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九站在十字路口, 看着城市的车水马龙，眼前的事物不知何时变得模糊，她这才发现自己眼中不知何时盛满泪水, 明明她的心情毫无波动。

    面前的场景太过真实，当初就是在这个十字路口, 她接到电话, 得知双亲去世的消息。

    厚重的壳依旧包裹着让她，各种难言的情绪让她心脏酸涩,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手中似有若无的长剑，像一个初学者一般慢慢摸索着灵力所在，她双眼紧紧闭着, 一道剑气狠狠砸在地面上。

    汽车的喇叭声响成一片，耳边嘈杂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句“神经病”,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却又坚定不移地挥出“一剑”。

    直到手臂酸痛到再也抬不起来的时候, 她才睁开眼睛, 马路上的汽车挤在一起，人们的尸体堆叠着，仿佛一个末世电影的宣传海报。

    时九看着出现在手中的破月剑，微微皱眉。

    既然她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 为什么面前的画面依旧没有消失？

    她身上燃起火焰，作为居家旅行必备的技能，她已经把控火术练得十分纯熟, 能够让火焰附在衣服上却不至于烧到衣服。

    大火从她身上蔓延，吞噬掉人们的尸体、汽车、红绿灯、绿化带、街道，她缓缓前行, 像一个行走的火把，走到哪烧到哪，最后被一道透明屏障挡住去路，身后的火焰已经连了天。

    这是她家楼下的路，她选择的方向是一条从没走过的僻静道，道里的景物她并不知道，于是被阻挡在道外。

    莫名的水滴声滴滴答答，火焰带来的热意渐渐散去，变成刺骨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焦味。

    街道的景色就像一个电影转场方式，上面一层缓缓变得透明，露出下一面一层的景物。

    所见到的画面超过她的认知，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只高到她膝盖处的……江渡迟？

    古色古香的场景显然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这应该是某个宗门的广场，一排排萝卜头站得整整齐齐，前方不远处坐着七八个人，看面貌都陌生得很，他们身上的衣服倒是帮时九辨别出他们的身份。

    这是北阳宗，她这是碎自己的“壳”后，来到了江渡迟的“壳”？

    当下的场景好像是北阳宗的招新现场，萝卜头们满脸忐忑的挨个上去测试，时九也不着急不出去了，好奇地看着板着一张脸的江渡迟。

    江渡迟满身脏污，和周边其他干干净净的孩相比显得十分突兀，他嘴角紧紧绷着，一双漂亮眼睛直视前方。

    没想到江渡迟还是一个萝卜头的时候，气质就已经这么生人勿近了吗？

    时九尝试和江渡迟招呼，却发现对方看不见她，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看不见她，这毕竟只是江渡迟记忆，她并不存在于江渡迟的这个经历里。

    她看着江渡迟走上前，测试出极高的天赋，被所有的北阳宗长老挣着要他当弟子。

    坐在中间的中年男人喝止住上头的长老们，朝江渡迟温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来北阳宗当弟子？可曾想过自己的道？”

    江渡迟：“听这里可以吃饱饭，所以我就来了。”

    一句稚嫩淳朴的大白话引得众人发笑，另一个中年男人笑道：“来了我们这里，你以后都不用吃饭了，修士要辟谷，你要考虑清楚。”

    江渡迟：“只要不挨饿就行。”

    有人问道：“你自己过来的吗？家中长辈呢？”

    “我娘被我爹喝醉酒后死了，我爹在赌桌上输了太多钱，也被人死了。”江渡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平静地讲述着一个事实。

    众人静默下来，其中一人突然大笑，“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这个人我要了，你们谁也别想跟我抢！”

    之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时九站在一旁，看着从情绪始至终都十分冷淡的江渡迟，心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江渡迟就这样进入北阳宗，成为一名北阳宗弟子，开始寻找自己的道。

    一开始不挨饿是道，在学会辟谷后，他再也没吃过任何食物，即使是带有灵力的食物也极少入口，后来提升实力追求飞升是道，他日复一日刻苦修炼，天赋加上努力让他成为北阳宗最年少有为的弟子。

    漫长的二十几年时光就在弹指一挥间，时九几乎是一步步看着江渡迟长大，在她的梦境中，所有痛苦是碎片化地出现，而在江渡迟这里，时间似乎没有漏掉任何一秒。

    看着江渡迟古井无波的生活，她都觉得烦闷无趣，难以想象当初江渡迟是如何一天天度过的。

    江渡迟没有亲朋，也没有好友，北阳宗里常有成群结队的弟子，但那之中从不会有江渡迟的身影，他总是独来独往，与手中的剑作伴。

    偶尔看他一个人行走在萧瑟风中时，时九会感觉到些许孤寂。

    实力增长到一定程度后，江渡迟陷入瓶颈，他又开始思考什么是道，在苦思数月之后，他做出了离开北阳宗的决定。

    或许在别人眼中，江渡迟的这个决定离谱又突然，一路看着江渡迟的时九却知道，他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有过多少挣扎。

    他猜测道魔两种修道方式融合才是飞升的正确道路，近百来年无人飞升是因为道魔双方逐渐分裂，没有人会同时修习两种术法，但他的这个想法并不被认可，无数人告诉他道修是道修，魔修是魔修。

    为了证实心目中的道，他离开北阳宗，孤身进入魔域，也因此被上叛徒的标签。

    无人理解他，他也不需要到任何人的理解。

    在下山的那一天，他跪在山脚下朝北阳宗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将师父送他的剑插入北阳宗剑冢中，剑冢是北阳宗弟子死去之后，长剑回归的地方。

    时九跟着江渡迟离开，看他一步步成为魔域的尊主，然后他证实了自己的道——他飞升了。

    面前白光一闪，走完漫长旅程的时九被强光一照，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回到北阳宗招弟子的场景里。

    看着缩版江渡迟，时九心中种种感慨瞬间化为无语。

    不是要再来一次吧？

    她这个没人看得见的幽魂状态真的很寂寞啊！吃不了东西也没人能和她话，这个梦境到底是在折磨谁？

    先前在看江渡迟时间线的过程中，她尝试过无数次和江渡迟对话、使用灵力燃烧破屏障、举剑四处砍……但没有任何一种方式能够让江渡迟醒过来。

    看着面前的萝卜头，时九忍不住轻敲一下对方的头，吐槽道：“你平时不是挺能的吗？这种关键时候怎么能掉链子！”

    江渡迟抬头和她对视，“你怎么还在？”

    时九：！？

    她只是随意吐槽一句，没想过会得到江渡迟的回应，毕竟在过去的一周目中，她跟江渡迟不知道过多少次话，一次都没得到回应，

    时九：“你能听见我话了？等等！什么叫‘还在’？难不成你之前也能看见我？”

    在两人对话的时候，周边的人仿佛凝固住一般，笑脸和姿势都僵住，像是按下暂停键的视频。

    江渡迟：“我已经见过你很多次了，最开始你不会话也不会动，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存在，到后来出现的次数变得频繁，却还是不会话，直到上一次轮回，你才开始话。”

    “上一个轮回？你经历了很多次轮回吗？”时九惊讶。

    无法改变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被困于自己的记忆，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度过这漫长的一生吗？

    江渡迟：“很多次，数不清了。”

    时九沉默片刻，随后重点偏移，“所以我之前的话你都听见了？”

    萝卜头身体里装着成年灵魂的江渡迟点点头。

    时九：……

    她之前仗着江渡迟听不见她话，无聊的时候经常吐槽，结果现在告诉她这些吐槽全被对方听见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社死的事情吗？！

    时九沉默，努力平复心情，问道：“我是谁？”

    江渡迟毫不犹豫道：“我的心魔。”

    时九：……心魔你大爷！

    “你认识我吗？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她耐着性子问道。

    江渡迟：“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和心魔交流，每一个人的心魔形态都不一样，据我所知，你是最特别的心魔，我从未听过谁的心魔是以这种方式存在。”

    “我当然特别！我又不是心魔！”时九冷笑一声，伸手掐住江渡迟带着婴儿肥的脸蛋。

    “你给我听好了，我叫时九，你赶紧给我醒过来，外面的世界都要毁灭了，你还天天在梦里飞升！”

    “时九？”江渡迟一怔。

    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眼中红芒起伏，五官和肢体伸展，慢慢变成时九所熟悉的青年江渡迟。

    见江渡迟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时九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什么情况？想起来我是谁没？我可不是什么心魔啊，你冷静一点千万不要举剑砍人……”

    江渡迟断时九的话，“我的道。”

    “什么？”这回轮到时九愣住。

    江渡迟盯着时九，重复一遍，“我的道。”

    他被困于过往，一遍遍寻找着自己的道，最开始的不挨饿的道已经实现，登大道的道也走到尽头，再次从天道变回人的时候，他失去了自己的道。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又找回了道。

    三个字宛如一句咒语，让整个空间开始崩塌，眼前的景物就如同万花筒般扭曲起来，而后破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