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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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

    那是二十五岁的蔚迟, 穿着自己也经常穿的衣服,神情很平静。

    蔚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是这一刻?”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这一刻了。”那个蔚迟:“这一刻, 虽然我还没有得到消息,但一切其实都已经发生了,成为了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我只能把它理解为……某种玄学, 或者,预感。在这之后……哪怕是在他自杀时,我都没有再体会到这时候的, 天塌了一样的绝望。”

    “你好, 蔚迟。”那个人朝他笑了笑, 那是一个了无生气的笑容,“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你——另一个世界的你。”

    蔚迟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并不害怕?”

    那个蔚迟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蔚迟:“这大概是你……第一次亲自进入这种‘世界’?”

    “怎么可能?”那个蔚迟又笑了一下, “在实验阶段我当然需要不停实地考察。”

    蔚迟:“那我重新讲——第一次‘被迫’进入这种‘世界’。”

    “算是吧。”那个蔚迟漫不经心道,“但跟我预计得也差不多——你差不多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毕竟你就是我, 我稍微代入一下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把我拉进来’这个方案……大概排在第二、三优选?”

    两个人对视着。

    蔚迟看着那个自己, 仍然觉得有一些不对。现在, 他是十五岁的身体, 而那个蔚迟是二十五岁, 他们站在虚拟的意识世界中,家门口, 中间只隔了不到五米, 又好像隔着天堑。

    蔚迟道:“既然如此, 那我也就不废话了——你要怎么样才能停止这一切?”

    那个蔚迟歪了歪头:“很简单, 你知道答案的。”

    蔚迟:“你出来。”

    那个蔚迟耸耸肩:“你死掉,与我完成交换。”

    蔚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缓缓抬起眼,看着那个自己,一字一顿地问:“就为了纪惊蛰?”

    那个蔚迟眉毛一动,两人再次进行了漫长的对视,然后那个蔚迟淡然的表情慢慢裂开了,嘴角染上一丝疯狂的弧度,忽然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人最骗不了的,就是自己啊。”

    蔚迟有一件一直以来怎么也想不通的事——如果,一切都和他们推想的一样,那么,那个平行世界发生的事情应该是:蔚迟十五岁时“观测”成功——纪惊蛰死于车祸——蔚迟进入国家科研机构研究——十八岁时成功“抓取”了这个纪惊蛰的意识——二十五岁时纪惊蛰自杀——蔚迟开启“世界”。

    但这之中有个问题。

    有个蔚迟怎么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纪惊蛰的?

    是在十五岁之前吗?

    他真的……在十五岁之前,就爱纪惊蛰爱得死去活来……不惜为他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吗?

    为了一个出了不幸事故的竹马,不惜伤害自己、伤害母亲、伤害无数无辜的人、无辜的家庭、做出这样毁天灭地的事来吗?

    他是……这种人吗?

    不管他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之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毫无疑问,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虽然父母离异,但是人格健全,一直以来都有好好地长大,没有遭受虐待、霸凌、精神压,对世界的不公有所目睹但也无天大不忿,有过怨言有过愤怒但也受到许多善意和恩惠,怎么也不像是……这种……疯子。

    那个蔚迟笑完了,问他:“你头上有剑么?”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达摩克利斯之剑。你没有吗?”那个蔚迟笑了一下,成竹于胸,“你有的。”

    蔚迟当然有。

    天之骄子,那把悬挂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在注视着他的错误和失败。

    从到大,无数人告诉他“你行”。他的确行了。可在他的灵魂上空,这把剑一直虎视眈眈、跃跃欲试,他每成功一次,那把剑就加重一分,他在众人的期许中生出一种惧怕——人不可能一直“行”吧?等“不行”的那一刻到来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这个世界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脱离这把剑的“自由”,是十八岁时纪惊蛰消失的时候。

    他疯了一样地找纪惊蛰,做出了很多脱离他的“优秀”的事,连高考都考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有保送名额,他还不知道会去哪里。

    那段时间就像一场连环噩梦,在他终于放弃了、梦醒过来之后,短暂地感觉到了那种自由。

    ——别人的期许、眼光,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

    ——没有人会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的生活,最多闲来无事时叹息一句:可惜。

    但在他放弃了寻找纪惊蛰、回归了正常的生活以后,这把剑又出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无知无觉地走回了它的阴影之下。

    蔚迟:“什么意思?”

    “那把剑,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落了下来。”那个蔚迟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我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十五岁……”

    “你犯什么错了?”

    他顿了一下,忽然暴起了:“我‘观测’到他了啊!”一瞬间,他的脖子到脸全红了,一滴泪水夺眶而出,呈一个抛物线落在地上。

    蔚迟被他浩瀚的悲伤吓得退了一步:“你认为……他的死是你的错?”

    那个蔚迟反问他:“不然呢?”

    “这没有道理。”蔚迟道,“妈……周迎春……你领奖和车祸是同时发生的!”

    那个蔚迟忽然沉默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蔚迟接触到他的眼神,心中忽然又升起那股严寒。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可因果律是绝对的吗?”

    蔚迟又往后退了一步,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停摆了。

    “就算咱们不是搞物理的……”那个蔚迟一步步逼近他,“‘延迟量子擦除实验

    ’,你总该知道吧?”

    蔚迟没有话。

    那个蔚迟抹了一把脸,擦掉眼泪,双眼猩红:“两个世界原本是完全一样的!天气、风速、人的心情、日程安排……都是一样的!而我是唯一的变量!就因为我的‘观测”……

    蔚迟争辩道:“不!那个还没有证实……”

    那个蔚迟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否则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纪惊蛰死掉了,而你的却还活着?!”

    他的声音太大,惊扰了对面邻居家的狗,那是一只博美,叫声尖利,让人烦躁。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话,空气里只有狗叫和那个蔚迟的喘息。

    “是,我当然爱他——但……我并不是一个不接受死亡和意外的人。”狗叫声消停后,那个蔚迟的情绪忽然又冷静下来,除了眼睛还有点红以外,看上去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克制、胜券在握的人,“前提是——真的是意外。”

    “我没有办法接受错误。”他,“因为我的错误,纪惊蛰死了——那我必须把它修正过来。”

    他压得很近,因为年长十岁的缘故,他比十五岁的蔚迟高了将近半个头,身高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蔚迟一把把他推开,道:“你所谓的‘修正’,就是抢走我的纪惊蛰?”

    “我当然知道这不对,但我思考过了……这是最好的方法。”

    蔚迟直接被气笑了:“你倒是,怎么个好法?”

    那个蔚迟真的就掰着手指头细数了起来:“你看啊……你先放下你的成见,你理智地想一想——纪惊蛰在十八岁的时候不告而别,你恼怒、怨恨……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不是吗?你会把他当做一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把他当成一个隐秘的伤口永远不再提起。之后……你会在你的人生轨道上正常地行走……工作、结婚、生子,也许不会大富大贵但你本来也不在乎那些,平静地老去,也许会在多年之后想起这个年少时的竹马,想起少年微动的心弦,但很快就会过去了……你的一生——会很幸福的。”

    蔚迟不出话来,因为他意识到,也许是真的。

    如果是今天,他可以为纪惊蛰赴汤蹈火、毁天灭地,可是,十八岁——十五岁的时候,他也许……真的会放弃。

    那个蔚迟断言:“而我,我已经铸下大错,如果不把它修正过来的话……我走不出去的。我永远也走不出去。我会死的。”

    蔚迟不出话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心中升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戚。

    他们其实,本来是完全一样的。

    都那样长大,都在隐秘的、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动过心,都在那最后一刻,选择了“观测”纪惊蛰。

    唯一不同的只是,自己在那一千七百万亿兆分之一的几率中失败了,而那个他成功了。

    那个蔚迟惨笑了一下:“我差一点就成功了……我差一点就成功了。”

    “不。”蔚迟叹息,“你已经成功了。你抢走他了。”顿了顿,他接着道,“你只是没有想过,他也是个人,他会发现这一切。”

    “你很得意吗?”那个蔚迟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下,“可他也不是没有爱过我的。”

    “他和你做的一切,都曾和我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