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蔚迟睁开眼睛, 天花板上是橙黄色的光影。
他“噌”地一下子坐起来,看了看周围,是在家里, 他自己的床上。
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按住脑袋,怔愣了好一会儿,模模糊糊想起来一些片段——纪惊蛰似乎回来了, 拖着一只大红色的行李箱……他们还接了吻,在一棵大树下,那家伙好像还拖着那只行李箱……到底是有多喜欢那只行李箱啊?
医院……图书馆……地铁站……阿瓦隆?无脸人?……挖人心脏的学生……嗯不对, 不是学生……是……医生?……眼球怪、人鱼……可以上天的马车……
血……
血从一个人的脖子一字横开的伤口涌出来……流了人一身, 落在雨里……
……那是、那是谁?
他抱着脑袋, 使劲地回想着。
地上的血,散开在雨水里……往上、往上……嗯, 那是件有点眼熟的衣服……脖子……裂开一个大口的脖子……再往上、再往上……
是那个人的嘴……在笑……
……脖子都要断开了, 还在笑?
……再往上……再往上……
那是……那是……
那是……
——是他自己的脸。
他悚然一惊,猛然抬头, 后脑勺撞在床头, 疼得他抱着头蜷缩下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喉咙都被割开了,还笑得那么开心?
疯了吗?
他平复了一会儿, 捂着后脑勺走出门。
边走边想:好奇怪……这一觉睡了好长好长, 做了好多好多的梦……
他走到客厅, 看了看, 又走到沙发上坐下。
他从这个视角观察家里的陈设,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斜阳透过碎花窗帘洒进来, 在地上映出微微摇晃的花影。
他的脑子不知不觉又放空了。
梦里的那些画面又在他的脑子里闪回, 但他觉得不太真实, 像有潮水缓缓漫过了这些记忆,让它们在梦境间慢慢褪色、消散了。
他探出一口长长的气,好长的梦啊……
他拿起手机,准备给纪惊蛰电话。
解锁完毕之后,他觉得有点奇怪,心头升起一股恶寒。
总觉得……这个画面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件事情,似乎曾经发生过……
但他还是出了那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顿了一下,道:“不好意思,请帮我叫一下纪惊蛰。”
“怎么又是你?”那头,“你错了。”
他愣住了,问:“这个不是……纪惊蛰的手机吗?”
“你错了。别再了,再拉黑。”那边挂断。
蔚迟僵了几秒钟,又了回去。
对面拒接,再就把他拉黑了。
他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再次确认了电话号码,是纪惊蛰一开始用的那个——纪惊蛰消失之前用的那个号码。
可纪惊蛰回来以后,换了新号码,他明明改过了。
可现在,他的手机里,却没有那个新号码。
他努力地想那个新号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梦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难道纪惊蛰回来这件事,也是梦吗?
“咔嚓——”
门锁一响,蔚迟几乎不用去看,就知道回来的是他妈,大概是脚步和推门的感觉所致。
他回头一看,进来的果然是周迎春:“妈?”
周迎春看到他却很惊慌似的,吓得手一抖,钥匙都掉在了地上。
“嗯。”她把钥匙捡起来,整个人还是很紧绷,没敢和蔚迟对视,转身就回了房间,“我拿一点东西,等会儿还要回医院。”
“哦屿汐^+团队……”蔚迟不知道她怎么了,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进了屋,没过两分钟,就拿着东西风风火火地走了。
蔚迟试图跟她声“再见”,“见”字的尾音直接被夹断在了门缝里。
他不明所以地又坐了一会儿,想了想,开门出去,敲响了隔壁纪惊蛰的门。
他敲了好半天,越敲越慌,越敲越慌,心里闪过一丝“回家找备用钥匙”的念头,不知怎么的,他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反而更卖力地敲起门来。
“哎哟蔚啊,在干什么呐?”
他回头,发现隔壁楼上的张老一脸惊讶地站在他身后。
他问张老:“您知道纪惊蛰去哪儿了吗?”
“蔚啊……”张老踯躅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地,“我这正要上去找你关婆婆唠嗑呢,你要不一起?”
蔚迟从在大院长大,跟这些爷爷奶奶都很熟,自然知道关婆婆年轻时是精神科一枝花。感情张老是觉得他精神出问题了?
“不了,我还有事。”他很想不通,又问了一遍,“您不知道纪惊蛰去哪儿了吗?”
“蔚啊……”张老把手背到身后,一副要跟他推心置腹的样子,“纪想不开,你可别想不开啊……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啊……”
蔚迟心一沉:“您到底什么意思?纪惊蛰人呢?”
“纪他不是……”张老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去年就走了吗?”
“走?走哪儿去了?”
“不是……自杀了吗?”
自杀?纪惊蛰?
“蔚啊……做人要向前看……”
……纪惊蛰?自杀了?
——怎么可能?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张老在他后面追了他一段路,奈何他身高腿长,老胳膊老腿实在追不上。
他走到了大街上。
他感到恍惚。
街面上的所有店铺、装潢、景观绿化都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但他就是感觉有一些奇怪。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梦里的那些画面还在不停闪现,纪惊蛰拖着那只红色行李箱的样子也历历在目,他确定那是成年之后的、二十多岁的纪惊蛰,而绝不是他臆想出来的——纪惊蛰时候又白又美,跟那个麦色的大帅比有着不的差距。
可是……时间线是完全混乱的。
纪惊蛰是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的?什么时候死的?
都是乱的。
这让他感觉不到实感,像浮在半空的、别人的故事,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
他现在感觉眼前的这整个世界都浮在半空。
他走过一家报刊亭,下意识地往刊物架上看了一眼,忽然看到一个名字。
青年诗人,延泽荣……感觉有点熟悉。
他拿起那本文学刊物。
报刊亭里的大爷伸出半个头来:“诶诶诶你怎么没给钱就拆封呢?”
“不好意思。”他回过神来,问道,“多少钱?”
付完钱后,他开那本杂志,翻到“延泽荣”所在的那一页,上面是一首短诗,写得挺好,在歌颂死神和爱情。
看得出来诗人的确有文采,诗句的字里行间都笼罩着一层阴影,又渗透着一丝崇高,还有庞大的、狂乱的喜悦。
看来,诗人很庄严地爱着什么人吧。
可这是谁?
他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过这个名字?
……想不起来。
他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了几个时,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家。走到院门口,看到张老、关婆婆和两个门卫都坐在门卫室外面,一看到他,张老就站了起来,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报警了!”
他谢过老人,回了家。
周迎春不在,家里安静漆黑。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看到了对面的展柜。
那是他姥爷亲手的,在周迎春搬进这套房子时非要摆进来,好摆放他的各种奖状奖杯——他没有这种自恋的作风,就把它当个收纳柜,都放的是些专业书籍。
而现在,这个展柜里摆着几排照片。
照片里是一些他和周迎春、和蔚仁杰的合照,还有他的毕业照。
但更多的是纪惊蛰。而且是纪惊蛰时候,最大到初三毕业。
照片的确是他的,每一张他都记得出处。
可他从来没有把照片印下来、装框、摆在这里!
他霍然起身,环顾四周,他无比熟悉的、温馨的房间,留着他熟悉气味的房间,却让他感觉如同进入了盘丝洞。
他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这究竟是哪里?
——是谁的家?
——谁曾住在这里?
——谁在整蛊吗?
——纪惊蛰呢?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急促、有力、不规律,泄露出那个敲门者焦虑的心情。
蔚迟走到卧室门口,盯着被敲得微微震动的大门,心里生出一股恐惧。
按理他一个身高一米八四的大男人,在这个文明社会不应该被区区敲门声吓得起一身白毛汗,但他盯着那扇门,感觉很魔幻,好像那扇门在一圈圈地扩大,朝他的面前慢慢迫近,好像、好像一旦那扇门开,就会有恐怖的、超过他理解的、他无法处理的东西扑过来。
这世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鬼影幢幢。
“哥!哥!开门呐!”门外的人喊道。
蔚迟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哥!哥呜呜呜……”那家伙似乎是哭了起来。
蔚迟拉开一条门缝:“蔚远?”
“哥!”蔚远看到他,眼睛一亮,一个飞扑扑到他身上,把他撞得退了两大步。蔚远还挂在他身上哭,“哥哥哇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
蔚迟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艰难地把门关上,挪动到沙发旁,强行把人扒拉下来扔沙发上,期间蔚远一直在嗷嗷哭。
“行了行了!”蔚迟感觉自己飘忽的心忽然就沉下来了一点,“你先别哭了!出什么事了?!”
“哥!”蔚远又惨兮兮喊了一声,人倒是渐渐平静下来,兄弟连心,蔚迟莫名觉得蔚远这时跟他有一样的感觉——见到对方,好像就不那么慌了。
蔚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哥,出事了……”
蔚迟塞了一盒纸巾在他手里,嫌弃道:“别用鼻涕擦袖子。”
“?”蔚远愣了一下,,“哥你是不是反了?”
蔚迟额角一抽,抬手就:“现在是这些的时候吗?”
蔚远抱着抱枕躲避:“我错了哥我错了!”
两分钟后,蔚远乖了,不哭不闹不耍宝,开始正事。
“我真是不知道怎么的了,就、就感觉一晃神,我就站在郊区公园旁边,我感觉我是去那附近的什么地方去给你送饭……但为什么去我也忘了,就记得你好像,挺瘦的,挺、挺……”文盲思考了一会儿中文词汇,找了一个,“挺憔悴。”
蔚迟:“重点。”
“就反正,画面很清晰……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哎呀我不清楚,就是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
“之后我又回头去找那个地方——就是给你送饭的那个地方,怎么找也找不到了,那里是一大片废弃的停车场……反正、反正就是挺怪的。”
“我、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家去。结果、结果跟老爷子没两句话,他就把我赶了出来,让我回自己家!”
“我哪儿有家啊?”
蔚迟眉头一皱,也觉得不对,蔚远他爹一直在外面闯荡,他就和他妈一直挨着爷爷奶奶住,等他爸回来之后爸妈住到了一起,但他怎么也跟他爸不亲,还是一直和爷爷奶奶住。
蔚迟:“那怎么办?”
“他们给了我一个地址,我上门一看——”这可得是一根筋的蔚远,但凡是个别人,肯定这个门就不会上。
蔚远夸张地手舞足蹈了一下:“我、我好像多了一个老婆和女儿!”
两人面面相觑,安静了一会儿。
忽然,他们双双看向大门。
门锁传来了轻微的转动声。
蔚迟感到了那种卷土重来的恶寒。
======
上面是补昨天的600字
因为今天要出门,不知道啥时候回,现在就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