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这是正常的吗？表面那么阳光，背面却那么丧？”

    许言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正常的标准应该是什么……

    所以他反问顾曼雯，“你觉得怎样算正常？”

    “我……”

    顾曼雯意识到自己不该跟一位哲学老师探讨人性问题，许言的随意一问就让她琢磨不透……

    她按着自己的想法回道，“不极端就是正常吧，这个人明显占了乐观和悲观的两个极端，我觉得他有点不正常了。”

    许言否定了她的答案，“不，按照你的标准，这位遇难者的心态很正常。”

    他弯下腰来观察遇难者的面目神情，低埋着的头让他无法观察到完整的情绪，从目前的角度看去，这位遇难者似乎只有止不住的忧愁与烦恼……

    但是……许言的直觉不是这么告诉他的。

    宋霆及时来拯救他，跟之前的解决办法一样，给了许言一台摄像机，让他自行拍照。

    选择了几张角度好的照片仔细观察，许言对这位遇难者的心理状态渐渐有了了解，他更有把握地告诉顾曼雯，“他并不极端，只是偶尔会在两种情绪中挣扎。就像此时，他处于一个情绪困境中，但是最终会选择真实的自己。”

    正在搜查床铺的顾曼雯又问道，“这个人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许言回道，“我相信他是一个乐观的人。尽管流着眼泪，他内心的坚定还是没有变。”

    宋霆搜查完了衣柜内的衣服，并没有收获。他转向了书桌上的物品，堆积的书籍和笔记本并没有摆放得很整齐，桌面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许言见他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便问道，“桌面似乎是整个房间里最乱的地方，会不会就是他经常占据的地方？”

    “应该是。”

    宋霆翻动了遇难者手下的书本，几乎每一页都有密密麻麻的笔记。再根据其他书籍的信息，宋霆推测道，“这位遇难者当年应该在准备考研。”

    “考研！”顾曼雯听到这两个字，心就要颤几下。考研对她来就是一个噩梦……

    “难怪他看起来很痛苦……估计不是第一次考了……”

    许言回道，“嗯……”

    宋霆正在翻看其他的书籍，听着持续不断的翻书声，许言努力在脑海中拼凑出遇难者的完整性格……

    此时傅烨道，“他想考A大，考了三次都失败了。”

    许言顿时给这位遇难者添加了不服输的性格特点，道，“A大的金融学很难考，不知道他原本的学历怎么样……四战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傅烨把一段聊天记录放了出来，“你们先看看吧，时间静止前的这段对话给的信息很多。”

    冗长的聊天记录投射在半空时，宋霆也在书堆里找到了遇难者的身份证。

    他念道，“姓名李明毅，年龄32岁，户口所在地是C区建山。”

    32岁，四战，出租屋……这些信息交杂在一起，李明毅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失败者的称号了。

    傅烨道，“穷人学了金融，要么他天赋异禀，靠着自己的实力和学历在这个领域立足，要么就是入不敷出，被迫转向别的领域。”

    他的话也许有些太绝对了，但也很反应现实。许言不知道李明毅是不是也明白这样的现实……

    许言试着在聊天记录里寻找答案。

    【微信】

    搬砖我最强：你还准备报A大吗？

    明毅：是，就试最后一次。

    搬砖我最强：明毅，你已经失业两年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不准备工作了？你就算考上了又会怎样？

    明毅：我有在兼职。

    搬砖我最强：你兼职才赚多少啊？我就想不明白，原来银行的工作是累了点，要你们天天去拉客户，但是工资还算过得去啊。

    搬砖我最强：你就算读研出来，不一定有更高的工资。

    搬砖我最强：我们同届的人，有些都买车买房了，你还住在建山的地下室……你心里不会有落差吗？

    明毅：怎么可能没有落差？但是我都失败了三次了，为什么不能再试最后一次？

    搬砖我最强：那些三战四战的，都是家里有钱的，你家里有钱吗？

    明毅：我至少没让自己的爸妈受委屈，最多自己过得憋屈一点。

    搬砖我最强：那你爸妈看到你这样，会开心吗？

    明毅：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搬砖我最强：我是怕你太固执了，把学历当成一个执念不是什么好事。

    搬砖我最强：以你上次的分数，明明报考C大绰绰有余，你就非要去A区吗？

    明毅：我不是想去A区，我只是想去读A大。我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的。

    搬砖我最强：那你去那边读研更没有意义了。

    明毅：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出读研的意义？我只是想圆一个读研梦，向别人证明，我这样不聪明的人也可以考上最好的学校。

    明毅：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不笨。

    搬砖我最强：但你现在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十分愚蠢。

    搬砖我最强：明毅，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忍心看你过这样的日子。

    明毅：我有我的坚持，我不想自己到了40岁再遗憾。

    搬砖我最强：哎。

    搬砖我最强：人生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你现在为了考研失去了这么多时间，不会觉得遗憾吗？

    ……

    之后李明毅不再回复，许言认为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的朋友是在劝‘一意孤行’的他回头，希望他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是，李明毅想要的未来与远方，不是这位朋友可以理解的……

    许言出了他寻到的答案，“李明毅明白现实的残酷，却依然是一位理想主义者……他追求的不是富裕，而是属于自己的荣耀。”

    属于自己的荣耀。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触动。

    李明毅想要的东西如此虚无缥缈，又如此真实。

    许言道，“他不想自己这辈子都如此平凡，想要达成一个平凡人无法达到的目标……但是只要有了这一次的成就，他就会甘于平凡。”

    顾曼雯渐渐理解了许言的意思，道，“有点像是对现实的叛逆。”

    许言肯定道，“是的。”

    顾曼雯把整张床翻遍了，只是在床底下翻出了一本被遗忘的草稿本。

    她拿着脏兮兮的草稿本，没有多大兴趣翻看。“看到数学公式就头疼……这里面应该没啥信息吧。”

    顾曼雯更想从许言那里解答疑惑，“他为什么要住在出租屋里？他的家不是在建山吗？”

    “我怀疑他向父母隐瞒了自己已经辞职的事。他为了伪装出自己还在银行上班的假象，一边兼职一边省钱，自己再怎样受委屈，也不会让年迈的父母受委屈。”

    “竟然是这样……”顾曼雯只能感慨，“挺不容易的。”

    许言捡起了被顾曼雯放在地上不管的草稿本，看到数学公式同样头疼的他，将草稿本又塞给了身旁的组长。

    “组长，你来看看吧。”

    宋霆直接接过，迅速翻开了一遍字迹潦草的草稿本。他已经将桌上的书大致翻完，并没有多余的收获，反而是许言塞来的脏兮兮的草稿本，给了他一些信息。

    “李明毅的数学很一般，他的做题思维太死。”金融专业对数学的要求很高……宋霆其实是想，李明毅并不适合这个专业。

    数学啊……

    许言又与李明毅感同身受了，他曾经也被数学深深地困扰着……宋霆这会儿形容李明毅的话，许言的数学老师也曾这么过他。

    那段时间，许言真的以为自己很笨。

    没日没夜地做题，却做不对几道题……那种挫败感是很折磨人的。

    许言走到傅烨的身旁，问道，“能看到李明毅的初试分数吗？他一直考不上，会不会就是数学难住了他？”

    “我找找看。”

    这边的寻找还无果，另一边宋霆又催促他，“傅烨，你先把失踪报告调出来。”

    “好。”

    根据身份证号码在数据库里寻人十分迅速，傅烨调出了属于李明毅的失踪报告后，又翻了一遍李明毅的手机相册。

    眼花缭乱的图片在他的眼前闪过，虚拟电脑让他的搜寻变得费时又费力。

    许言建议道，“你直接跳到2月份的日期看吧。”

    “行。”

    许言的建议很有用，傅烨最终在2月13号找到了一张成绩截图。

    许言看了一眼数学分数，102分……他问傅烨，“这个分数属于什么水平？”

    傅烨回答得很直接，“一般，在报考A大金融的人之中，属于差。”

    同样是数学差的人，许言总觉得傅烨在指责自己。

    他声了句，“可是李明毅已经很努力了。”

    “数学更需要天赋吧。”傅烨纯属无心之言，没想到这么简单一句话让许言陷入了沉默中。

    傅烨没顾上身旁人的沉默，他将失踪报告放了出来，着急向组长汇报，

    “组长，你看李明毅的失踪报告，报案人是李明毅的朋友汪远航。”

    宋霆回身过来浏览了一遍，回道，“嗯，明李明毅的父母短时间内并没有发现他的失踪。”

    顾曼雯道，“他跟父母不是住在一块，估计平时联系也不多，所以失踪一段时间还不会被发现。”

    很是确定地完一段话后，她又有些犹疑，“倒是他这位朋友……应该和微信里那个‘搬砖我最强’是同一个人吧……”

    傅烨肯定道，“是，我刚刚核对了信息。”

    他们三人的谈话，许言完全没听进去。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不断想起李明毅自己愚笨，想起李明毅的朋友他的行为很愚蠢……

    逐渐地，许言觉得不被理解，不被关怀的人是他自己。

    孤寂之感将他包围了。

    而那边的宋霆翻出了李明毅堆放在书桌抽屉里的草稿本，“这些是他最新做的题，做题思维并没有多大的进步。”

    他将草稿本放回了原位，又继续搜查书桌里的其他抽屉，听到许言问他，“所以李明毅再考一次，还是差不多的分数吗？”

    许言的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心里的不甘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

    顾曼雯的翻找声和傅烨的键盘敲击声盖过了他声音里的异样，宋霆没有察觉，他回道，“许言，他还来不及再考一次。”

    “如果他来得及呢？”

    许言的第二次追问让宋霆察觉了他的异样。宋霆抬头看向角落里的人……什么时候，他一直低着头了？

    宋霆怪自己没有早些发现，也走到了角落里，站在许言的面前告诉他，“许言，我们不是在否定他的努力，也没有觉得他笨。只是他选择了自己不擅长的事，这样的话，他会很辛苦。”

    “是。”

    许言应了一声，但是不甘的感觉仍然困在他的心头。

    宋霆道，“他有更好的选择，A大的其他专业也很好。”

    “是。”

    然而许言还是想替李明毅问，“为什么一定要改变自己的选择？好与不好，到底是由谁来评判？”

    连他自己也快分不清，到底是在为李明毅感到不甘，还是为过去的自己感到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