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垂落轻荡, 显露出遮掩的高窗，隐约可见露台花朵树丛随风摇曳，空气中满是馥郁的花香。

    陷入纯黑丝绒大床的青年眉目舒展, 好像落入芝麻糊里的白汤圆，被包裹着，随呼吸缓缓起伏。

    洁白挺括的制服更显男人宽肩长腿, 顾衍静静立于床边, 单手挑开半遮床纱，清透的红眸凝视着陷入沉睡的林楠。

    已经三个月了。

    顾衍被困于军舰时，女人虚幻的身影意外拥有了神智，他因此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或许理念不同, 但女人与他对林楠的爱护却相同，所以达成共识。

    最初女人虚幻的身影已经表明，她就是第二任主系统，在神殿崩塌后, 无限试炼也随之消散，只是那些玩家要如何安置就让顾衍忙了许久。

    “顾衍！探索队在废墟中找到了新的城市遗迹！来开会！”鹤宛满是朝气的声音从顾衍耳畔的联络器传来，似乎有无限希望。

    自从那日神殿终结，顾衍抱着沉睡的林楠回到了基地, 笼罩着世界边际的黑雾消散, 林楠用来禁锢这方天地的神力屏障也随之消失, 化为一场复苏之雨落于大地, 自此万物生长。

    钟景天被禁锢于监牢，他会在次度过终生，那些投靠入侵者的反叛者都被关押着, 包括逃窜的“圣芒”遗留组织也依次落网, 他们的罪孽将由法庭审判。

    失去神力, 变为普通人的安德里凭借玩家身份，最终选择回归普通世界，他曾想最后见林楠一次，但被顾衍冷漠拒绝。

    帝国人无处可躲，顾戚霆不得不以继位的帝国主君身份签订条约，战争至此结束。

    其实鹤宛并不想把这些侵略者放回去，对方的世界发展明显高于他们，完全是放虎归山。

    但顾衍知道，帝国已经失去了可以压榨的神明，唯一有能力力挽狂澜的帝王也已随着神殿崩逝，就算顾戚霆此番回去，面对乱成一团的残局，也是自顾不暇。

    强大的野兽享受奴役附庸的乐趣，也要承受受伤时被反噬的风险。

    况且顾戚霆这人来做帝王才更好拿捏。

    “有事立刻叫我。”顾衍能凭联系随时感受林楠的状态，但他需要有“人”留在这看顾。

    正在摆弄插花的主系统顶着孩童外表，哒哒哒的跑过来，绷着脸认真点头，“我会照顾好主人的。”

    清风吹过，穹顶垂落的琉璃吊灯微晃，细碎的光影掠过床中人的面颊。

    林楠身处云端，他看到了“神明”的起源。

    最初的神明没有性别甚至没有身体，喜欢化身各种模样游历于世间，其他种族哀叹的难题，在神明眼中只是举手之劳。

    最终，神明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身体，是个漂亮的人类女人模样。

    这是她的起源。

    她喜欢人类的勇气，喜欢人类的无畏，喜欢人类的坚韧。

    越来越多世界都出现过她的身影，那些生灵感激她相助，将她奉为神灵，参拜供奉。

    起初，她很开心，感念她的心情，更多同族诞生，也学着她游历宇宙，他们有的喜欢动物，有的喜欢山川，挑选合心意的世界庇佑，像照顾孩子一样细心呵护。

    但“神明”也无法抵挡时间，无法抵挡变化，她遇到了背叛，遇到了情感，曾经会感到愉悦的事，变成了他们一族想要逃避的枷锁。

    更可悲的是，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逃离，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将他们束缚在了“神明”的位置上，并且这样的时光没有尽头。

    极度压抑下，族内许久都没有新生儿降临，“意外”终于降临在这个自由的、仿佛被起源宠爱着的种族。

    枷锁将他们禁锢，繁重的压力拖垮了他们的背脊，林楠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降生，伴随着漫山的玫瑰。

    林楠被“她”照顾成长，也在“她”的指引下，第一次投影降临世界，回归后，林楠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痛哭一场。

    在世界的日子里，没有亲人没有好友，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体验人的苦难，孤独，悲剧。

    没有人对他有一丝的正向情感。

    从此，“她”便消失了，同时带走了林楠与“她”相伴的记忆。

    林楠无知无觉的独自在花园长大，只是每次从世界回来，都会把自己关在神殿内，独自消化舔舐伤口。

    变故发生在平常的日子。

    熟悉的兄长一去不返，亲厚的姐姐也慢慢失联，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离开前都赶来与林楠了好一会话，就像知道如此一别，不会再见。

    那时的林楠不懂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偶然走入这里最为巨大的建筑，空荡荡，只有高大的、不可窥视的威严雕像。

    熟悉的面貌正是，失踪的那几位族人。

    “我们不会被被别人杀死。”

    林楠默念着记忆深处的这句话，虽然不记得这是谁告诉他的，茫然的退出，装作无事发生，回到了他的花园。

    这是林楠第一次面对“消失”，或者是“死亡”。

    他开始在意哥哥姐姐们的一言一行，慢慢发现大家都能分外平和的谈起“湮灭”。

    话语中，甚至充满了让他感到恐慌的向往。

    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

    林楠还记得，最后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独身前往立有“亲人”雕像的宫殿，一个个看去，走到最后，那里的空位，就像是独独留给他的。

    但奇怪的，他不想走上这条路。

    他开始游历于宇宙，寻找合适的世界，遇到了主动对他伸出橄榄枝的世界。

    那是个发展中的帝国。

    那时的帝王，就像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

    “她”就是长姐。

    在长姐给他看的记忆中，林楠解开了心底的谜团。

    林楠初次降临世界后的哭诉，坚定了长姐的信念，所以她离开了，去寻找能够帮助族人脱离枷锁的方法。

    帝王是她最终选定的“合作伙伴”，顾衍是试验时的弃子。

    她本想“造神”来取代在枷锁一般的命运，也在自己身上试过许多次，却一直都是失败，直到她绝望发现，唯一的退路就是死亡。

    一百零七位族人，最终自愿“死”在了她的手里。

    她并没有等到林楠的选择，便再也坚持不住，精神崩塌，走向了毁灭。

    但是她也忘了，经过时间洗礼的帝王违背了最初的约定，他在林楠不愿“消散”时，做了极端的选择。

    而林楠正因此阴差阳错的满怀死志，后又因新的希望而重获新生。

    “回忆录”的最后，林楠看到了一抹身影站在云雾的另一端，她并未回头，只是背对着他往前走。

    【这些记忆，作为你新生的礼物。】

    【我要去找寻，属于我的自由了。】

    因生灵的喜爱被送上神坛，复用血的代价来挣脱枷锁。

    林楠猛然惊醒，呆呆的坐在床上，裹挟着清淡花香的气息吹拂过面颊，温柔的像是风的亲吻，草木树叶沙沙作响。

    陌生的卧室。

    长姐留给林楠的记忆并不完善，有些更是简单直白的叙述，她隐没了所有痛苦的画面。

    林楠一时间不知是何心情。

    与命运博弈吗。

    “主人！您醒了！”机械音带着明显的情绪起伏，孩童趴在床边，“顾先生叮嘱了，这是您的光脑！”

    银白色的手环递到了眼前，战后麦克斯大师改良过一次，在顾衍的建议下，外表已经远超它的实用价值。

    总结就是，谁都能看出是一对情侣款。

    林楠有些呆愣的接过，思绪还禁锢在那些“梦境”中，并未察觉时间的不对。

    他想了想，只给顾衍发了条想吃巧克力蛋糕的消息，就又躺回被窝，准备再回梦中世界整理一下思绪。

    巨大宽敞的圆顶议会厅内，顾衍坐在角落，垂眸一言不发，鹤宛正在台上讲述最新传来的资料。

    但他的存在就非常引人注目，两个月来开拓新世界时展露的武力值，对视一眼就让人腿软的赤红眼眸，坐在一处就让人屏息的威压，还有鹤宛对他莫名的尊重。

    在大家微微嘈杂的讨论时，忽然响起了一声特别提示音。

    三月前顾衍就清理了光脑的各种联系人，只剩林楠一位，主系统于他联系也不走这个世界的科技物品。

    因此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刚还在走神如何为林楠讲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下一瞬发现鹤宛的惊讶中带着些期盼的目光。

    顾衍瞳眸微缩，心脏砰砰急促的跳动，调出信息一看——

    楠楠醒了！

    *

    艳红的夕阳从帷幔的缝隙钻入，被晦暗裹挟，浅赤色的云雾稀薄暗淡，迷蒙虚幻。

    绵软床面深陷，床纱的绑带有些松懈，半遮半掩的落下，轻纱般朦胧。

    顾衍坐在床边，牵着一节探出被褥的瓷白的手腕，心的揉捏着，看着青年红晕的睡颜。

    直到林楠眼睫颤抖，闭着眼，用还带着睡意的嗓音暗哑拒绝，“放开。”

    “醒了？”顾衍动作一僵。

    林楠迷蒙的侧首瞪他，眉眼慵懒，趁顾衍出神的瞬间翻身，掀起被子把自己整个包住，背对着不理人。

    他还被梦中看到的情绪所裹挟，懒懒的，不想动。

    顾衍眼底荡开浅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让自己一直保持精神紧绷的制服衣扣，似乎这样就能让肩上的担子轻些，毕竟他最根本还是林楠的贴身“护卫”。

    衬衣微皱的男人轻车熟路的占据了另外半张床，林楠沉睡的三个月他一直休息在这，所以动作自然的侧身撑着额角。

    男人背对着夕阳微光，平日里可靠的肩膀现下变得更为宽广，深眸俊朗的面容温柔的凝视着林楠。

    迷迷蒙蒙间，林楠如动物一般凑了过去，环着男人的腰背，亲昵的将鼻尖抵在对方颈窝蹭着，顾衍也不躲，甚至伸展手臂将人抱在怀里，在发顶落下轻吻。

    “还要睡吗，吃些东西再聊？”顾衍靠在林楠耳畔，也被气氛感染的有些慵懒，语调温柔，就像在引诱动物主动跳入他的陷阱，被子下的手掌也老老实实的环着林楠的腰，一个指节也没往睡衣里探。

    但林楠却好像有被什么蛊惑，他摇了摇头，主动勾着顾衍的脖颈下压，唇齿相依加深了这个吻。

    “……还没到下班时间。”一吻结束，顾衍低咳一声，示意林楠去看晚霞绯红的光景。

    林楠顿了几秒，天边的云霞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动起来，阳光转瞬便被远山吞没，林楠拉着床纱坐起身，语气颇为骄傲，“现在是了。”

    时间流速而已。

    黑暗会扩大人的情绪，如今的林楠已经学会享受黑暗，因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从前他不敢承认，但是现在的他懂得了什么是爱，自然万分渴望顾衍的回馈，回忆中的一切让他越发害怕孤独，害怕走上湮灭之路。

    所以林楠现在急切的需要什么来证明，顾衍是爱他的，他渴望这份炽热的感情。

    日暮西垂，云收雨歇。

    已经学会竖尖刺的林楠只有窝在顾衍怀里才会显露出最真实柔软的内里，他非常需要顾衍的陪伴，哪怕只是贴在一起不话都会万分满足。

    “头疼。”有人可以依靠时，再内敛的人也会变得娇气。

    传承一般的记忆一股脑塞到脑子里，不想还好，一想更觉得乱成一团。

    顾衍揽着人，任劳任怨的帮他按摩着太阳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颤动，薄唇紧抿。

    林楠像只被顺毛的布偶猫，懒洋洋的闭着眼，眉目舒展，心灵的放松让他感到一阵昏昏欲睡的暖意。

    顾衍一愣：“……”

    他有些拿不准了，直到俯身听清林楠平稳舒缓的呼吸声，才确认，这是又睡着了。

    顾衍：“……楠楠，不是要吃蛋糕吗？”

    “不吃了。”林楠头一歪，把自己埋入柔软的云丝被，嘟囔着，“躺一会，再去洗澡。”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记忆还没完全消化的原因，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隐约只记得最后是顾衍抱着怎么也叫不醒的他冲了个澡。

    眼下这才算是完全清醒。

    “三个月了！”林楠惊愕的看着为自己穿衣的男人。

    “你昨晚怎么——”没告诉我……

    林楠越越气弱，他想起来，是自己赖着撒泼不起床。

    “是我意志力薄弱，忘记了。”顾衍给他系好领带，抚平领边褶皱，弯曲指节整理着林楠微翘的额发，心情极好的眯着眼，低声趣，“所以，原谅我吧。”

    林楠脸红到了脖子，他跳下床，对着全身镜故作挑剔的摆弄了一会衣饰，装着蛮横道：“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你讲给我听。”

    顾衍自然顺从，温声讲述从神殿坍塌开始，到昨天开会的内容。

    这个世界的人已经开始探索从前被黑雾覆盖的地区，已经找到许多破败的城镇与村落，无一不证明这从前世界的存在。

    这对他们来是极大的冲击，同时也是新生。

    林楠听了一会，吞吞吐吐道：“所以，你的父母……”

    他不后悔，但是，他不希望顾衍与他之间有什么隔阂。

    “与神殿一同消散，对他们来是最好的结果。”

    顾衍的反应十分平和，甚至反过对林楠解释，“况且生下我的母亲只是那位神明投影降临世界的□□，所以我在她眼里也并不是有什么联系的孩子，只是一个普通的生命。”

    “但我很感谢她，因为她我才能够降生，也是因为她的存在，我的体质异于常人，认真追究起来，我也可以算作半神。”

    “至于父亲……”

    “我在他眼里只能算一个失败的试验品，最初他根本懒得见我，就像我能勾起什么伤心事一样，所以每次他想起我，都是我有价值的时候。”

    林楠张了张口，对上顾衍略显低落的眼神，心中有很多情绪想要表达，但那些简单的安慰的话却怎么都不出口。

    他紧张的捏了捏指尖，欲言又止着，抱了上去。

    林楠靠在顾衍肩头，涨红了脸，嗓音微微颤抖着：“……我爱你。”

    “只爱你。”情感的表达对他来，还是有些艰难。

    原本顾衍只是想看楠楠要如何安慰自己，最好是个主动的吻，却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大的惊喜。

    他觉得自己愣了许久，狂跳的心脏慢慢与怀中人重合，实际上不过转瞬，他就将林楠紧紧抱在怀里，嗓音微微暗哑，“宝贝，再一次。”

    林楠：“……没听到就算了！”

    “听到了。”顾衍眉目舒展，高兴极了，唇瓣相碰时呢喃着，“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

    下面是一段鹤宛姐姐的分支，下一章是个延续的番外

    ——

    就在林楠顾衍互诉爱意时，主系统就站在门外，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敲门，鹤宛在一旁鬼使神差的理解了它的迟疑。

    “……我来过了吧，有时间再聚。”

    鹤宛的衣着一改从前艳丽逼人的款式，以严肃正经为主风格，甚至以白手套遮盖了金属义肢，她坐上返回办公室的悬浮车，还和从前一样靠着自家助理。

    最初意识到顾衍身份时的惊愕，如今已经十分平淡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嘟囔，“真是如胶似漆。”

    助理坐的笔直处理文件，任她撒娇，骤然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侧目看向这个让他心甘情愿留在异世界的女人。

    他有玩家的身份，无限试炼崩塌后主系统给予了他们“遣散费”，可以回家，也可以留在某个经历过的世界。

    原本应该离开的……

    鹤宛捕捉到了他的眼神，眼睛一转，语出惊人，“我爱你。”

    助理当场僵住，他们的确是疑似情侣的关系，但一直都没有正经表白，也没确认过关系，原本准备……

    悬浮车到达目的地，助理红着耳朵起身，目不斜视，“会长，该下车了。”

    鹤宛没得到回应也没恼，只是在下车前瞥过助理的口袋，“求婚戒指，我更喜欢玫瑰金的。”

    ！

    助理脚下一绊，险些滑倒，他的确是买了玫瑰金的戒指准备表白……再抬头，自家会长已神色正经的走下阶梯，只有回眸看到他傻掉的神情，才露出些许熟悉的狡黠。

    “还不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