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 众人紧急转移去了硕鼠找到的新基地，那是城郊的一处废弃厂房，建筑物破败得锈迹斑斑, 但里面摆放的设备可以是价值连城，几乎是现在全世界相关研究领域中最先进的一批。

    三条则被留在了原处，醒来之后人走茶凉, 非常怀疑人生。

    一周后。

    早五点半，天色青蒙蒙的，刚刚准备亮起。

    厂房笼罩在这样的光中, 看起来像一处会流传在中学校园传里的鬼故事发生地。

    顶棚破了一个洞, 光线因为“丁达尔效应”的拖累在这片空间中展现出形貌, 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啪、啪、啪、扣、啪。”

    那人动作迅速，以旁人看来可以是眼花缭乱的速度扣好了身上的暗扣。感谢科技的力量, 使得他身上的作战服虽然里三层外三层地叠在一起, 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纤长凌厉，装备完毕后的身体像一柄黑色的战术刀, 仿佛只要移动就要见血。

    “吧嗒。”

    他别好最后一把刀, 抬头看了一眼顶棚上的光，轻轻呼出一口气。

    忽然, 意料之外的情景发生了, 他听见了轮轱辘的声音。

    他转过头, 眸光微微一暗：“你也这么早？”

    纪惊蛰滚着轮椅慢慢靠近他, 停在他五米以外，道：“不得不, 你现在看起来倒挺像个人。”

    “呵。”硕鼠道, “谢谢？”

    纪惊蛰：“你要去干什么？”

    硕鼠：“……黄鼬的车已经出发了, 他要亲自去见他的上级, 看来他们这一周做了不少事情。”

    “所以呢？”纪惊蛰，“你要去炸车吗？”

    硕鼠拉下脸上的防护面罩，声音再传出来就变得含糊不清了：“试试吧，万一呢？”

    纪惊蛰：“你会死。”

    硕鼠笑了一下：“你会关心我的死活？”

    纪惊蛰：“你会作为这个伟大而光荣的计划中的反派角色而死，死得没有意义，没有姓名。”

    硕鼠越过他往外走：“我早就没有姓名了。”

    纪惊蛰：“不该这样。”

    硕鼠没有回答。

    “难道你今天死了，就能阻止这一切了吗？”纪惊蛰又，“没有黄鼬，还会有白鼬、红鼬、黑鼬……你有种就别选这条最轻松的路。”

    李菲从一堆设备中露出半张脸来：“……你们在什么？”

    高求索和许玮昨天睡得太晚，现在还在深度睡眠，只有李菲被吵醒了。

    这间厂房只有一间厂房而已，这些天大家都睡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用钢丝床或者睡袋。

    高求索和许玮一天天殚精竭虑，昨天又熬到三四点，除了“逃生通道”有一点进展外，另外两个问题可以是一筹莫展。

    高求索找出那条“逃生通道”用了二十七年，许玮也只是智商高了一点但跟这个专业八竿子不着边……要在几天、哪怕几个月的时间里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几乎是痴人梦。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所有人都没法点破这一点。

    硕鼠停下脚步，微微偏头：“那你还能怎么办？”

    “如果你非要去……”纪惊蛰，“我建议你别带面罩，把脸露出来，你的前同事们也许会对你手下留情。”

    李菲察觉到不对：“去哪里？”

    李菲带着党星星睡，于是党星星也跟着起来了，懵了一会儿，开始哭。

    这哭声把高求索和许玮也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高求索连滚带爬地滚下钢丝床，又到处找眼镜，好不容易把眼镜戴上了，就看到纪惊蛰和硕鼠的对峙，“这是怎么了？”

    硕鼠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是今天，你偏偏起这么早？”完，依然往外走。

    高求索还在问，纪惊蛰解释道：“黄鼬今天要上报‘伟人计划’，他准备去拦车。”

    李菲声问：“不、不拦的话会怎么样？”

    “大概会有更多的人追捕我们。”纪惊蛰摊开双手，“这样的空间和设备，咱们想都不要想，统统会化为乌有。”

    李菲：“那……那拦住了呢？”

    “如果他能单枪匹马突破重重阻碍活着拦到特调部部长的车的话……”纪惊蛰，“那大概能再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三个时？一天？三天？最长能超过一周吗？”

    硕鼠回头吼了一声：“纪惊蛰！”

    纪惊蛰偏了偏头：“我有错？”

    硕鼠：“太阳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有空关心起我了？”

    “鬼才关心你。”纪惊蛰，“只是——如果蔚迟回来问我为什么没拦住你，我没办法回答。”完了还要自己夸自己一句，“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大度的男人啊……”

    硕鼠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刚刚憋着的那股怒意居然就这么泄掉了，他凌厉的气质肉眼可见地收敛下去，笔直的脊背也弯曲了几分，有些丧气地：“我不会死……应该。”他侧了侧头，“我去和他讲道理。”

    纪惊蛰“嗤”了一声：“道理他不懂吗？不懂他坐得上那个位置？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硕鼠紧紧攥住拳，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可我……总要做点什么吧？”

    许玮在他斜前方出现，伸出一只手虚虚拦住他：“你先冷静，虽然这时候不该这种丧气话……但我们必须承认，哪怕你为我们争取来几天、哪怕是几周的时间，我们也很难找到攻破‘世界’的方法……事情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沉默良久，硕鼠终于扯掉面罩，举手投降：“好吧、好吧……其实我本来也不是去死的。”他到，“我真是去和黄鼬讲道理的呀，其实……我和他还有点交情……”他按下许玮的手道，“我保证活着、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行吗？”

    “谁管你呀？人都是自由的，你要去做什么谁能绑着不让你去啊？”纪惊蛰道，“我只是把我该的话完罢了——”

    “纪惊蛰，你可以的。”硕鼠，“我算是知道你除了装可怜以外还是有点本事的。”完又对高求索和许玮，“你们继续该干嘛干嘛，睡醒了再起来搞——我现在是没条件跟你们‘别有压力慢慢来’，希望两位在可持续发展的前提下越快越好……拜托了。”

    他完，又往外走。

    没人再拦他。

    他随手把手里的面罩扔在了地上。

    他没有谎，他与黄鼬的确是有些交情，如果顶着这张脸去见黄鼬的话，他大概率是死不了的。

    只是……向那个人低头，比死还难受罢了。

    他一边走，一边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跳趋于平缓。这是他出任务前的习惯，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

    可他发现……今天，似乎有点难。

    他有种，很强烈的、想要回头的冲动。

    这太奇怪了！

    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高中生，一个轴得不行的法医，一个轴得不行的研究生，一个讨厌得不行的纪惊蛰和一个来历不明的鬼……竟然让他产生了某种……类似于“留恋”的冲动。

    他按捺着这种冲动，竟然有点走神，都走到门口了，才发现外面二三十米处有一个人影，在青白色的雾中若隐若现……

    他脚步一顿。

    那人慢慢朝他走近。

    在认出那个人的一瞬间，他的头皮都麻了。

    李菲下意识地看向纪惊蛰，发现纪惊蛰低着头在看手机。

    她正要问“我们就这么让他走吗”，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硕鼠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那声音惊诧、恐惧、愤怒，她从来没有听过硕鼠用这种声音话。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可这间厂房太大了，他们只能隐约看到硕鼠对面站了个人，却看不清楚是谁。

    但李菲感觉自己被硕鼠那句话吓得全身汗毛倒竖。

    忽然，她听到纪惊蛰：“菲，推我过去。”

    李菲不明白为什么纪惊蛰操作轮椅那么熟练现在会需要她推，但她没问，依言照做。

    “把星星给我吧。”纪惊蛰，“我抱着。”

    于是，李菲推着纪惊蛰，纪惊蛰抱着党星星，还有许玮和高求索，都慢慢朝门口走去。

    越走越近，便能看清那个人了。

    李菲在看清的一瞬间，整个人抖了一下，幸好拽着轮椅把手，才没有出什么洋相。

    旁边的高求索惊呼道：“蔚迟？！”

    她感觉，在她看清蔚迟的时候，蔚迟也看到了她们，并准确地把目光投了过来——当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纪惊蛰。

    继而，她忽然发现，纪惊蛰似乎，并不如她们惊讶。

    蔚迟抬腿，似乎要往她们这边来。

    硕鼠拦在他面前，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蔚迟冲硕鼠笑了一下，又转过头，看着她的方向……

    她盯着纪惊蛰的后脑勺，一瞬间，感觉一股寒意顺着她抓着的轮椅把手蔓延上来——

    然后，她听见纪惊蛰：“我让他来的。”

    所有人都转向纪惊蛰。

    纪惊蛰很无所谓地耸耸肩，视线坦荡地扫过众人：“刚才不是论证过了吗？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硕鼠拦不住黄鼬，你们三天之内也找不到办法，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无意冒犯……我来这里不算扰你们的任何行动。”蔚迟顺势插嘴道，“我只是来接纪惊蛰回家的，你们想干什么，可以继续，我保证守口如瓶。”

    “……最轻松的路？哈？”硕鼠转过身，整个表情都扭曲了，“纪惊蛰，这就是你选的路吗？”

    “对呀。”因为硕鼠挡住了蔚迟，纪惊蛰向着旁边歪过身子，没脸没皮地招呼道，“迟迟，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