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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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远感觉自己退到了墙角。

    张婷云把雯雯举到他面前, 姑娘的脸跟他的脸相距不过十厘米,大大的眼睛忽然变成了两个黑洞。

    “爸、爸爸……”

    她的脸骤然干枯下去,嘴也变成了黑洞, 整个人变成了一具恐怖的干尸。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把胸腔撞裂了。

    忽然,姑娘的头消失了,下一刻, 眼前升起一串红色的喷泉,他哥的脸在后面若隐若现,手中有一道寒光熠熠的光线。

    他哥把那个姑娘和张婷云的头都一刀斩飞了——

    “啊——”

    他大叫着醒过来。

    眼前骤然一亮。

    “鬼叫什么?”

    蔚远惊魂未定, 一身冷汗, 一个劲儿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正横坐在他哥家的沙发上, 他哥站在沙发边上, 把他身上的被子掀了起来,他感觉到刺眼的光线是他哥客厅的大灯。

    “卧槽!”他擦了一把汗, “我刚刚做了个好恐怖的梦!”

    蔚迟问:“梦到什么了?”

    他把梦给蔚迟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他哥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失望。

    “起来, 穿衣服。”蔚迟把被子往卧室抱, “跟我出去。”

    蔚远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 还不到五点, 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去哪儿?”

    蔚迟:“去找我妈。”

    “婶儿?”蔚远道,“她不是找徐叔叔去了吗?”

    蔚迟:“她谎了。”

    蔚远:“什么?”

    “快点洗漱。”蔚迟扔了一张洗脸帕和新牙刷给蔚远, “他俩已经分手了。”

    蔚迟在睡觉之前怎么想怎么不对, 给跟着他妈的实习生周莹发了消息, 得知徐医生昨晚的确值班, 刚放下一点心,周莹又多了一句嘴,他觉得不太对,追问了两句,才知道周迎春已经和徐医生分手了,徐医生似乎大受击,在医院天台上连唱了三天的伤心情歌,这事全院皆知。

    蔚远火速收拾完自己,跟着蔚迟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单脚跳着穿鞋,一边问:“那我们去哪儿找?”

    蔚迟没话,把脸埋在领子里往前走,在寒夜里留下一丝白气。

    他们先去了市二院——他们住的本来就是市二院家属楼,医院离家的步行距离不到十分钟——周迎春办公室上锁,里面漆黑,没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蔚远觉得自己平时胆子够大的,走在医院安静的走廊里时,有种背脊发凉的恐惧,好像、似乎……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似的。

    作为一个卫校人,他也在医院里实习过挺久,也的确晚上查过房,但他却奇异地觉得,以前似乎没有这种凉飕飕的恐惧感……

    之后蔚迟又带着他去了楼下的肯德基,逛了一圈,没找到人,在二十米外的麦当劳二楼找到了。周迎春趴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睡觉,点了一杯奶茶,已经凉透了。

    蔚迟和蔚远走到那张桌子旁边,蔚远看了周迎春一眼,又看了蔚迟一眼,犹豫着声道:“哥……”

    蔚迟比了个手势断他,从周迎春旁边板凳上的衣服下面拿起一个本子,她走的时候他看到她拿着了,他觉得这个本子很熟悉,他记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但他看到它的一个边角的一瞬间似乎就知道那是什么——是他妈的记事本,从前往后写的工作事宜,从后往前写的生活事宜,他妈平日里雷厉风行一个事业型女强人,会在上面画丑丑的爱心。

    他翻开那个本子,一切跟他不来自于“记忆”的感觉一样,那的确是个笔记本,前面是工作,后面是生活,工作写得简洁明了,字迹潦草,而生活那一半会有很多涂鸦,字也写得可爱圆润,有很多爱心。

    蔚迟从他妈衣服的兜里拿出一支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还在后面画了一只乌龟,然后把本子摊开放在他妈面前,衣服盖在他妈身上,拖着蔚远走了。

    蔚远跟着他下了楼,才问:“怎么就走了?”

    “怕她怕我们。”蔚迟,“我们在外面等等,我让她醒了找我们。”

    蔚远想问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忽然又想起梦里的女人和姑娘,吞了吞口水,没什么,又跟着他哥走出了麦当劳。他们走了半条街,找到一家亮着灯的超市,蔚迟走进去,很快出来,买了一包烟和一只火机。

    蔚远有点惊讶:“哥你抽烟?”

    蔚迟把烟点燃,吸了一口,才:“偶尔。”

    寒夜冷寂,蔚远想着刚刚蔚迟脸上摇曳的橘红色火光,忽然有点理解纪惊蛰。

    他想了想,:“给我一根。”

    蔚迟把整包烟和火机都扔给了他。

    然后两人又步行回了麦当劳,在街对面的石墩子上坐下了。

    蔚远点燃第二根烟,呼出一口,才:“哥……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蔚迟第一根烟连一半都没有抽到,眼睛在烟雾中迷离地微微眯起,没有接话。

    蔚远絮絮叨叨地:“你我这一觉醒来老婆孩子都有了,该不……张婷云还挺漂亮的,是我喜欢的类型,姑娘也可爱,你不知道,我们在广场上找到她的时候,她乖乖地坐在那里,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短短胖胖的像一颗球,真挺可爱,我觉得她是我女儿也没什么不好……我爹妈、爷爷奶奶,除了这事儿以外也都很正常,好像、好像只要我承认,是我的脑子出问题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我一下子还就跳过很多步骤,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我以前看一些,谁不意淫一觉醒来就有个漂亮温柔的老婆啊?事业成功型的□□大姐姐很火啊,事业啊经历啊为人处世啊哪儿哪儿比我强,还一步到位地带着个可爱姑娘,这不是梦里才有的好事吗?可这事儿真落到我头上,我咋就……这么怕呢?”他第二根烟也抽完了,很用力地抹了一把脸,转向蔚迟,“哥——你她们孤儿寡母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她们能把我怎么样?为什么我就是……这么怕呢?”

    蔚迟忽然问:“你记得‘市二院’吗?”

    蔚远愣了一下,脑子忽然顿了一下、分成了两半,一半“市二院那我可太熟悉了从不是就在这条街上跑大的吗我还在那儿实习过呢”,另一半却莫名其妙地意识到“我哥似乎特指了某一天、某件事,并且我知道,我只是想不起来了”。

    蔚迟又问:“‘图书馆’呢?”

    其实蔚迟并没有清楚,但蔚远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省图书馆辉煌的殿宇,多的他似乎也记不起来,但他一下子就回忆起了进大门正对着的那张“馆长照片”和存包处的角落。他下意识反问了一下:“是省图书馆?”

    蔚迟眉毛一挑:“你记得多少?”

    蔚远自己也很混乱,摇摇头:“不知道……”

    蔚迟又问:“你还记得什么?”

    蔚远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他似乎知道自己还应该知道点什么,也知道蔚迟在指什么,就是那种,如果是判断题或者选择题的话他可以做对,但让他默写的话他就脑子一片空白的感觉。

    蔚迟问:“桌游馆?”

    蔚远下意识接道:“《阿瓦隆》?”

    蔚迟:“机场?”

    蔚远想了想,摇了摇头。

    蔚迟:“地铁呢?”

    蔚远又摇了摇头。

    蔚迟:“马格利特?”

    蔚远:“那是什么?”

    蔚迟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又问道:“科技馆?”

    蔚远感到一种莫名的、忽如其来的悲伤。他鼻子一酸,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似乎在那里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什么东西。

    他又抹了一把脸,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蔚迟终于抽完了那根烟,把烟头踩灭在脚底,然后慢慢地:“我也不确定,我只是昨晚做了一些梦……画面很零碎,有的连续,有的没有逻辑……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

    蔚远:“就梦到了……刚刚的那些地方吗?”

    “嗯。”蔚迟,“还有一些,我记不大清了。”

    蔚远在这种情况复杂的时候,其实挺灵性的,脱口而出问:“那……你记得最清楚、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才:“纪惊蛰回来了,我和他在一起了。还有……”他顿了一下,看向蔚远,“你似乎并不惊讶?”

    蔚远:“我为什么要惊讶?”

    蔚迟:“所以你知道我和纪惊蛰在一起了。”

    蔚远一时间也有点迷惑,想了想,:“应该是的。”

    蔚迟眯着眼睛又量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正要继续,蔚远道:“不对啊,你看起来怎么松了口气的感觉?”

    蔚迟:“你一点都不伤心。”

    蔚远往后一仰:“我伤心什么?哥虽然我们关系很好但我很直并不想插/入你俩之间哦当然我不是歧视同性恋……”

    蔚迟:“他们纪惊蛰自杀了。”

    “什么?”蔚远骇得直接站了起来,“自杀?纪惊蛰?怎么可能?我自杀他都不会自杀好吧?”

    蔚迟:“所以我很确定,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而不是我们两个疯了——确定了这一点,之后的事情才有意义。”

    “哦……”蔚远一如既往地佩服他哥的脑回路,思考了一下刚刚的话题,问,“然后呢?你刚刚到你们在一起了,还有呢?”

    “还有……”蔚迟抬起头,望向对面,“我好像把我妈弄丢了。”

    蔚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周迎春站在麦当劳二楼的落地窗边,正在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