正运着御风术居高观察谕天宗全貌,试图印证模糊记忆的唐锦心中咯噔一下。
但既然已经出手帮忙,人都被她定住了,总不能就这么忽然离去。
因此她还是怀着忐忑心情,缓缓落地。
行至少女身边,扶着她的腰肢帮她重新站稳,又向那果蔬筐上虚虚一指获得了控制权,然后唐锦解除了定身术,向她盈盈笑问道:“你也是谕天宗的门人吗?”
唐锦凝视着因受惊吓而面色惨白的少女,试图从记忆中搜寻到一个能与她相合的角色。
略微出神,所以她不知自己这一笑落在少女眼底有多惊艳。
唐锦的五官轮廓精致又柔和,缱绻若晴空薄云。
笑意未抵眼底的时候让人觉得遥隔天际,美好却疏离,甚而裹挟着冰雪的凉意。
可一旦绽放嫣然笑颜凝眸看来,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就融入无限暖意,让被她注视的人都如踏云端,仿佛要溺死在她眸中潋滟。
尤其是少女才得她帮助免受摔落之苦,本来就受宠若惊。
“不……我该称您仙师的。”稍稍平复心情,少女还是羞赧得雪腮绯红。
她接触过的修仙者不少,将要筑基期的唐锦是其中修为最高的,也是最平易近人的。
虽然修仙者会保护凡人不受魔物侵扰,但踏上仙途就多少有些傲慢在。
即便是才试着引气入体的修仙者,也很少正眼看如她一般卑弱的普通人。
手指绞在一块儿,她嗫嚅着向等待回答的唐锦自我介绍道:“我叫云苼,只是负责定期向谕天宗提供膳房食材的凡人。
上次有幸看了门内大比,听大家都呼您唐师姐,方才情急直接喊出来,是我僭越了。”
声道完歉后,她又补充上了道谢:“多谢您救我。”
原来不是相熟的人,唐锦稍稍松了口气,心态放松下来:“举手之劳罢了。”
话落她已经有了离意。
萍水相逢看见云笙将摔倒受伤,帮上一把便算是尽了缘分。
她还另外有事情需要做。
但视线迎上那双写满崇慕又怀着点欲言又止怯懦的亮晶晶眼睛,唐锦没能出告别的话。
仔细看来,穿着花袄的姑娘身量怕是较同龄人都要瘦弱,站姿也有点不自然——大约是方才踩空崴着了脚。
还是帮帮她的忙吧。
唐锦没有直接提出帮忙,而是请求般地向她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正在辨识宗内道路,能不能与你同路去一趟膳房?”
食指指节轻叩在自己太阳穴,她的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苦恼:“我筑基失败,记忆有些混乱,连宗内的道路都记不清晰了。你带我走一遭,作为回报我替你将沉重的物什都运去吧”
云苼露出惊喜又感动的神情,心地确定道:“真的可以吗,不会耽误您的事情吗?”
她确实怀着点隐晦的期待。
毕竟对于自己来过分沉重的果蔬筐在唐锦引力术的操控下举重若轻。
而且她也想要和自己仰慕的对象多话。
“不妨事的。”
唐锦莞尔弯了弯唇,道:“既是定期提供食材的,应当不止这一筐蔬果吧。你在这儿稍等等我,我去山门那一趟将其余都捎上。”
再度冯虚御风而来时,那些曾让云笙觉得苦恼难以搬运的大体量物什都虚浮在了唐锦身旁,染着红蔻的纤手在云笙蓬乱的发顶揉了揉,轻声道:“走吧。”
妮子天真得很。
行走一段后发觉唐锦是真的没有架子,她便叽叽喳喳地谈起了上次得幸旁观的宗门大比。
“我旁的都看不懂,但是您取胜的那一式百川归海真的太美了,最后冰剑碎成冰晶纷纷落下的样子比话本子里画的天女散花还要好看!”
唐锦只是聆听着,偶尔一点头就又给了云笙无限倾诉的动力。
“当然啦,观众里也不全是赞扬您的,有一起子人就嫉妒您获胜,不过您就您脾气差,到进阶的时候肯定不会顺利,我想着... ...”
云笙讲得兴起,忽然脑海中浮现先前唐锦提起她筑基失败的事。
不慎戳中唐锦的伤心事,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担忧又后悔地看向行在自己身侧的美人。
注意到云笙试探的目光,唐锦不在意地垂目开口道:“有人喜欢我,自然也会有人不喜欢我,那些背后议论我的话我向来不在意。”
鸦色睫羽半落着掩去眸中波光,直到完这句话,婉转的眼波才流连到了云笙的身上,浅笑:“你应当是喜欢我那一拨的吧?”
“当然!”云笙毫不犹豫地就给出了答案:“您既强大又温柔,我非常崇慕您!”
唐锦但笑不语,只看着云笙重新变得活泼。
温柔两个字怕是和云苼口中那个宗门大比获胜的唐锦没有任何干系。
同门议论唐锦脾气差,大约不全是出于嫉妒。
也是因为原本的唐锦强归强,却是一个倨傲且刻薄的人。
现在会向云苼施以援手,被云笙形容为温柔的唐锦是同名同姓的穿书者。
这整个世界只是一本龙傲天修仙文。
正在闭关突破筑基期的原主因为一面来历不明的镜子意外得知自己只是一本书里的女配,才被她退婚了的未婚夫才是这本书里真正的主角。
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天赋、美貌都会被主角贬低得一文不值,让看客们能够从中获得爽感。
而最凄惨的事情是她会在尊严被主角完全击碎的同时,深深地爱上主角,为他不顾一切,生死全都交由对方做主。
在明知道主角滥情的情况下,她竟然还甘愿作为沟通主角与其他各色美人的桥梁,以图能够在主角的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原主不敢置信,心神俱震,却在镜子上浮现出主角面容时,当真感觉到了几分不可控的心动。
混乱下她不仅筑基失败,还走火入魔香消玉殒了。
唐锦就是在她魂归天地时苏醒在了她的身体里,继承了她一身将临筑基的仙力和记忆。
既来之则安之,唐锦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穿书,但是既然已经进入了书中世界,她就会尽快适应这个世界。
花了三天时间整理相关这个世界、相关原主的事情后,唐锦大致掌握了仙术的使用。
可继承的记忆却需要与现实相印证才能熟悉。
她出关离开,从空中俯瞰谕天宗,也正是为了将记忆中熟知的道路核对上。
先前与云笙她记不清晰道路,其实不完全是想要帮帮云笙的托词。
“到了,这里就是膳房!”
道路其实不那么难记,行到一处二进院落前,云笙走上前去叩了叩门,脆生生地向里喊道:“吴伯,你醒着吗,我是云笙,今儿是送食材的日子了。”
好一会儿后,院门被开了。
裹着黑色厚袄揣着手的中年男子用背抵住门,颤着声音道:“今儿是真冷啊,凡俗界怕是都大雪封路了吧,真是难为你和你祖父还送东西来。”
“只有我,天气冷,祖父的腿疾犯了,我就一人来了。”
“你一个人搬那么多东西?我与你一道去将剩下的搬了吧。”
他困意渐消,哆嗦着向云笙身后看去,果然没能看见搬东西的老人
却是披帛的美人礼貌性地向他点了点头,轻一挥手便将被引力术控制的物什经开着的门落在了院内。
被云笙唤作吴伯的人并非修仙者,只是因为擅长厨艺又与门内一位长老同宗才得以进入谕天宗。
勉强算是谕天宗的记名弟子。
按规矩,记名弟子对如唐锦一般的真正门徒都需口称师叔鞠躬问好。
虽然不是每个修仙者都在意这个规矩,但是在辨认出来人是以刻薄扬名门中的唐锦,吴伯不敢再犹豫,连忙拱手相拜:“不知师叔来膳房是所为何事?”
他头脑发蒙,想着唐锦是已经辟谷的人了,应不会来膳房吩咐要吃食。
莫不是膳房里的谁得罪她了才招她清就来算账?
全没有想到唐锦方才的动作应当是帮云笙的忙送食材来——不可能会有修仙者浪费自己的仙力做这种无谓的事情,更别提是眼高于顶的唐锦。
唐锦知道自己与原本的唐锦待人处事的方式相差甚大,所以没有多解释,只是免了他的礼便与云笙告别离开。
云笙依依不舍地望着她御风的背影远去不见。
“这位祖宗来去匆匆是干什么啊?”吴伯挠着后脑一脸困惑,云笙便收了视线向他讲起了方才的事。
吴伯瞠目愕然,下意识地就反驳道:“不可能吧。”
但联想到先前唐锦用仙术将食材送入院的举动,他讲不出什么错,也不忍心戳破姑娘对景仰对象的崇拜,只得低声自语道:“脾气最坏的祖宗能好了性子,莫不是我没有梦醒?”
他用被冻得发僵的手狠拧了一把自己。
疼!
难道是真的?
作者有话:
预收《平平无奇师妹》
怀剑峰的师妹温歆是风水火三灵根,天赋不高,姣好的面容在美人遍地的修真界只能被赞一句乖巧。
师兄师姐们每日都忙于修炼,平平无奇的师妹担下了为全峰人洗衣做饭的差事,大家谢过她后就继续追求更高境界。
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她正为大家准备着午饭,严正刻板最重视规矩的大师兄忽然撞入门来,看着她就红了眼眶。
未及出话,油腔滑调总没个正经的三师兄也寻进厨房,跪倒在她面前失声痛哭。
没几日,在外磨砺剑心的二师姐驭剑而归。
冷酷不多言的师姐将温歆拥在怀里,颤声庆幸道:“还好还好,师妹你还好好的。”
各种法器灵宠都被送给了温歆,师妹受宠若惊又摸不着头脑。
到最后,被自己设下的禁制关在洞府里的师父也破关而出,认真向温歆道:“为师要传你几招保命秘术,你一定得学好。”
重生而来的怀剑峰师徒四人都知道,不出百年,将有大魔现世,修仙界天骄无一人可匹敌。
前世是身怀稀薄封族血脉的师妹祭命为笼囚住大魔十年,今生他们绝不会再让师妹牺牲。
大家为了变强几乎不眠不休,师妹劝不住,便在元宵节独自前往凡俗界采买,想要将怀剑峰布置得更好看一些。
她看中一盏芙蓉花灯,却恰巧有一墨衫公子与她看中同盏。
师妹正要谦让,就被登徒子圈了腰肢。
程烨是天生的魔种,在仇恨与恶意中生存数百年,终于魔功大成可以肆意为祸了,竟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娘子囚住,被迫与化作阵灵的温歆朝夕相处。
这十年点滴远胜从前数百年光阴,阵碎灵逝那一霎,程烨与天为敌,生生将时光倒退百年,与她相遇在元宵。
预收《偏执将军曾为奴》
奸臣之女江望鸾昔年养在帐外的逃奴萧慎回来了,带着千军万马攻破京都。
在她落魄成孤女一无所有的时候,从前任她鞭刑骂的奴隶坐金殿、掌重权,成了尊荣无上的威义将军。
世人都知道萧慎恨江望鸾。
入住江府、软禁江望鸾都是为了选一个最合适的方式,将曾遭受的屈辱报复给这位恶毒又愚蠢的贵族姐。
因此同样恨她的人都等着她被摔入泥泞,彻底熄灭嚣张的气焰。
然而江望鸾见萧慎第一面就明白对方仍然爱她,就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她一块肉,也顶多只会留下个齿印,再不甘地舐过他留下的痕迹。
她仍然能够攫取主动权,利用他对付其他仇家。
即便需要一时委曲求全,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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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夜叩开萧慎的房门,在灯影下擦拭寒锋长剑的青年抬眸冷冷向她看来,硬朗的轮廓仍能窥见旧日熟悉。
她屈膝垂首,忍下心中不甘,求他庇护周全。
萧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低笑出声。
他过去的主人依旧蠢笨,经年已久,他早不再是她一个莞尔就能满足的纯真少年。
主动求到自己面前,她真的知道该怎么满足自己的渴望吗?
稍顷,他听得即便梦中也依然恶言向他的嗓音如蕊花坠地:“主人。”
故着单薄中衣前来的江望鸾奉上一双皓腕,雪肌下浅青色的血管如同在寒冷中蔓生的花枝,脆弱又无辜,被萧慎执在了手中。
江望鸾眸光幽幽,由他动作,或许斗别人她都斗不胜,可算计萧慎,她根本就没失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