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市二院5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接着是中气十足的女声:“查房!”
蔚迟的心脏“咯噔”一下,电光火石间,脑中顿时又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念头——他猜错了?他推测查过的房间就不会再查,人都死光了,何必再查?可现在怎么办……走窗户?万一像那个FILA男一样爆掉了呢?厕所……护士连安全通道的铁门都能弄开,遑论厕所那扇来老朽的木门……武器……工具……
他听到门外的护士嘟囔着:“这门怎么锁了?”
蔚迟便又懊恼道:是不是不该锁门?
安静了片刻。
护士忽然阴惨惨笑了一声,又问了一遍:“这门怎么锁了?”
蔚迟下意识看过去,直接对上护士的眼睛。
这医院门上的玻璃窗口挺高,蔚迟一米八四,从那儿往里看正好合适,寻常女护士站在门口的话只能露出一截护士帽,不知道是这个护士太高了还是踮了脚,一张青脸就正正好塞在那圆形的门洞那里,笑容很大,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其他人也醒了,许白诗到底没憋住,发出一声尖叫。
护士开始踹门,每一脚都能在门上踹出一个印子,三脚就踹穿了,一条白腿插了进来。她倒是没穿那种特制的软底鞋,而是穿着一只人字拖。
蔚迟咆哮:“拽住!”
蜷缩在门边的胡凯下意识地抱住了那条腿。
但那条腿的力量实在太大,往外一抽,胡凯整个人被带着往门上狠狠一撞,额角立马见了血,也没能阻止那条腿抽出去。
蔚迟从死人头底下把枕头抽出来,往门口一甩:“把窗洞堵上!”
胡凯还在地上懵着,一旁的刘琴咬咬牙,冲上去用枕头堵住了窗洞。
护士看不到里面了,但还在踹门,一扇漆绿的木门在她面前不堪一击,不到一分钟,她就把门整个踹得粉碎!
然后迎面是一具沉重的身体压了上来。
她很熟悉人体结构,下意识就一刀捅进那人的胸腔,结果刀在里面诡异地一碰,抵到了坚硬的肩胛骨。
这人的胸腔是空的!
随即有更重的东西压了上来,砰——砰——砰——
都是男尸,四具尸体加起来超过六百斤,暂时限制住了护士的活动,屋里几人分别朝走廊两边跑出去。胡凯和元祁朝右边,蔚迟带着两个姑娘往左。
分头跑是蔚迟提出来的,至少能活一半。元祁当然是想跟着蔚迟的,但现在有两个十七岁的姑娘——许白诗还没满——爱哭鬼元祁好像也没那么爱哭了,倒腾出了点男人的样子,跟胡凯一起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护士被压在下面,一时间动弹不得,两只手倒是疯狂地挥舞着,一下子抓住了一条脚踝,便往回一扯——
许白诗被扯住了,她想叫已经跑远的刘琴一声,但没想到人在极致的恐惧中居然叫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疯狂地往外涌。在濒死的紧绷中,她忽然变得非常敏感,能感觉到抓住她脚踝的手掌忽然发了力,她想起元祁过这些护士随便就能捏碎人的骨头——
“啪——”
预料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手还放松了些,许白诗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蔚迟两脚并拢重重踩在那护士纤细的手腕上,还又蹦了两下。
蔚迟看她一眼,拉着她飞跑起来:“愣着干什么?跑啊!”
医院整体色调是白绿色,青色的灯光在他们的奔跑中显得阴惨而动荡。他们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上回响,空洞得瘆人。
等身后有沉闷的脚步声加入进来以后,许白诗由衷觉得空洞一些也挺好的。
跑着跑着,一直半明不暗的走廊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明亮处。许白诗不知道那里是什么,但感觉到蔚迟拉着她的手忽然紧了一下,于是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面跑,飞速地经过了那个明亮处,许白诗瞥了一眼。
是护士站。
一个护士背对着走廊站在护士站里,她面对着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还在挣扎。
又往前跑出几十米、拐了两个拐角之后,许白诗忽然挣开了蔚迟的手。
蔚迟停下来:“怎么了?”
许白诗哭着:“那是刘琴!”
那个被护士压在护士站的椅子上的人,是刘琴。
蔚迟看着她:“所以呢?”
许白诗:“我们得回去救她!”
蔚迟:“救不了了。”
许白诗:“她还活着!我看到她动了!”
且不他们耽误的这会儿功夫,刘琴八成没了,蔚迟言简意赅道:“你告诉我,怎么救?”
“我不知道……”许白诗揉了揉眼睛,又抬起眼来看着他,“但是你很厉害,你一定能救她的!”
蔚迟一面有点想笑,心我这是给自己救了个祖宗啊;一面又觉得悲凉,是啊,事实是他救不了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只能任她去死,就像他救不了那三个老头一样。
救是不可能回去救的,但同时他还在思考一件事:住院部的岔路那么多,为什么他们就会和刘琴跑上一条线路?
许白诗还在哭:“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许白诗。”蔚迟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抖,他尽可能地镇静下来,“我问你,刘琴是不是带了兔子吃胡萝卜的耳环?”
许白诗看向他,点点头:“是啊,寒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买的。”
蔚迟问:“是不是那个?”
问完他其实已经确定了,这种显眼的、幼稚的装饰品,大概很难巧合地在这间医院里出现第二个。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刘琴会出现在护士站,并不是因为跟他们跑了同样的线路,而是……很多不同的线路最终都会通向护士站。
很多条路……
蔚迟俯身去捡那枚耳环。
许白诗顺着看过去,发现那枚耳环落在走廊旁边,兔子吃萝卜,的确是刘琴戴着的,也就是,刘琴曾经路过这里。她回答蔚迟:“是……”
这是她一生中出的最后一个字。
许白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不出话来了,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但没有摸到,反而捧住了一摊肉,形状像人的下巴,还有半张嘴。她觉得这片下巴有点眼熟,她看到了那半张嘴巴斜角下面有一颗痣,想起自己的嘴巴这个位置也有一颗痣……
走廊的灯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
这时候许白诗才感觉到痛。
根本不出哪里痛,好像是下颚,好像是脸,好像是喉咙,好像是舌头……
怎么回事啊?
她想叫,但只发出了一种空洞的、嘶哑的、低沉而黏腻的声音,她从没有听到过人类发出这种声音,更想不到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她忽然看到面前站了个人。
灯光剧烈闪动,两下闪动之间相隔可能不到0.1秒,上一次灯亮的时候这里是没有人的,灯闪了一次之后就有了,仿佛一直站在那儿。
借着那0.1秒的灯光,许白诗看清了那护士的脸,就是那个被他们摆了一道,笑容能咧到耳根后的护士。
下一秒,灯完全熄灭了。
许白诗感觉到冰冷的寒意从胸口灌入,迅速浸透了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穿在刀尖上,正在艰难而疯狂地跳跃。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噗嗤——
那把刀抽了出去,她被带的往前一扑,趴在地上,但因为没有了下巴,磕在地上的就直接是柔软的上颚和咽喉。
她脸朝着一条长长的走廊。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她想明白了护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因为这里也正好是一个拐角。
如果她刚刚没有非要拉着蔚迟停下来的话,他们大概早就跑过了这个拐角。
蔚迟听到声音,都没往后看,就着蹲身的姿势直接冲刺了出去。
护士刚刚的那一刀是朝他后脖子砍来的,没想到他忽然蹲下了身,便先顺势切掉了许白诗的半张脸。
护士没穿那种制式软底鞋,没有那种让人牙酸的脚步声,但似乎跑得更快了,而且不太好判断距离,有好些个瞬间蔚迟都担心下一秒自己的头会飞出去。
似乎只有这条走廊的灯熄灭了,前方的拐角还可以看到亮。
蔚迟盯着那道亮光,没了命地跑。
他忽然又想起了十三岁的夏天,他和纪惊蛰在那条盘山路上踩着泥点子疯跑,泼天大雨,他感觉一辈子没有跑得那么快、那么快活过。
只要跑得够快——
就没人能抓住他——
只要跑得够快——
忽然,他听到脚步声。
不紧不慢。
软底皮鞋的声音。
然后那道光里出现了一个人。
护士服、护士帽、黑框眼镜、右手有刀,满身是血。
——护士站那个护士。
蔚迟心神俱裂,两条腿绞在一起,结结实实摔出五米远。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苍白的脚——后面那护士也追到了。她大概嫌人字拖碍事,便起光脚,所以刚刚靠近他们的时候才没有声音。
蔚迟按着腰,艰难地抬起头。
那护士还扯着那一脸恐怖夸张的笑容,高高举起手术刀——
蔚迟没有闭眼。他想看看自己怎么死的。他曾经做过一个关于疼痛指数的课题,他想知道,清醒着让心脏被手术刀划开、压力骤变、心房骤缩,究竟是怎样的疼痛?还是,也许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他就死了——
所以他完整地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
只见那护士蓄满了力,笑容又扯大了一分,挥刀而下——
就在这瞬间,她的头忽然飞了出去!
蔚迟准备的此生最后一声吼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咚、咚。
这是头落地的声音。
然后,失去了控制的手术刀落下,掉在蔚迟身上,划破了他的虎口。接着,护士没头的身体才跟着倒下来,扑在蔚迟身上,颈部大动脉爆出的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太黑了,眼睛上还糊着血,蔚迟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一阵风从面前划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从他面前走过去了,但没有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他听到高跟鞋砸地,回头只见走廊尽头护士站那个护士朝他冲了过来——
然后在半途的某个地方,她的头也飞了出去。
无头的身体还接着跑了两步,才往前一摔,滑出好远,直接滑到蔚迟跟前。
蔚迟没管,眯起眼看向黑暗里那团神秘的“东西”。那东西一定锋利又轻盈,行动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潜藏于黑暗,与黑暗融为一体。
“它”所到之处,便是黑暗。“它”为了截杀冲过来的那个护士,往亮着灯的走廊尽头走了这么几步,那边的灯便也熄了。
蔚迟又感觉到了一阵风。他意识到,“它”又走了回来。
蔚迟低下头,他忽然不敢直视“它”,哪怕在黑暗中自己根本看不清……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冰凉坚硬的触感。
蔚迟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滑稽的猜想——
——“它”在轻轻抚摸他的脸。
于是他便忽然又莫名升起了一股勇气,抬起头——
一股妖风刮过空旷的走廊,“它”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一样,忽然被拖走了。“它”似乎不想走,但没有办法,蔚迟听见了什么东西与地面猛烈刮擦的声音,就像是“它”试图抓住地面一样。
转瞬之间,“它”消失了。
三五秒后,熄灭的灯光重新亮起。
蔚迟身边躺着两具头身分离的尸体,但他丝毫没有反应。
他还在想刚刚那个东西。
“它”在的地方,所有的灯光都消歇了,但有一个东西没有。
墙角的安全指示灯。
在刚刚的某一个瞬间,蔚迟看到了被绿光照亮的、一晃而过的脚。
那是一只没有血肉的脚。就像——就像——
骷髅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