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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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再度出门勘察地形时,唐锦迎面便撞上已见面认识过的几个沙弥。

    他们互相嬉戏地闹着,正挑着盛满水的木桶,要从寺门出去。

    桶中水盛得太满,溅出的一些浇到他们穿着的姜黄色僧袍上,立时就深色了一块,他们却因闹得起劲并不觉寒冷。

    “天寒露重,清时候外头山道怕是都结了薄冰,你们趿着鞋这么闹,互相弄湿了衣服倒只是冻一冻的事,若不慎滑倒摔下山去,可就是桩大麻烦了。”

    因今日预备御风查勘,不必与城镇凡人相见,唐锦将伪装尽去了。

    她换上往日绯红鲛绡所制的衣裙,曼妙的身材与娇美的面容十分惹眼,弯弯眼就哄得沙弥们纷纷红着脸将视线挪开,呐声问好:“唐施主好!”

    唐锦行到他们身边,变魔术般从乾坤囊中取了把从街贩那里买来的高粱饴糖递给他们。

    并不是多美味的零食,但哄得沙弥们笑逐颜开。

    他们各人拿了几颗,一边吃着甜嘴儿一边向她道谢。

    灿烂的笑容让唐锦因六份卷宗变得阴郁的心情再度明媚了起来。

    她嘱咐完让他们心些行山路,然后默念术法咒文,在沙弥们艳羡的目光中腾空而去。

    抵达城镇上空时,为了尽量不被城中居民窥见踪迹,她又多耗费些仙力为自己施加了渐隐术。

    冬日阳光融融,可阳光被冻如明镜的湖面晃进唐锦浅灰色的眼眸上,到底渡上了寒冰的凉意。

    她的视线一寸寸描摹过这座城各处。

    高空俯瞰,早起行走在外的人都只一个黑点。

    无法探见他们其中的谁会与六位少女的失踪有关联。

    也无法探见到底是哪一块土地罪恶地囚禁过可怜的受害者们。

    十四年都没能终结的案事,果然不是她初来乍到就能轻易抓住真相的。

    唐锦明知道这一点,扣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还是微微收紧,指甲陷进肉中,惹起轻微痛意。

    攀在她发饰上,一直装作发饰一部分的水母察觉到她的焦虑。

    它慢吞吞地滑溜落到了她肩上,用触手贴贴她的脸颊博得她的注意力。

    在她眼中映出自己模样时,水母咕噜噜吐出个泡泡,折射出阳光的七彩光芒送给她当作礼物。

    “没事,我只是稍微有点不甘心。”

    唐锦戳了戳透明的伞帽谢它的关切,然后提起心劲重新观察起城镇的布置。

    水母重新回到她的发饰上,思索起应当如何给予唐锦提示才好。

    它当然知道自己本体叶初的位置在哪里。

    一整天的工夫,唐锦将整个宛和城的地图都铭在了脑海中。

    虽然仍然没有找到囚禁叶初的监牢所在,但却可以确定至少城内是真的不可能存在地牢的。

    所以果然还是得地毯式搜索宛和城外少有人涉足的树林,寻找一个可能存在的地牢入口吗?

    日头西沉将没入地平线前,唐锦回到佛庵中。

    正要回自己房间歇下,她忽然听到劳累一天沾了一身土尘的沙弥们回来的动静。

    她转身看向他们,惊异于他们到底是去哪里做活儿才脏得跟泥里滚了似的。

    “我们去擦佛像了。”

    即便累得直吐舌头喘气,沙弥们仍然很乐意回答唐锦的问题。

    因觉得唐锦亲善,其中一个不免将心里话也抱怨给她听了,道:“还不都是因为净闻师父,他辛苦归辛苦,可却被当作高僧,我们辛苦却只能受累。”

    话的尾音未落,他的光脑袋就挨了同伴一记狠敲。

    “背地里长辈坏话,要是让净闻师父或是流悟上师知道,能予你好果子吃嘛?”

    沙弥被狠敲这一下,疼得泪眼汪汪。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恼道:“你刚才不也抱怨着腰酸背痛吗。咱心里想的都一样,你不能去告我黑状啊!”

    原是想让他住嘴避免惹祸的伙伴眼见他还想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气得跳脚,拿又冰又脏的手捂他的嘴:“我不会没义气告你状,但上次咱们挨罚就是你嘴漏风害的,如今你还不知教训!”

    沙弥挣扎着摆脱他的抓挠,拿眼瞅唐锦,故作可怜道:“唐施主待我们好,与旁人怎能一样,她肯定不会希望我们受苦的!”

    唐锦轻抬唇角,顺着他的想法给出认同的话:“放心吧,你们与我的话,我当然不会告与其他人知晓。”

    “我就知道,唐施主这样的人怎么来着,人美心善!”

    沙弥笑得眼眯起,骄傲向伙伴道:“就是你们拿恶意忖度唐施主了!”

    被他意有所指的伙伴连忙摆手向唐锦解释道:“唐施主你别听他瞎,我也信你谢你,只是我担心... ...”

    他秃噜了嘴,急得满面通红,不知怎么才合适。

    到底还是唐锦含笑表示了理解,才让他松缓口气,欢喜告别道:“我们先去把身上收拾干净了,唐施主明日再见!”

    望着他们背影跑远,唐锦回转自己的房间内。

    在纸面上整理了一会儿今日得来的信息,发觉日轮已只剩一半还浮在地平线上,她想着逗逗自己的水母,放松自己灰暗的心情。

    却意外发现它不见踪影了。

    明明她在佛庵上空解除御风术的时候,还看顾着它怕有失。

    那时它还在的。

    为寻找它,唐锦执了火烛在房间中四下寻觅了一会儿。

    终于发现一道犹自湿润的水痕,从窗前的桌台上蔓延出窗楣。

    它一向都乖巧得很,哪怕是唐锦留它单独在谕天宗住处,它都乖乖待在玉碗的水中,怎么会忽然抛下自己寻到外间去?

    唐锦心中升腾起疑问,但首先要务还是得先将它找到才行。

    这天寒地冻的山上,一会儿太阳我安全落了山怕是温度会更低,水母即便是异兽怕也受不得过于寒冷的温度。

    定了主意她就没再耽搁,移步寻出门来到窗外,仔细观察屋外的水痕蜿蜒向何方。

    好在构成水母的水与一般的水实质有不同,淡淡的粉色落在地面,仔细看能够寻得踪迹。

    唐锦正要寻去,就正撞上来问她今日收获的流悟。

    听她重要的宠物出走了,流悟便表示要帮助她一道出外寻觅,省得她在山中迷失了方向。

    他从庵中找到两盏提灯,与她一起循着不甚清晰的水痕觅踪。

    路途上流悟稍问了相关水母的事情。

    得知是个颇通人性的异兽后,流悟道:“那应当不紧,这山中无什么猛禽凶兽能对异兽造成威胁,唐道友无需担忧。”

    “它确实是异兽,可看着实在脆弱。”唐锦仍是蹙着眉,不过知道流悟是好心宽慰,便也没将话完,只低声又道了谢。

    流悟虽修着闭眼禅不能以眼视物,但是在这山中已生活一年,倒是颇为熟悉山中纵横的道路。

    以脚丈量过距离后,他忽然似有明悟,展颜道:“我大约知道你的宠物去往哪里了。”

    他在前引路,让唐锦不必再细细寻踪迹。

    唐锦略一顿足,犹疑一霎后选择相信他的话,追随他身后一路寻到了一条修得极平整的山道上。

    这一条山道洒扫得比其他山路都要干净得多,大约今日沙弥们纷纷扛水桶出门为的就是这里的清理。

    “昨日已与唐道友提过,净闻师父雕琢出二十七座佛像,因不知唐道友是否有向佛之心,所以没有强邀你来看,不料你的宠物竟是个有佛缘的,能够自己往佛窟这边走。”

    流悟自己着也觉得新奇,若不是夺人所爱不太好,他都想提出向唐锦购买难得具佛缘的宠物了。

    唐锦刚要笑自己的水母大约也就是顺着山路凑巧寻到这里。

    然而话未出口,脑中忽然有灵光闪现。

    佛窟?

    她的心忽然加速跳动,一个不该有的怀疑浮现在她心间。

    全然的黑暗可能并不必在地下才能实现。

    若是被堵住出路,山洞不就是个一间封闭的囚牢吗?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