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村庄01
“哔——”
纪惊蛰的嘴绷成了一条直线, 而且,整张脸的表情全变了,有种来源未知的、非人的力量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让他忽然之间变得……不像个人了。
蔚迟完全傻了。
那一瞬间,他汗毛倒竖、逻辑崩盘,所有的思考全然停滞。
“啊……啊——”
纪惊蛰抱住头, 浑身的肌肉绷紧,袖子挽起露出的臂上爆出青色的筋,好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我没……&……%I*%……%&……你……*&&%#¥……”
他的口中飞速窜过一系列意味不明的音节, 蔚迟愣愣地想, 除了里面夹杂的中文以外的另一种语言, 似乎不来自于这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体系。
“嘭!”
“咚!”
纪惊蛰抱着头滚到了地上,不知道哪里又碰到了床脚, 撞得很响, 听得蔚迟牙酸。
纪惊蛰还在着什么,中文和那种让人听不明白的语言混杂着, 仿佛一个精神分裂者在跟自己对话。他一边, 一边挣扎,那种未知的力量还在继续折磨着他, 他的身体痛苦地挣动着, 时不时会碰到床脚桌角。
蔚迟回过神来, 心疼极了, 扯过被子把地上的纪惊蛰罩住,然后整个人往上一扑, 想压制住纪惊蛰伤害自己的动作。
可纪惊蛰的力量太大了, 他感觉自己压在纪惊蛰身上, 就像一只随波逐流的船, 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只能用手掌垫着纪惊蛰想往墙上撞的后脑勺。
他想叫醒纪惊蛰,可他发不出声音。
过了将近十分钟,纪惊蛰才平静下来,蔚迟大汗淋漓地压在他身上,简直要虚脱。
两个人都在疯狂喘气。
被子已经在挣扎中被拱到一边,蔚迟也被拱得掉了一个个儿,两人变成了头对头,纪惊蛰跪着蜷缩在地上,蔚迟跪得更直一点,在上面压抱着纪惊蛰的肩膀。这时,纪惊蛰安静下来,卸了力,脑袋就放到蔚迟的肚子上。
蔚迟松了一口气,摸了摸纪惊蛰的脸,摸到一手的水。
“对不起……对不起……迟迟。”纪惊蛰哭着,“我真的、真的不想隐瞒你……我、我真的……不能。”
蔚迟又摸了摸他的脸,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以前总认为什么“有苦衷、不能”都是借口,现在总算知道,什么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不能”。
纪惊蛰又:“但是我过的,都是真话。”
蔚迟心拉倒吧,你在阿瓦隆还骗我是兰斯洛特呢,但还是又摸了摸他的脸,不再追究。
纪惊蛰慢慢抱住了他的腰,又抽抽嗒嗒哭起来。
蔚迟抱着人哄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看了一圈,发现手机掉在不太远的地方,于是伸脚把它勾过来,开始字,完拿给纪惊蛰看。
[那我可以问问题吗?]
纪惊蛰抬起头,红着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我问,不能答的,你就不答。]
这样,就可以慢慢挤压出真相的空间。
纪惊蛰眼睛一亮,点点头。
蔚迟便开始问。
[你是人类吗?]
纪惊蛰点头。
[你讲过,你在那五年里出了‘车祸’,这是真话吗?]
纪惊蛰:“是的。”
[“车祸”并没有五年,只有一瞬间,对吗?]
这次纪惊蛰犹豫了一下:“对。”
[那其他时间,你是否处于有意识的状态?]
纪惊蛰:“是。”
[你的意识,是否在你原本的世界?]
纪惊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蔚迟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继续字。
[那五年,你的心情怎么样?]
纪惊蛰回忆着:“一开始……很疼,很痛苦,后来,慢慢好了,很开心,很幸福……再后来,很忧虑,很绝望……最后,很坚定。”
到这儿,纪惊蛰的身体晃了晃,他按住太阳穴,道:“‘它’在警告我了。”
蔚迟心中一凛,记下这个“它”的存在。
“蔚迟。”纪惊蛰抓住他的手,很用力,像在制止他继续下去,“我怕‘它’再出来,伤害到你。”
蔚迟字:[最后一个问题。]
纪惊蛰:“好。”
蔚迟这次了很久,了删,删了。最后,他亮出那行字。
[你是我的纪惊蛰吗?]
纪惊蛰看向他,他在纪惊蛰澄澈的琥珀色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纪惊蛰:“我是。”
那一瞬间,蔚迟确信自己听见了山谷的清风划过胸膛的声音,一切阴霾都被吹散。
只要是这样,命运的一切考验,他已无所畏惧。
他跪直身体,把纪惊蛰也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抱在一起,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他侧过头,用鼻尖和嘴唇蹭了蹭纪惊蛰的脸颊。
[你不要怕,我也会保护你的。]
纪惊蛰抱住他,嚎啕大哭。
忽然,一阵尖锐、古早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自家里的座机。
在手机普及以后,这部座机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了。
蔚迟接起来,开了免提。
还没等到纪惊蛰帮他话,那边已经火急火燎地问道:“迟?是迟吗?”
蔚迟听出那是多年不联系的大舅,同时纪惊蛰帮他回答:“是。”
“我联系不上你妈!你快回老家来一趟吧!”大舅,“你姥姥摔了一跤……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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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惊蛰精心准备的营养餐,最终还是又沦为了长途路上的盒饭。
接到那个电话之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驱车上路,开往蔚迟姥姥所在的云泉村。
蔚迟根本不想吃东西,但还是勉强着自己吃了一些,可惜路途颠簸,这十多天以来都没被善待的胃发出抗议,到休息站的时候全吐了,后来只能委顿在躺倒的座椅上假寐。
他闭着眼睛,车外的光影在他眼皮上跳跃,他的思绪跟着这条路飞回许多年前,那些在云泉村度过的夏天。
云泉村临着一条清溪,他每年夏天在云泉村住着的时候,都会跑去捞鱼、抓螃蟹、抓乌龟,他喜欢那棵歪在溪水之上的巨大榕树,树荫里的鱼多虾多,也不晒人,大概动物们也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吧。
姥姥很会唱歌,会唱《外婆桥》、《燕子》,也会唱《山歌好比春江水》、《九九艳阳天》。
有些时候他玩得忘记了时间,姥姥在门口唱一首《盼红军》,他就知道要回家吃饭了。
那时候纪惊蛰的爷爷也还在,两家人经常会一起吃饭,饭桌上热热闹闹,时光温缓,一切冷色调的东西都离这些回忆很远很远。
他上中学以后,就很少再去。难逢难有回一次,却看到那条清溪因为上游工厂的关系,已经变成了一条臭水沟,触目生情,便更不愿意再回来。
但无论什么时候,他忆起云泉村,总最先想到的是那里金黄色的阳光、清溪、树影,和姥姥的歌声。
他知道情景会变、时光会走,可他总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为时已晚了吗?
再怎么昨晚还是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虽然精神好了但身体还吃不消,本来就有点腰酸腿软,坐了六个多时车,到云泉村下车的时候蔚迟差点没跪到地上去。
车停在村里人自己铺的石子地上,要去姥姥家还得走一段山路。两人到姥姥家的院子时,日头已经西斜。
院门口的树桩上坐了两个男人,蔚迟认出其中一个是三表舅,另一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三表舅也看到了他,迟疑了一下,问:“是迟吗?”
蔚迟点头。
纪惊蛰问:“姥姥怎么样了?”
三表舅叹了口气:“快进去吧。”
院子里也有了不少人,都沉默地聚在一起,没什么人话。院中的那颗老枣树上的枣树已经成熟,但没人摘,好多都掉在地上烂掉了。
蔚迟进入屋内。
病床前也围了几圈人,都穿的深色衣服,乍一看去乌泱泱的一片黑。他们听到动静,给蔚迟让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是躺在床上的老人,和坐在床边的大舅。
大舅看起来比蔚迟记忆中老了十岁,道:“迟来啦,过来。”
蔚迟便走过去,某一瞬间,他有点怪异的感煜郄觉——那一堆黑衣亲戚分为两波,像两排肃穆的墓碑,注视着他。
纪惊蛰跟着他,扶住了他的一边肩膀,替他问道:“大舅,姥姥怎么样了?”
大舅有点奇怪地看了纪惊蛰一眼,还是回答:“站到凳子上拿碗的时候摔了一跤,送医院了,医生让带回家来……已经不了话了。”
蔚迟扑到床边,抓起姥姥的一只手,眼泪刷的一下留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大舅更奇怪了,皱着眉问纪惊蛰:“迟怎么了?”
纪惊蛰低声道:“家里出了一点事……他暂时没办法话。”
“出事?什么事?”大舅,“妹的电话怎么也不通……出了大事吗?”
纪惊蛰含糊道:“算是吧。”
蔚迟哭了一阵,感觉手里的手一动,片刻后,姥姥睁开了眼睛。
老人已经八十多岁,眼皮松弛耷拉,把眼睛挤压得只剩很一点,因为白内障,眼珠呈灰色,一片浑浊。
蔚迟撑起身,让老人家能看到自己,又发出两声气音。
姥姥的眼神慢慢聚焦,也看到了他,然后,冲他笑了一下。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都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