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大早, 王霞就拧着冯源青的耳朵把他叫醒了。

    冯源青不情不愿的捂着耳朵，懒洋洋了一个哈欠：“这才几点呢，急什么, 又不是你儿子娶媳妇。”

    王霞白了儿子一眼：“早点过去, 那边还要人手帮忙呢。”

    “就是群泥腿子, 有什么好帮的。”冯源青拖拖沓沓的跟着出了门。

    他从来就没看得起过他妈那边的乡下亲戚。

    王家是村里的大户, 酒宴也摆得阔气，崭崭新的三转一响早买全了, 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看上去锃光油亮，用系着蝴蝶结的红绸布半遮着，放在正当门的地方, 人人进门头一眼就能瞧见。手表则带着新郎的手腕上，表带还特意压在衣袖上头，保证和谁招呼的时候都不会忽略。

    冯源青一进来, 就讽刺的撇了撇嘴, 到底是乡里人家，他们家早就换上大彩电了, 这边还在显摆这点玩意呢。

    冯源青早忘了, 他们家买彩电，当初还跟他表哥家借过钱呢。

    临时搭的土灶一线排开三五口大锅，全都冒着大股大股的蒸汽，特地请过来的灶台大师傅带着三个徒弟, 正热火朝天的忙着，桌上摆的也全是硬菜，鸡鸭鱼都不少，甚至还有一头昨天才杀的大肥猪, 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冯源青抽着鼻子嗅着肉香，刚想上桌饱餐一顿，忽然看见桌边一个人，又怂了。

    “老妖怎么也来了。”冯源青嘟嘟囔囔的。

    “谁？”王霞一时没听清楚。

    “县中学的教导主任，咱家和他还有亲戚？”冯源青问他妈。

    婚礼前琐碎事多，王霞之前就过来帮过几次忙，对那个个子男人也有点印象：“是你表嫂那边的亲戚，好像是你表嫂的大伯。”

    冯源青点点头，除了因为见到老妖觉得肉都不香了以外，也没多想。毕竟黑山老妖学校里人人都犯怵，他没事可不想招惹这位。

    王霞却忽然多了些其他的心思。

    酒宴过半，王霞走到那个子男人边上，热情的跟他招呼，自己儿子也是县中学的学生，还请赵主任多多关照。

    赵建强平时早就被恭维惯了，脸上只浮现一丝恰到好处若有似无的微笑，漫不经心点点头。

    王霞又：“赵主任，听我邻居家女儿井熙也是你们学校的？”

    赵建强看了她一眼：“你也是肉联厂的？”

    “可不是，”王霞笑，“那丫头我可是从看着长大的，听她现在成绩一下子上去了，我就是有点担心。”

    赵建强：“你担心什么？”

    王霞叹口气：“那丫头从就皮得很，在我们厂区可是出了名的顽劣，又喜欢耍些手段，她这成绩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紧接着咳嗽一声：“我这也不是背后人闲话哈，就是担心学校的名声，毕竟如今的孩子鬼点子特多，又不知轻重，要万一……”

    赵建强看了她一眼：“你反应的情况我会考虑的，不过这话也不要对外到处。”

    王霞笑：“您放心，我儿子也在县中学呢，我哪会随便败坏学校的名声，只是看您是学校领导，才多了句嘴，我相信，您肯定是最明察秋毫的，那些破坏纪律的学生，可逃不出您的法眼。”

    这话就到赵建强心里去了，他很矜持的点点头：“我也要多谢学生家长向我反映的情况，我回去会调查清楚的。”

    王霞高高兴兴回了自己桌，冯源青马上紧张的问：“妈，你跟我们教导主任什么了？”

    他一看到那个个子心里就犯哆嗦，也不知道他妈想不开找上人家做什么。

    “就反映点情况，”王霞得意的，“你不是井家丫头成绩有问题嘛，这种事肯定要叫领导知道，及时抓住违纪分子才对。”

    冯源青一愣：“费这劲干嘛，到了高考的时候，她不自然原形毕露了嘛。”

    “你妈我高兴，”王霞眉毛一扬，“再了，要不是靠着井熙的名头，她姐凭什么拿到转正名额啊，她才进厂几年，那么金贵的指标，给就给了。”

    越她越觉得心气不平：“还有井方正那两口子，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还能忍他们到明年？”

    “那也是，”冯源青点点头，“杀杀那丫头的嚣张气焰才对。”

    这么想着，他胃口也变好了不少，筷子一伸，抢了块酱猪肘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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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建强早就觉得井熙的成绩有问题。

    这个女学生平时对自己就不恭不敬的，还在学校里谈恋爱，以前的成绩又惯常垫底，要是没有点猫腻，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天才了？

    他在学校工作了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在他眼里，井熙也就是一个手段特别狡猾的顽劣分子而已。

    偏偏校长叫政绩迷了眼，被个丫头骗得团团转，要是这回被他找出点问题来，校长以后对自己想必也不会再那么颐指气使了。

    赵建强一回到学校，就去高三的教室里转了一圈。

    他首先去的就是高三三班，这时候学生正在上晚自习，整体上挺安静，只教室一角有几个学生围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赵建强的脸一板就往那边走，看见七八个学生围着井熙，正在听她话。

    “你们在这里什么？都回各自的座位去，都高三了还聚在这里话，影响其他学生学习。”他呵斥道。

    大多数人一见到赵建强就犯怵，乖乖跑了，也有胆子大的回道：“赵主任，我们没话，正在请教井熙题目呢。”

    原来班上请教的人多了，都是同班同学，井熙不好完全拒绝，又觉得零零散散来问太耽误时间，就干脆每天拿出半个时来，针对性的讲几道有代表性的题。

    要不是因为大家刚返校，她今天的又是大多数人听不懂的拔高题，教室里还要热闹得多。

    赵建强对井熙本来就生了偏见，压根不觉得她对其他人能有什么帮助，还是虎着脸：“办公室就在隔壁，有什么问题不会问老师？她能教什么，也不怕耽误了自己的成绩！”

    就在这时候，数学老师王兴正好踏进教室，和赵建强了声招呼：“赵主任，您怎么突然来了？”

    赵建强还是板着脸：“我不能来的？”

    他早听王兴在老师里格外挺井熙，觉得不定这就是一个查问题的突破口。

    王兴是个只专心教学的，这时候压根听不出赵建强语气不对，还是那副木讷样子，只看到井熙的时候脸上有点笑模样：“井同学，你已经开始讲课了？今天讲的是数学题吗？”

    他顺手就拿起旁边一个同学的笔记本看，脸上又露出更大的笑：“今天的是立体几何？太好了，这类题我讲课的效果一直不太好，正好跟你学习学习。”

    赵建强在边上听了，眉头皱得更深，听听听听，这是一个老师该对学生的话嘛？也不怕被翻了天去。

    井熙倒是觉出教导主任来意不善，但是她用不着怕这位，也不以为意，只对王老师道：“高中的立体几何知识点本身难度并不高，主要还是研究点线面之间的各种关系，只要学生熟练掌握公式定理，再加上有的放矢的运用解题方法，其实很容易得分……“

    赵建强是搞政治出身，听不懂那些公式定理，只觉得井熙胡诌得挺顺，但是当年他在工农兵大学的时候，一样是靠着胡诌爬上去的，对这种本事并不在意。

    那年月，只要嘴皮子能又擅长见风使舵，放牛娃都能踩到老师头顶上去。

    再一看王兴，竟然已经拿着个本子，跟其他学生一样乖乖围在井熙边上，唰唰记起了笔记。

    赵建强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

    他一跺脚，转身去校长办公室告状去了。

    这时候校长却不在办公室，找了一圈，赵建强还是在复读班的教室里找到他的。

    上一届高三的高考数学成绩惨不忍睹，县中学的平均分才20分，虽全国的平均分也没高多少，但是高校长觉得这是一个冲分的好机会，特地请了数学研究所的研究员来给学生们上课，补课费还是他自己掏的腰包。

    这时候，研究员正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可惜台下的学生一个个昏昏欲睡，压根不起精神。

    高校长其实也听不懂，但还是在底下认真做笔记，顺便考虑怎么跟研究员沟通，请他讲得更生动一点。

    这时候，赵主任贼头贼脑的溜进来，开始在高校长耳朵边上告起了黑状。

    “你井熙在给她们班的学生讲课？”高校长颇有兴趣的扬了一下眉毛。

    “是啊，我听了一耳朵，也就是些大话套话，没觉出多少水平，”赵建强，“我早觉得这学生有问题，偏偏王老师还护着拦着，您，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亲戚关系？或者其他猫腻？”

    高校长收起面前的笔记本：“走，我也看看去。”

    赵建强忙摇着尾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