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A大今年支教的学校,选在了青城窑山乡的余坪村。
从青城出发,还有三时车程,车开了一半,进了还没修好的路,有车经过时,扬起来的尘烟像是进了沙漠似的。
中巴车没有空调,只有头顶的风扇晃来晃去,车里又闷又夹杂着汽油味,还不能开窗,开窗就糊一脸灰,饶是师乐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
拿出包里的薄荷糖吃了两颗,她抬起眼,看着斜前方有个乘客在拍短视频,声音很大,的倒是普通话,口音很重。
“这群大学生,来我们乡里支教嘞!”
他站起来跪在椅子上把手机往后,怼到了师乐脸上:“看这个姑娘,长得跟明星似的!”
师乐:“……”
坐在她身边的支教团团长林采对那人道:“不好意思大哥,我们这不让拍。”
“咋不让拍啊。”那个男人嘀嘀咕咕地转过去,但师乐这里却能看到他依旧悄悄用手机在缝隙里拍自己。
可能是连着几天都没睡好,师乐这会儿心情不太美妙。
她抬起眼,漂亮的眼睛微微一挑,带上了些冷意:“不让拍。”
男人僵了僵,把手机按了下去。
师乐把头顶棒球帽的帽子压低,靠在了椅背上开始补觉。
一半个时后,到了窑山汽车站,车上只剩下了A大的这十几个人。
乡村被群山围绕,气温似乎比青城更高,汽车站不大甚至不成规模,冷冷清清的,也没几个人,门边的塑料凳子上坐了个摇着扇子的大叔,他旁边蹲了个半大的孩,孩面前摆着个桶,桶里放着很多冻过的矿泉水。
见到有人下车,那孩儿就立刻站了起来,声音很是响亮:“哥哥姐姐买水不?”
他没普通话,但咬字清晰,还是能听懂一些。
师乐在车上摇得头晕脑胀,胃里也不太舒服,正好买瓶水压一压。
她走过去刚想掏钱,林采从一边走过来:“来十三瓶。”
孩一愣,许是听到了林采的口音,随即立刻换了生硬的普通话:“哥哥!一共26元钱!”
旁边的大叔听到他这别扭的口音,笑了一声,用扇子拍拍他的头,用方言道:“虎子,你这有十三瓶吗?”
孩低头拿水:“有嘞!冰柜里还有好多!”
林采招呼大家过来,一人拿了一瓶水,然后递给师乐一瓶,给她拧开:“累了吧?过会儿就到了。”
师乐接过水:“谢谢。”
她倚在一旁的墙上,喝了口水,拿出手机给置顶还是没有消息的人发了条消息。
“妈,我到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复。
身旁树上的蝉鸣声一直回响,吵得师乐有些烦,她把手机屏幕按灭,低头拧上瓶盖的时候,对上了男孩的视线。
男孩约莫十来岁,皮肤有些黑,眼睛倒是挺有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师乐微微挑眉。
被师乐这么一看,他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还是直勾勾的:“姐姐,你们是A大来的老师嘛?”
师乐把帽沿抬高了点:“是。”
男孩立刻改了口:“那老师你教几年级啊?”
有人团里的人听见动静,走过来弯着腰跟男孩话:“孩儿,你是余坪学的学生吗?”
男孩点头:“嗯嗯。”
“我读三年级。”他期待地看着师乐,“老师你教三年级吗?”
师乐不太自在:“嗯。”
见到这有个余坪学的学生,大家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去逗他:“怎么只问这个老师啊?”
男孩顿时就被一群人淹没了。
师乐往旁边退了退,许是方才那声清脆的老师,她此时心里那股烦闷消了点。
没一会儿,林采事先联系好的车到了,一辆不大的面包车,从这儿到村里只能坐这个,只是人多一次走不完,一来一回,第二波人得等一个时。
师乐分在了第二批,车走后,她压着帽沿蹲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手机。
林采这会儿在跟那个坐在门口的大叔聊天。
“一个时难等。”大叔着,用扇子推了推他面前那个男孩,“虎子你舅呢?”
虎子这会儿刚重新抱了些水回来放在桶里,听到这话有些没反应过来:“在跑车。”
大叔点点头,对林采道:“他舅也在乡里跑短途车,给你们个电话,直接给你们送过去好嘞,合着等这么久。”
男孩似乎是反应过来了,立刻对刚才一口气买了他十几瓶水的林采道:“对对对,老师,我舅也在跑车,我记得他的电话,我家的车便宜的!”
一来一回等一个时确实有些久了,团队去了学校还要开会整理,林采想了想,点了头:“那你把你舅舅电话给我吧。”
男孩立刻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本子,上面写了不少电话号码和名字。
拿到他舅舅电话后,林采去一旁联系人了。
师乐蹲着蹲着发现那孩移到了自己身边,她抬起头。
虎子摸摸自己的板寸,然后也蹲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老师,我叫戚虎。”
师乐手机在指尖转了转:“嗯?”
虎子捡了一旁的树枝,在地上仔仔细细地一笔一划写:“戚虎,老师你叫什么?”
这里灰尘大,在地上这么写字也看得很清晰,字谈不上好看,却也规规整整的。
师乐目光在他手上停了一瞬,一双不大的手,却糙得不行。
她伸手接过树枝在地上写了几笔:“师乐。”
虎子一直看着她,师乐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她将头顶的棒球帽摘下来,盖在他的头上遮住了他的视线,懒洋洋道:“孩儿,这么喜欢看我?”
虎子揪住帽子,又有些不太敢碰,他努力抬起头,露出那双明亮的眼睛:“老师你长得好好看。”
这个年纪的孩子夸起人来凭着本心,直白又大胆,师乐一时不知道该什么,这时,林采在那边喊了一声:“乐乐!车来了!”
师乐应声起身,虎子跟着她:“老师,我给你拿箱子吧?”
这身板能拿什么都东西,师乐摇摇头:“不用。”
虎子犹豫了一下:“老师你的帽子……”
师乐回头看了一眼,笑道:“你戴着很酷,戴着吧。”
门口停了辆跟刚才那面包车没什么两样的车,不过比刚才那个要干净得多,挡风玻璃上贴了张“窑山-余坪”。
师乐走过去,面包车的车门同时被拉开,穿着白色T恤黑色帆布鞋的少年从上面下来。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卧槽,紧接着就是好几声卧槽,师乐却是微微眯了眯眼。
乖乖?
乖乖没穿校服,看起来倒是没那么稚嫩了,但依旧很有少年感,昨天没发现,今天才觉得,他好像比这窑山乡的人要白上一些。
他先是转过头,跟驾驶座的人了什么,然后又转回来,温声问:“林采是哪位?”
林采上前:“是我。”
“哥!”虎子从后面跑上去,“你今天回来啊!”
戚宴这才看到帽子下的那张脸,他抬手将虎子轻轻带到一边,轻声用方言道:“先过来。”
虎子乖乖站在一边。
戚宴抬头一边扫人数一边从手腕绑着的车票夹上扯票,数到师乐时,动作顿了一秒,他低下头:“八块钱一张,你们是六个人是么?”
林采道:“对。”
戚宴让开车门的位置,走到后备箱的位置:“东西放在后面。”
师乐走在最后,她的行李刚推过去,乖乖就伸手过来给她放上了车,他的力气大,师乐是见过的。
师乐扬眉:“谢了。”
乖乖埋着头整理行李:“不客气。”
师乐笑着:“我们还挺有缘。”
乖乖动作微微顿了下,随后直起身子,将后备箱的门拉下来浅浅一笑:“嗯,上车吧。”
他转过头看向林采:“大家上车吧,我洗个手就来。”
完,他看向站在门边的虎子:“虎子。”
虎子立刻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进了车站。
师乐胃里难受,不想进去闷着,她站在树荫下看手机,算等乖乖回来再上。
戚宴洗完手出来,问虎子:“怎么跑到这里了?”
“早上来的。”虎子摸摸自己的荷包,拿了一把钱出来给哥哥,认真道,“我这两天来给刘叔工呢,卖水多出来的钱都是我的。”
刘叔就是旁边那个坐着的大叔,车站的门卫,家里也是搞批发的。
戚宴沉默了一下,把钱放回了虎子的兜里,弯腰揉揉他的头:“下次别走这么远。”
完他取下虎子头顶的帽子,问:“这是谁的?”
“老师的。”虎子指了指树荫下的人,解释,“老师让我戴着。”
末了又扭捏补充:“她我戴着很酷。”
戚宴弯弯唇,把帽子戴回虎子头上,抬头看向树荫下的女生,她今天穿的是支教团的团服,白色印着A大校徽的短袖,依然穿着条工装裤,那头漂亮的卷发随意扎了个马尾垂在身后,皮肤白得比阳光还要耀眼。
与这灰头土脸的乡下,格格不入。
他摸摸虎子的头:“走吧,回家了。”
牵着虎子走到门口,戚宴对刘叔道:“叔,谢了,改天来家吃饭。”
刘叔摆手:“哪天赶集你骑车来给你婶拉点货。”
戚宴点头:“好。”
转身时,戚宴看到地上挨在一起的两个名字,师乐两个字写得潇洒又随意,字形却很好看。
他问:“虎子,给老师谢谢了吗?”
虎子抿嘴:“我忘了,这就去!”
师乐此时正靠在路边的树上电话,听见身后的动静,她回过头,然后对电话那头道:“这里没有机场,赶是赶不回去了,替我道个喜吧,礼物寄回去了。”
她问:“还有什么要的吗?”
“你是存心……”
师乐没听见似的,悠悠断对方:“没有我挂了。”
她挂断电话,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两人。
虎子仰着头,红着脸:“老师,我哥让我谢谢你!”
师乐抬眼,只见他哥哥停在面前,浅浅一笑:“虎子很喜欢这个帽子,谢谢。”
这声音听起来让人舒服多了。
师乐:“不客气。”
她直起身来,刚准备上车,胃里这几天那一直压抑着的翻腾终于爆发,她脸色微变,忽的转头扶住树,吐了个干净。