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蔚迟三天后可以下床稍微活动一会儿, 这时候纪惊蛰还没有出ICU,他只能隔着玻璃看了纪惊蛰十多分钟。
八天后,纪惊蛰离开了无菌环境, 蔚迟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可以触碰到他。
这些天来,纪惊蛰的病危通知书下了十二道,为了蔚迟的静养, 来医院陪护的蔚远一次都没敢跟他。现在两个人的情况都稳定了,蔚远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还开了个玩笑想活跃气氛:“矮婆娘这命硬得简直堪比岳将军, 阎王连发十二道金牌都没把他召回去。”
结果挨了他哥一顿毒。
更可气的是硕鼠听原委后还要嘲笑他“不会话就把嘴闭上。”
后来他一查才晓得, 岳将军在接到第十二道金牌后, 就死在风波亭了。
好在他的乌鸦嘴没奏什么效,纪惊蛰在经过了险象环生的十一天后, 脱离了危险。
只是还没醒过来。
也有可能, 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句话是纪惊蛰的主治医生在蔚迟面前的,蔚远想隐瞒也没有机会。
等医生走后, 他心翼翼去观察他哥的反应, 好在他哥看上去很平静,心情没有什么大波动, 就要去看看纪惊蛰。
蔚远吭哧吭哧地把蔚迟推到纪惊蛰的病房, 然后蹲在外面守门, 过了一会儿, 迎面过来了个大美女。
大美女张嘴就是:“喂,太监。”
蔚远气晕:“你才是太监!”
大美女当然就是硕鼠, 蔚远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手足无措了四十多分钟, 要不是蔚迟醒过来揭穿了硕鼠的真面目, 他不知道还要在这个天杀的百变怪面前出多少洋相。
硕鼠透过病房的玻璃往里看。
蔚远一下子站起来挡住了窗子:“喂!你一个国家公职人员怎么还搞偷窥呢?”
硕鼠举手后退, 无辜地笑了笑:“他进去多久了?”
蔚远:“关你屁事!”
硕鼠:“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被允许下床活动的时间最长是四十分钟,作为他的‘负责人’,我得保证他遵守医嘱。”
蔚远:“你是的比唱的好听!”
“当然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硕鼠笑道,宛如一朵糜烂的玫瑰花,“只是我得接他走了。”
蔚远:“去哪儿?”
“回部里。”硕鼠道,“他要的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
蔚远:“你刚刚了他只能活动四十分钟!”
硕鼠:“我也了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蔚远:“可他才刚进去!”
硕鼠看了一眼时间:“行吧,那我就大发慈悲,再给他……十分钟。”
蔚远敢怒不敢言。
病房内。
蔚迟静坐着看了纪惊蛰五分钟。
纪惊蛰躺在纯白的被子里,脸色青灰,头上包着一坨硕大的纱布,幸好五官能,让他看起来像个新丧的阿拉伯王子而不是脸憋青了的搞笑艺人。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蔚迟想。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一筹莫展的少年时代,穿越了世界壁垒,在一个似真非假的世界重生,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见过那个“我”了吗?
他想起他曾经问过:[那五年,你的心情怎么样?]
纪惊蛰的回答是:“一开始……很疼,很痛苦,后来,慢慢好了,很开心,很幸福……再后来,很忧虑,很绝望……最后,很坚定。”
他抬起手,想要去触碰纪惊蛰的脸。
他的身体远没有恢复到可以称为健康的程度,整条手臂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手指在距离纪惊蛰的脸不到两厘米的时候停下来,心脏蔓延开一种酸涩的痛楚,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顿了顿,把手收了回来。
……他现在,还可以触碰他吗?
最后,他克制地坐在轮椅里,双手交叉在大腿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耗尽了时间。
等等,再等等。他想,等我解决了这一切……等你醒过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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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迟跟着硕鼠回到了特调部。
黄鼬的行动力毋庸置疑,准备工作做得一级棒,重启实验的设备,蔚迟需要的、可能需要的、可能不需要的都安排好了。
蔚迟回到了做研究的巅峰状态。虽然身体时常发出警告:眩晕、呕吐或者疲倦,但他的精神的确回到了巅峰时刻,脑细胞似乎都被激活了,他自己都能感觉出来,思维速度比平时提升了好几倍,有些时候他都恍惚感觉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十五岁的夏天,对学术、对知识、对问题的追求还纯粹热忱的时候。
那时候,他真的就是很单纯地想要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做什么而已。
他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平行世界所在的确切坐标,但可以从这些已经被“交换”过的人身上取得信息,通过一个多月的交叉比对,他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变量”。两个世界的人拥有几乎完全一样的“意识”或者“灵魂”,只有这个变量有微的区别,它标注了这个灵魂所在的“原世界”。
现在,他得到了那个蔚迟的“灵魂坐标”。
但光是这一点情报,不足以让他确定那整个“世界”的位置。假设一个世界是一盘棋,他现在知道了那个蔚迟在那个棋盘上的位置,却不知道那张棋盘具体在哪里。
他们现在已经对这个“转换系统”有了推论:那个蔚迟知道他们这个世界的位置,但那个世界的影响不能直接作用于这个世界,所以那个蔚迟建立了一个新的“意识世界”,这是位于两个平行世界之外的世界,是一张共用的“棋盘”。
他们现在,只能等那个蔚迟开启“世界”。
然后,将那枚“棋子”,也强行拉入那张共用的“棋盘”。
等到NASA发出下一次异常报告的时候,距离“云泉村世界”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C城进入冬天,昨天已经下了一场大雪。
纪惊蛰没有苏醒的迹象。
“出发”前两个时,蔚远带着周迎春做的营养餐来探望。
硕鼠本着“人道主义关怀”或者“最后一顿晚餐”的心态,把蔚远放了进来。
蔚迟“出发”的时间是绝对的机密,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蔚远当然完全不知道,他以为这只是他哥呆在基地搞研究的很普通的一天。
他一路自来熟地跟遇见的工作人员招呼,只来了第二回 ,仿佛这里都是他的亲兄弟,硕鼠在旁边狂翻白眼。
等隔着玻璃见到蔚迟,蔚远大吃一惊,当场就要跟硕鼠干架:“咋回事?我哥呢?我那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哥哥呢?”
他上回来就是送蔚迟过来的那天,中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蔚迟本来就够瘦的了,这时候完全是脱了相,两颊凹陷、头发蓬乱、皮肤惨白得像一只二百年没出过城堡的吸血鬼,手背上还留着滞留针,一副随时需要抢救的样子。
唯有那一双眼睛,亮得像灯一样。
蔚远伤心且暴怒,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到硕鼠身上:“我要告你们虐待!”
硕鼠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这个我们确实是冤枉了——他什么也不肯吃,嫌吃饭浪费时间,都靠营养针过活,而且我们的营养针都是顶级营养师特制的,天晓得他为什么还能瘦成这样!”
“我靠疼疼疼疼疼——”蔚远叫唤着,“你先把压在我屁股上的膝盖放开再来自己冤枉会不会更有服力一点啊——”
“我警告你——今天放你进来属于是我大发慈悲,你可不要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硕鼠把他压得更死,“等会儿进去了给我夹紧尾巴做人,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他有点神经衰弱,听不得你这个大嗓门。知道了吗?”
蔚远:“知道了知道了!”
蔚远走到蔚迟身后不到两米的距离蔚迟才察觉,缓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觉得他哥的眼神非常陌生。
蔚迟看他似乎也很陌生,愣了好几秒,才叫了一声:“蔚远?”
“哥……”他喉头有些哽,一张嘴发出的声音居然带着一点娇滴滴的哭腔,心中当即警铃大作,正了正声色道,“婶婶煲了汤,还炒了两个菜让我带过来,可香了,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在路上给你吃咯……你尝尝?”
自医院那一别之后,蔚迟没再见过周迎春,看来她现在已经回到家了。
蔚迟又转回头去:“我不吃。”
蔚远注意到,他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有同手同脚、声画不同步的感觉。
他撒娇:“哥你就吃一点嘛~婶婶做了一下午呢!”
蔚迟:“不吃,拿走。”
蔚远:“哥……”
蔚迟掐了掐太阳穴,很难受的样子:“闭嘴。”
蔚远安静了半分钟,迟疑着问:“哥……你没事吧?你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蔚迟定定得望着桌上的设备,眼神却有些飘,“就快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蔚远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下意识又叫了一声:“哥……”
“蔚远。”蔚迟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好像刚认出他来似的,顿了顿,,“蔚远,你爸的话你不想听就算了,只是以后少惹你妈生气。”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蔚远觉得不妙:“……哥,出什么事了?”
“没事。”蔚迟又看了他一眼,把他往外赶,“看着你觉得烦。”
蔚远不想走,但蔚迟按了一个什么键,很快就有两个身高九尺的大汉来把他送出去了。
他越来越慌,在研究室的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又大叫了一声:“哥!”
蔚迟没有回答他,披着白色研究服的背影纹丝不动,门慢慢合上,于是,那个在门缝里慢慢消失的背影,成了蔚远一生也没有忘记的画面——记忆里的蔚迟明明那样高大,但这个画面里,他的身体真的好薄,像一张抽象的黑白速写画,肩线如同断崖一样锋利,瘦长的线条,一吹就散。
他有一种,再也见不到他哥了的感觉。
他沉浸在那个画面里,走出三公里了才回过神来。
他走到了一处郊区花园广场旁。
被一坨雪砸醒。
他一转头,看见一群屁孩在雪仗,误伤了路人,没一个来道歉的,还叽叽喳喳笑开了。
他登时火冒三丈,情绪直接上了脸,屁孩们被吓到了,一哄而散。
他一头鬼火无处发泄,骂了两句,往前走,结果走不动。
他的一条腿被一个屁孩抱住了。
屁孩:“叔叔,那边那个朋友找你。”
叔叔?
不承认自己已经是叔叔的了的热血少年蔚远同志一口老血卡在胸口,被鬼火一催,整一个就要原地爆炸,忍了又忍,忍得青筋暴起,皮笑肉不笑地问:“找我干什么。”
屁孩:“他想问你一个问题。”
蔚远耐着性子:“什么问题啊?”
屁孩:“你去问他吧。”
蔚远朝他指的地方看过去,隔着一面花墙,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孩,还没有他膝盖高。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转过那面花墙,面对的是那鬼的背影,那鬼在扯菊花玩。
真没有公德心!不知道家长在哪里?
他一边心里吐槽一边走过去,问:“朋友,是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吗?”
“是的,叔叔。”孩缓缓转过头来,咧开大大的笑容,“你能不能告诉我……”
“1+1等于几?”
蔚远感觉浑身的血一瞬间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