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张隽宁和许恒远都没有回家。

    许言的晚饭又是用外卖解决，但是家里不再冷清了。多了一只狗，还有一个如影随形的宋霆。

    他们的存在可以瞬间填满空旷的空间。

    许言无心学习，只想照顾刚抱回家的狗狗。脏兮兮的狗理干净后已经变了模样，充满好奇心地在沙发地毯上摇着尾巴四处乱转，到处闻着。许言的视线离不开它，怕自己不盯着它，下一秒它就会磕着碰到。

    能看着它精神饱满地窜来窜去，许言十分满足，“想不到它洗干净了是一只纯白的狗狗，不再像是一只流浪狗了。”

    他们从宠物店里买来的狗粮以及宠物用品早就堆在客厅里，而许言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们还没有做。

    他终于舍得离开视线，望向身后的宋霆问道，“要给它起一个名字吗？”

    坐在沙发上安静画画的宋霆停下了笔，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现在是19点10分。

    距离他进入这片虚拟时空的时间已经过了22个时。

    时间已无法再延长。

    对于许言的问题，宋霆只能委婉地给出否定的答案，“名字不急着想。”

    “先看它在这里能不能适应吧。”

    许言觉得他的考虑挺有道理，如果狗狗不适应这里，那么它的名字不该由他来取，而是由真正的主人来取。

    于是他应道，“好。”心里没再多想。

    他转回视线，继续看顾着幼的狗狗，而在他无法察觉的背后视角里，沉默许久的宋霆一直在看着他，在心中对他解释道，‘要是让你给它取了名字，消失的它恐怕要在你心里存留一辈子。’

    宋霆太了解许言了，了解到能预料到他对每一件事的反应。没有名字，至少能让狗的存在于许言心里少一份意义。

    从而让他欣然接受这场离别。

    宋霆画完了手中的画，无声铺展的计划已完成了第一步。

    他正要喊许言的名字时，盯着狗狗观察了许久的许言，忽然有了很新奇了发现，回过头来跟宋霆分享道，“它好像很喜欢闻地毯，难道地毯上有食物的味道？”

    宋霆的思绪被他无厘头的一句话断了，笑着回道，“也许真的有。”

    许言此时一颗心完全栓在狗狗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宋霆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淡淡的纠结与犹豫出现在他眼中。

    宋霆的选择本来很坚定，趁着许恒远他们还没有回来，尽早带许言离开。

    他已经陪着许言度过了15岁的一天，弥补了两人之间很多遗憾……也是时候离开了。

    而许言无心表现出的天真，让宋霆有些不舍了。

    他合上了画本，藏起了画上熟悉的身影，望着坐在地毯上笑得自在的人，心中感慨道，‘这就是你15岁的模样啊。’

    15岁的许言，还未经历过真正的痛苦。

    这是宋霆曾经想方设法地想让许言回到的状态。可是，现实里的他注定要脱离15岁的天真，用他热爱的星辰大海，用他热爱的哲学世界，来包容这个世界带给他的所有痛苦。

    现实里的他注定了要学会承受离别与悲伤。

    短暂的时刻里，宋霆想了很多很多。最终还是同样的决定。

    ‘虽然很喜欢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你，但是这里不是你的归处，更不是我们的归处。’

    他出声道，“许言，我们该回家了。”

    他的话音一落，坐在地毯上的人神情呆滞地回过头来，“我们不就在家里吗？”

    宋霆不再顺着他的心意欺骗他，道，“你在这里应该玩够了，该带你回去了。”

    许言皱起眉来，听得似懂非懂，“回去？”

    宋霆跟他一起在沙发前坐下，两人贴近了距离后，他笑着直言道，“我不认为自己有精心造过骗局，我想你早就看出来，我并不是另一个你。”

    他之所以顺着许言的心意出这样的谎言，一是为了顺理成章地留下，二是觉得许言的反应很有趣，他产生了极强的好奇心，想看看许言会如何应对两人之后的相处。

    而与宋霆坦然交待的态度相比，许言表现得很抗拒，他否认道，“不，你就是另一个我，没有其他答案。”

    宋霆有过一瞬的意外后，很快明白了许言的心情。

    他在害怕失去。

    宋霆了然一切后，牵起他的手，盯着他四处躲闪的眼睛道，“许言，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其他的答案比你想象得要美好。”

    许言垂下视线，盯着静止的地毯能让他安心一些，问道，“如果你不是我，为什么会对我如此熟悉？”

    宋霆回道，“我不是你，却可以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是因为我爱你的一切。”

    ‘爱’这个答案，便是宋霆所的更美好的答案。

    许言被惊得静止在原地。

    宋霆带他开始回忆，“还记得高二上学期告白被拒的那位同班同学吗？”

    “他折了满满一大罐的星星，想要送给他喜欢的女生。在此之前，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告白失败，他都能坦然面对。唯有最后的告白失败，让他痛哭了一场。”

    “因为这一次，他把自己所有的心意都送了出去，却被喜欢的人无情地退了回来。”

    “看着他为感情痛苦的模样，你终于明白了何为喜欢。”

    过往的记忆被宋霆清晰地描述着，许言诧异得不出话来。

    他静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宋霆回答，“因为是你告诉我的。”

    在一次的记忆冲击后，宋霆试着唤醒他，道，“许言，跟我回家吧。”

    “你身处的地方并非现实，周围的一切都在欺骗你的眼睛，只有我不会骗你。”

    许言听不明白，他的眼睛看不到宋霆所的虚假，明明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真切。

    他问，“这里不是现实，还能是哪里？”

    宋霆翻开了画本，“我给你看几幅画，希望你能想起来。”

    前面几个时的时间里，宋霆尽量寻找着能让许言有所感应的记忆，从而画下来。

    第一幅是他们的安全屋，许言看完只有些熟悉。

    第二幅是他们的初次见面，而许言看着站在大雪里的他们，没有很大的反应，他只有模糊的感觉。

    此时宋霆才知道，他们的初次见面在两人心里的重量是不同的。

    第三幅是他们的画室，宋霆画得较为简陋，许言却依然有些熟悉。

    宋霆意外道，“你好像对我们相处时的记忆更加有反应。”

    明比起浪漫的相遇，许言更喜欢实实在在的相处。

    然而这些记忆都不是许言刻在心底的画面，宋霆本来对前面的画面更加有把握，最终却要将所有的赌注都倾注到最后一幅画上。

    最后一幅画，画着他们正式见面的场景。

    宋霆作为旁白道，“我们的正式见面，是在一片星海中。”

    “冷静沉稳的宋组长遇到了一位十分聪明的组员，仅仅分别了两个星期，宋组长却对他无比思念，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再次相见。于是在执行任务的前夕，宋组长搭乘着直升机来到了这位组员的家中。”

    记忆回到重逢那天，宋霆回忆道，“重逢那天星河灿烂，流星坠落，而夜空的绚烂远远不及你满含期盼的眼眸。”

    宋霆提到的流星时，许言的脑海里顿时有了流星划过夜空的画面。

    他想起自己也在那时，盯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看了很久。

    夜空的绚烂远远不及他眼中熠熠生辉的信仰之光。

    在那天，许言做了一个决定，一定要追随宋霆的脚步，去看一看他所信仰的世界。

    而宋霆也出了他曾有过的内心独白，“在那天，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一定要留住这双眼睛里的所有期待，让这双眼睛的主人——许言活在充满希望的世界里。”

    原来在重逢的同一时刻，他们眼神交流的瞬间，两人的内心世界始终在彼此无声呼应。

    看到许言的眼中浮现泪光时，宋霆知道他已经想起来了。

    终于寻到了这段对于许言来最珍贵的记忆，为了彻底唤醒他，宋霆一字不差地重复那日的他过的话语。

    让时间在他的声音里回到了过去。

    “236号成员许言，今天开始你正式成为一名时空修复员。作为023组的组长，我将带领你执行时空修复的任务，寻回静止的时间，你是否已做好准备接下这光荣的使命。”

    等了片刻，他等来了许言的回复。

    他看着许言的眼神回到了熟悉的冷静温柔，听着他开口回道，“是，宋组长。”

    记忆完全苏醒的那一刻，虚拟时空里的一切场景瞬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们破除了一切的假象，回到了原本白茫茫的世界里。

    高胜成就在这片虚无的世界里等着，等到他亲手搭建的虚拟时空彻底破碎，他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不……许言，你不能出来！”

    宋霆带着完好无缺的许言回到了他的面前时，高胜成顿时明白了计划失败的原因。

    他愤怒地指责道，“你们断绝了我最后的希望，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对于高胜成一次又一次的迫害，许言心中却没有多少怪罪。

    他望着高胜成的眼中反而带着些许怜悯。

    “高胜成，我始终很同情你，同情你的遭遇。可我更同情因你失去生命的那些遇难者。”

    他的正义之言听在高胜成的耳中，却是十分可笑。

    高胜成放声大笑着，笑得愈发癫狂。没有人能真实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笑声停下时，他忽然变得安静。沉默了许久道，“谁生谁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杨天就是太关心别人的生死，才会沦落到消失的结局！”

    “为什么要牺牲他一个人，救下你们？为什么啊？”

    问了这么多为什么，而高胜成最想问的是，“为什么离开的人要是他！”

    宋霆想开口话时，许言制止了他，轻声道，“让他一个人完吧。”

    许言仍是放不下对高胜成的怜悯，其实他的内心世界比任何人都要孤独。

    看到高胜成陷入绝望的样子，许言会想起在病床上‘不想活下去’的自己……

    而高胜成没有许言那么幸运……他等不来杨天。

    高胜成心如死灰地道，“我努力创造出这平行时空，哪里想过要人的性命？我只是想创造出一个平行世界，让这个世界的杨天爱上我……”

    “我什么时候想过要害人了？”

    看似心狠的人，其实内心依然是脆弱的。他质问道，“你们都我有罪……难道这平行时空，只有我想要吗？你们真的以为，平行时空是我们这二十几人的队伍能造出来的吗？”

    “许言，你自认可以看透人心！就没有看出他们虚伪的嘴脸吗？”

    许言没有回应他，因为答案对高胜成来一点都不重要。

    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抓出再多犯人，都无法抵消他的罪过。

    外界的审判对他来无足轻重，他在内心对自己的审问，才是他永远放不下的负累。

    “一切的罪孽我都背下了，如果觉得十年的牢狱还不够让我赎罪，可以直接要了我的命啊！”

    “为什么要了杨天的命？错的人是我啊！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老天惩罚的人不是我？”

    要问高胜成最恨的人是谁，其实是他自己。

    许言劝道，“杨天是死于大义，不是死于惩罚。”

    而高胜成听到后发出了一声冷笑，“什么大义？都他死得伟大，却连一个带名的墓碑都不能留下！”

    许言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最后劝道，“高胜成，放过你自己吧。”

    “杨天从未怪过你。”

    而高胜成极力否认道，“不，他怎么可能不怪我！”

    他终于脱下了嚣张跋扈的外衣，露出了真实崩溃的一面。流着眼泪道，“我让他失望了，他怎么可能不怪我……”

    “是我亲手造出来的平行时空……害了他的性命！”

    “是我害死了他啊！”

    “许言，你告诉我，他怎么可能不怪我！我怎么可能不怪自己！”

    “没有错，最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啊！”

    ……

    安静了许久后，他的眼中彻底没了光彩，向许言求助道，“为什么我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年少时接受的那些吹捧，让高胜成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而对于杨天，他从始至终都是无能为力。

    许言回道，“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强，做再多都换不来杨天的重生，因为他的离开已是事实。”

    许言一语点醒了他，却是让他彻底没了希望，“是啊，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可能活过来了……”

    他放下最后的执迷不悟，其实早就没了生的希望。

    看到他的身体慢慢下坠、消散时，许言预感到他将让自己的生命消失在这片虚假的时空里，许言呼喊道，“高胜成！跟我们回去！”

    而许言什么都留不住，只能听到这片时空里回响着他绝望的声音，

    “回去也是死，于我而言，死在哪里都一样。”

    他的躯体早已腐烂，灵魂早就没有归处了……

    “许言，好好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吧，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都是遗憾。”

    这句劝，是高胜成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温柔。

    虚拟时空随着他的意识消散，渐渐瓦解。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高胜成的脑海里只有杨天的声音。

    “阿成，你不该变成这样的……”

    “阿成，原谅我，为了对得起失去生命的人，我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十年的时间，希望你能反省错误。等我们再相见时，一切还能回到最初。”

    那时的他沉默以对，藏住了内心的贪恋。

    此时他道出了心声，“你一切都能回到最初……”

    “杨天，没有你的地方，怎么会是我想要的最初……”

    最后一瞬，他听到杨天问他，“阿成，你觉得你错了吗？”

    曾经的他执迷不悟，十年的牢刑都无法让他认错。

    而在失去杨天的那一刻，他失声痛哭，一遍又一遍地忏悔认错，“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可是，不管他忏悔多少次，离开的人都不会回来了。

    ‘我的错误，就该用我的生命来偿还。而不是我最爱的你啊……’

    ‘我愿意看着你奔向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不再挽留。我只想看着你，明亮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最终，高胜成带着他的绝望，离开了这个世界。

    *

    A大仿若坐落在静止的时间里，不管来来往往的学生如何变化，它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重复着单调又安静的生活。

    马克思学院更是处于校内最为安静的角落，独享着一份安宁。

    马老师还坐在原来的办公室里，两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在一个与往常极为相似的下午，恍然间等来了两年未见的学生。

    许言找到了最终的答案，终于有了勇气来见他。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在关注着他们的交谈，而许言毫不顾忌地大声提交他真正的毕业课题，“老师，我明白你的问题了。”

    要找到答案，首先要理解问题的本质。

    许言终于明白了导师真正想让他领悟的内容。

    道，“成为一位哲学家，至少要发自内心爱着这个世界，不受任何外力干扰，始终坚定自己的信念。”

    “在变化的世界里要想寻找到永恒的事物，我们至少要有执迷不悟的勇气。”

    他的答案得到了马老师的赞赏，“许言，你已经蜕变了，只要你自己有勇气，此刻就能称自己为‘哲学家’。”

    其实马老师想告诉许言的答案只有一句话，‘哲学家的身份不来自外界的肯定，而是自身的认同。’

    完成了这一毕业课题，许言算是彻底蜕变了。他高兴地告别了马老师，走出了马克思学院的大楼。

    与站在马克思雕像前的他再次会面。

    宋霆一如往常的温柔地望着他，道，“回家吧。”

    时间在他的注视里慢了下来，在这变化的世界里，许言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永恒。

    （正文完）

    ……

    完结啦，祝愿大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