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演讲

A+A-

    井熙淡然环顾场下一周, 一点没有因为场下人的反应而受到影响。

    开玩笑,她以前纵横讲坛的时候,这点场面, 也就是毛毛雨而已。

    “我知道我这话很多人会觉得奇怪, 但是背书, 做题, 获得分数上的反馈,还有人专门告诉你哪里错了, 哪里需要纠正,哪里可以提高,相比进入社会以后你将要面对的哪些难题,这本来就跟作弊也差不多。”

    一片阳光明媚中, 井熙看着台下操场上一张张夹在少年和青年过渡阶段,似乎已经成熟,却依然稍显稚嫩的脸, 不由自主就想起他们即将面对的这个时代。

    这是一个充满机会和变革的年代, 却又像无情的车轮,即将彻底碾碎绝大多数人对未来的想象和憧憬。

    知识重新走上神坛, 大学生一毕业就会被无数用人单位哄抢, 一看就前途无量的工作机会就那么摆在那里,甚至被人捧着送上门来——这是后世的大学生根本无法想象的,最美好的时代。

    但是与此同时,低得可怜的录取率, 又将绝大多数人都狠狠关在门外,轻易无法窥见那片天地。

    跨过高考独木桥的天之骄子们,同样有他们的烦恼和迷茫。刚刚开的国门,国内外巨大的落差, 像洪水一样把这些人的骄傲彻底撕得粉碎,分配的工作再好,似乎也比不上去国外洗盘子强,每个月几十块钱的死工资,又哪里比得上大把现金的威力。

    整整一代知识青年,对自己的前途,对自己祖国的未来,都陷入了迷茫。

    与此同时,读书无用论也跟着喧嚣尘上,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句话也即将成为这个时代的写照。练摊,倒爷,下海潮的先行者将创造无数致富神话,但是大浪淘沙,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赢到最后?

    若干年后的人回望过去,这个年代似乎有无数机遇弯腰可捡,下海经商,古董集邮,即将起飞的房价,还有一线和沿海城市无数的空白机会。

    真正抓住这些机会,或者成功上车但是没有被中途甩下来的,又能有几个?

    井熙看着台下一张张正青春的脸,试图想象他们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的样子,又好奇,当他们回首往昔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唏嘘感慨。

    这一代人即将面对那么多困难,那么多的挑战和危机,有些人成功站在风口浪尖,也有更多人被巨浪淹没,但是若干年后再看,正是这一代人,通过他们的奋斗,拼搏,甚至是巨大的牺牲,让这个一度陷入彷徨的国家,以全世界人想都不敢想的速度,重新昂首跻身大国行列。

    “你们以后会遇到很多机会,也同样会有更多挑战,”井熙,“但是不会再有人清清楚楚的告诉你,哪里对了,哪里又错了,甚至有些事情,可能连错过了都意识不到。”

    就像上辈子的自己,经历了一个浑浑噩噩的青春,却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她当年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井熙只能由衷感谢上天,给了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

    “每个人的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是好是歹,只能自己承受,高中三年,不能是起点,但也谈不上终点,学不学习,怎么学,终究只能靠你们自己,我也给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建议来,只希望若干年后,当你们回顾自己的高中时光,能够不后悔,也不会遗憾自己虚掷了好年华。”

    而她自己,无论如何,绝对不会白白浪费这次的机会。

    井熙走下台的时候,大家还没有反应。

    又过了几十秒,蒋振海突然“呱呱”的用力鼓起了掌,然后,零零散散的掌声响起来,渐渐连成一片。

    掌声中,教导主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学生才多大年纪,话怎么就老气横秋的,她有什么资格这么!”

    校长也发了一会愣,然后就突然重新跳上台,慷慨激昂的对学生们继续鸡血:“同学们,井同学的没错,高中三年奋力一搏,至少不要给自己留下后悔的机会。”

    开学典礼结束,学生往教室走的时候,还有人在议论井熙刚才那番话。

    “学习竟然是最容易的,这就是学霸的底气吗?”

    “我觉得教务主任的对,她也就是个学生,怎么知道在学校里是最轻松的,我每天光是写作业就轻松不起来。”

    “就是,讲话那口气跟我爸一样,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但是也同样有不少人被井熙的话所触动,影响,就像是参天大树旁边,落下的一颗的种子。

    但是井熙才不在乎这些。

    她刚才在台上的发言,虽然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但归根结底,其实全是对她自己的。

    其他人听不听得进去,井熙并不在乎——或者,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会有这么刻骨铭心的感受。

    重生一回,除了弥补遗憾,彻底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实现财富自由以外,是不是还应该有些其他的东西呢?

    井熙现在还没有想透彻,但她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轮廓。

    一回到教室,她就马上重新沉浸在了书本里,其他同学想跟她聊几句天都没找到机会。

    安岚侧脸看了井熙一眼。

    如今井熙看的书做的题,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听井熙其中不少是大学里的内容,她先预习,免得到时候跟不上。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些人还在烦恼高考呢,有些人已经开始预习大学的知识了。

    她又伸长脖子看了看前头的徐真真。

    徐真真面前是一本厚厚的题库书,是井熙根据她的程度特意找的,安岚从后头看过去,发现似乎整本书都快被徐真真做完了。

    果然,三人学习组就属自己最废。

    她长长地叹口气,可是对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书本,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井熙刚才的演讲,还在她脑子里缭绕不去。

    这个年代的孩子见识少,也没听过那么多鸡汤毒鸡汤,井熙简短的几句话,一下子就在她的心里掀起了巨浪。

    学习……竟然是一件最简单的事情吗?

    习惯了当学渣的安岚,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又忍不住想起了她家老头子。

    安岚的爷爷是退伍军人出身,还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闻过硝烟的军人。

    平时在家,他经常就拿以前的事教育晚辈,要他们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尤其是能吃饱穿暖,还能坐在课堂里安心念书的日子。

    那些话安岚听得耳朵都麻木了,也全没当一回事。

    但是现在,她忽然就想起她爷爷的那些人。

    战场上牺牲的战士,硝烟里再寻不到的人影,永远寄不回去的家书,还有用漫天炮火和无数血肉换回来的胜利。

    跟那些人比,她现在的生活,真是再简单不过,也再轻松不过的吧。

    安岚忽然就起了一点内疚,就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心上,却又存在感十足。

    她用力捏了一下笔杆,翻开书页,只觉得原来叫人头大的公式和定理,都没有那么叫人望而生畏了。

    徐真真还在全力以赴的刷题。

    跟东想西想的安岚不一样,她早就清楚的意识到,对自己来,只有读书,才是最简单也最容易走通的一条路。

    徐真真出生的村庄位于大山深处,以前没有通路的时候,要走三天三夜的山路才能进城,后来村口虽然通了泥灰路,但是一到大雨大雪的时候,路面就会泥泞不堪,依然连出山都困难。

    村里也很穷,解放前据家家户户连油灯都用不起,后来日子好了些,但是跟山下依然有着天壤之别。

    很的时候,徐真真的爸爸就告诉她,只有考出去,才能真正离开大山,才能看到外头的世界。

    考上县中学那天,徐真真坐着颠簸的驴车,第一次来到县城,那时候她就知道,她以后肯定要考出去。

    对她来,再难的题目也比在山脊的石头缝里刨食要容易得多,更比大山身处的野兽和怪石嶙峋的山路要好相与得多。

    徐真真现在只想拼命多学,拼命涨分,然后从连绵不尽的山脊间,一举飞出去。

    听了井熙的演讲,姚佳羽也想了很久。

    她觉得井熙虚伪,一点干货都没,但是其中几句话,依然不心动了她心里最深处的不安和焦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她的路,又是什么?

    冯源青还是那副死皮赖脸又自信过度的模样,对井熙的辞十分不屑:“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会装模作样大话,就算她考出去了又怎么样,真以为大学生就了不起了?我呸。”

    姚佳羽嗤笑:“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才了不起?”

    冯源青:“至少也要像你爸那样的,他手底下不是还管着好几个大学生嘛,那才叫真正的威风,要是井熙以后毕业又回到肉联厂,还不是随咱们拿捏。”

    姚佳羽对冯源青的无知感到好笑,又忽然,心里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